垂暮丹阳,霞蔚西天,玉京东升,淡淡的月光与浓云糅合,将连天蜃楼衬得如同天宫。海风在方寸村往来,每天的这个时辰,方寸村的升斗土著都会聚在一起,生起篝火,置好桌凳,把各自于当天收成的鱼类烹熟,汇聚成宴。 /p
在年仅六岁的罗远至看来,今天除了村里来了一群从未见过的大人,以及海平线上升起的那片巨城以外,村里人应该还是会像以往一样,六十三户人家围着篝火,在席前默念祝词,接受海风的洗礼,三叔说,海风是龙王爷和妈祖大神首肯他们食用鱼类的信号。 /p
只是,事实让罗远至失望了,不知是那群带着兵器的大人的到来,还是那片巨城出现的缘故,让小孺子丧失了见到村北那个恬静丫头的机会。 /p
在那间村里为数不多的陋室高脚楼中,三叔在簸箕里挑选着活不长的白蚧小虫,拿捏着挣扎的小虫放在乌漆墨黑的桌上,一片小刀在小虫皮肤来来回刮动,将刮下的油蜡磕进器皿,咳嗽两声,向厅里喊道:“龟娃,吃完了没?吃完就去外边把晒好的蜡棒子拿回来,得是要落雨了。” /p
厅里,在小木桌上发楞的罗远至闻声,没有立马动身,手中筷子戳着仅剩骨头的土碗,另一手撑着下巴,怔怔问:“三叔,今晚大家为啥不在一块儿吃饭啊?”/p
三叔从里屋出来,将那盆油蜡放在餐桌上,盆里的辛辣臭味熏得罗远至捏住了鼻子,三叔笑盈盈的,尽管屋子里还没燃起蜡烛,一片漆黑,但在小远至看来,那笑盈盈的憨厚汉子形象是三叔的招牌,村里人说他因为懒,讨不着媳妇,他是这副表情,说他小气,鱼宴上只摆出来最小的鱼苗,石斑带鱼之类的玩意是从未见得,他也是这副笑盈盈的表情。 /p
三叔捏了捏小远至的脸蛋:“小龟,在尔都城呢,是有官府的,城里呢富贵人多,有富贵的地方就有攀比,攀比之后就会有不满意,不满意之后呢,咳咳,就会有恶人犯法,官府里的大爷在抓这些恶人的时候,百姓都要让道,所以呀,今天就不摆鱼宴了。”/p
小远至不得要领,似懂非懂的问:“我们村里来了坏人吗?”/p
三叔拿起木勺搅拌着器皿里的油蜡,臭气熏得他泪如雨下:“哪来什么坏人啊,除非是伤害咱们百姓的,那咱们这些作为百姓的才会认他做坏人,如果没有伤害过咱们,反而有利于我们,却不利于官府,就不叫坏人啦。”/p
小远至一头雾水:“三叔,那到底是不是坏人啊?”说着,对事情丧失了好奇,想着不就一天不摆鱼宴吗?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乱,嘟囔道:“三叔,你就爱吹牛。”/p
三叔疑惑的嗯了一声:“咋啦?”/p
小远至捏着鼻子:“你成天在我面前说自己多能耐多能耐,说你比咱们夫子的学问多一百一千倍,到头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夫子说什么我一点就透,三叔你真差劲,简直胡说八道。”/p
“嘿?个小兔崽子啊。”三叔弹去眼泪,笑骂道:“到把自己当成秤杆子了,你才活了几个春秋啊,去去去,把蜡棒子取回来。”/p
罗远至抽身起来,卷帘出了家门,在沙泥间赤脚前行,行至院坝置放的一个木架子前,垫起脚尖伸手在木架子顶上的簸箕里搜索,一摸,什么都没有,因为不够高,他只能换一个方向,再次垫脚摸索,二摸,哪来啥油蜡棒子?一清二白。/p
不过,摸到了一张纸条。/p
小远至很迷惑,蜡油棒子从来都是由三叔带去尔都卖价,换些个尔都纸坊里的纸张,然后和街坊周遭换些海鸡肉或是虾蟹,三叔从不扬帆渔忙,奇怪还没有走尔都这一遭,怎的蜡棒子就自己变作纸条了?/p
拿起纸条,还来不及细看,小远至的肩膀就被按住,身后是一个旱烟喉咙的声音:“小娃,就要大雨了,怎的不落屋?”/p
罗远至这一回头去望,立马被吓了一跳,那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一身赤铜虎铠,腰栓遣兵虎符,听四邻私下细语,说起这群人是尔都贵人,当面唤的都是军爷,远处看去就有一副泰岳庄严感,让人害怕,现在近看,嚯,虎背熊腰,眼如铜铃夜生辉,臂赛苍松盘悬崖,那身姿,比较夫子故事中‘投龙王之像以镇海妖’中的龙王爷还要挺拔威风,好一派正气英雄之像。/p
军爷一手按住小远至的肩膀,另一手里捏了一杆烟枪,在腰间磕出烟灰,放在嘴角吧嗒:“你这娃,怎的不回话?”/p
小远至变得结巴起来:“我,我,我。。。”/p
络腮胡军爷嘿嘿笑了,露出两排被黑色焦油覆盖的烟牙:“行啦,回去吧,别出门。”/p
小远至突然觉得这位军爷不至于那么让人害怕,有些豪爽气儿,于是壮起胆来,好奇问:“军,军爷,你们来村里做啥呀?”/p
军爷其实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对孩子友善是他做人的本分,保守秘密却是他为兵的本分,终归要恪守天职,捏了捏孺子的肩膀,呵斥道:“回去!”/p
小远至被吓了一跳,只得往回走,捏紧了纸张,手心都出了汗,这个细节并没有被军爷忽视掉,喊住了孺子,将他唤回来,问道:“手里是什么?给我。”/p
小远至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到军爷那具有压倒性的气势,就忙把纸条送了出去,心里只感觉遭到了侮辱,真没出息啊。/p
军爷并不在乎小远至,展开纸条看了两眼,还给了他,然后一把抓住孺子的肩膀,紧紧捏了捏:“好了,回去吧。”/p
在小远至往屋里走的路程中,几个士兵走到了院坝外,见着络腮胡的军爷,先行了礼,报告道:“百户大人,村里一切太平,没发现可疑。”/p
络腮胡军爷从腰间取下遣兵虎符,递给一个士兵,那士兵百般疑惑,低头弓腰,双手接过虎符,低声问道:“姐夫,什么意思?”/p
百户拿起烟枪敲了敲这个士兵的头盔,叹了一口气:“火速赶回尔都,告知城主,增兵至两千,事情非同小可,不是倭子虚张声势,速去速回。”/p
年轻士兵闻声一怔:“不是倭子,那是。。。难道。。。”/p
“说不好,速去。”百户斩钉截铁。/p
年轻士兵想起了什么,余悸道:“姐夫,要不派兄弟们查一查,确保万无一失后再回去请兵,这。。。这大军出动,辎重粮石,消耗的都是百姓之心血,如若乌龙,百姓遭罪啊。。。”/p
百户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少在这儿聪明反被聪明误,万无一失,走!”/p
年轻士兵领命,唯唯诺诺,埋头退去:“是!”退出十余步,转身向西,发足狂奔而去。/p
百户遣散其余士兵继续巡逻,然后扭头看向站在高角楼下的罗远至,见这小子有意躲避自己的眼光,模样着实可笑,便喝道:“还不进屋!”/p
吓得孺子仓皇逃窜,爬上楼梯,卷帘入室。/p
玉京当头照,惨淡月光通过东窗昭洒在简陋房间里,一地锅碗狼藉,在房间的角落里,三叔整个人蜷缩在那里,月光照不到那个角度,房间里死寂一片,好像死神来了又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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