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小远至回到家,发现陶哥哥并没有走,而是被三叔留在家里一起吃饭,晚饭间,经他一番自我介绍,罗家叔侄才得知他全名叫陶艺,家住江苏镇江,上一届茅山掌教仙逝时,遣门内弟子下山把尚在襁褓中待哺的他接上了山,作为掌教候选来培养。/p
在茅山一带陶姓是贵姓,南朝时的大天师陶弘景曾在茅山隐居四十余年,是茅山一支上清派的唯一继承人,而后千百年,上清派在茅山占主要修行地位,陶姓就成了当地德高望重的大姓。/p
说起为什么会成为掌教继承人,也是有一段猎奇故事的,据他父母所说,他出生在腊月冬夜的子时,那天,母亲负着六甲之身去给父亲送宵夜云吞,父亲是靠替人操办白事糊口的手艺人,那天镇子里有一位老学者无疾而终,算是喜丧,父亲请了一个戏班去为守夜人解乏,敲铜锣及小鼓,拉二胡和吹唢呐。/p
戏班的作用不仅仅是解乏那么简单,古时帝王驾崩,在尸身运往陵墓的路上,都会有很大排场的伶人舞乐,即便是从简操办,乐伶也会有数十人,乐伶歌舞伴送帝王进入陵墓,象征着天子尸解升仙,仙女仙子歌舞来迎,祝贺天子在凡间历练结束,重返天庭。/p
民间百姓的善终,虽然不能搞得像皇帝驾崩一样的场面,却也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道理,陶艺道长的父亲所操办的白事,就是要张罗好送行的戏班、抬棺的八大金刚、儿女亲戚的哭丧、歌颂平生以及一些纸活儿,故此时常忙得不可开交,不能夜归。/p
前人有孕妇不得入丧殿的说法,凡是邻里乡亲家里有丧事,孕妇都是不能去的,主要是怕肚里的小后生阳气弱,被发勾牒的牛头马面当作小鬼,与死者魂魄一道给勾到阴曹地府去了。/p
不过陶艺道长的母亲可是一位烈女,阳盛阴衰,出入丧殿为丈夫送过无数云吞,从未有过差池,可谁都知道‘河边走终湿鞋’的道理,就是那晚,陶艺的母亲在灵堂外的院坝里破了羊水,一时金光自镇江而起,直洞凌霄,在金光中,陶艺来到了这个世界上。/p
后来有大婶在聊天时说起此事,都说在那金光冲天的时候,所有在灵堂里守夜的人都听到了牛和马受惊的叫声,那位老学者的夫人甚至说看到丈夫本被铁链拴住,正被两个黑影往门外拽,那金光一出,丈夫身上的铁链消失了,两个黑影落荒而逃,并说丈夫是顺着通天的金光往天上飞去了。/p
方寸村,罗家陋室,陶艺道长捻起一片海苔喂进嘴里,看着一脸目瞪口呆的罗远至,又看了一眼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继续埋头吃饭的罗老三,问道:“我这经历,你们感觉咋样?”/p
小远至感觉陶哥哥的身躯一下子拔高了万丈,是如此的伟岸和金光夺目:“陶哥哥,你是神仙吗?”/p
三叔咀嚼着食物,说道:“这传闻放在而今,或许是件吉祥的事,不过要放在十七年前,只怕给你家带来了不少麻烦吧?”/p
陶艺叹了口气:“唉,如先生所说,的确如此。”懒散的表情变为愁眉苦脸,他继续说道:“那时候前朝和当朝正在更替,全国各地都在打仗,古往今来,历朝开国君王,哪个没有用‘君权神授’的出生造过势啊,有斩白蛇,自称赤帝之子的刘家皇帝,有左手刻着王字,右手刻着白字的杨姓皇帝,胸有三乳的李家皇帝,生而金身的赵家皇帝。那时有关我出生时金光冲天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可好,前朝和当朝两位君王的目光就这样注意到了我,不仅是两位新旧君王,许多居心叵测的草莽势力也都盯上了我,有想杀我的,有想借我之名揭竿而起的,之后,父亲被官兵抓了起来,严刑拷打,逼问他是否要反,父亲受不住酷刑就走了,母亲离不开父亲,把我放在茅山下,就自缢了。”/p
小远至流下了眼泪,虽然他听得不大明白,但还是被陶哥哥故事里的情感所感染,流着泪说道:“陶哥哥,我也没有父母。。。”/p
三叔捡起筷子给罗远至的脑袋敲了一下:“臭小子,瞎掺和什么!吃饭!”/p
小远至委屈巴巴的捂着脑袋,哦了一声,捡起筷子埋头数米。/p
陶艺将筷子整齐的放在土碗上,笑了笑:“有关父母的事,都是师父告诉我的,其实也还好,我对父母没有印象,毕竟那时还是襁褓里的婴儿,没有记忆,呵呵,没有记忆就没有感情,只是血浓于水,心里不安罢了。”/p
三叔的确是个缺心眼的人,见陶艺把话说完,他也放下了碗筷,咳嗽两声,说道:“陶兄弟,别说叔不懂规矩,我可不能和你交换故事,不过这朋友,我们可以交。”/p
陶艺抿嘴而笑,见三叔和小远至都已吃完,就站起身来,要去收拾桌上的碗筷,三叔的确很缺德,浑然没有客套,翘起二郎腿坐在凳上,点燃了旱烟。/p
小远至看了看窗外天色,离天黑还有些时候,就起身跟着陶艺出了屋子:“陶哥哥,我去帮你。”/p
霞蔚西天,丹阳散放着旖旎光晕,海边的日落还是那么的美,罗远至和陶艺来到院坝,在盛满清水的土缸里舀水洗碗,哥俩蹲在土缸边,小远至埋头霍霍,洗完一副碗筷,看向一旁的陶艺,见他没有动作,说道:“陶哥哥,你手里的碗也给我洗吧。”却发现陶艺一动不动,一直朝海边望。/p
小远至的身高不够,蹲下来,眼界就被灌木和篱笆遮住了,于是站起身来,也朝海边看去。/p
正看到一个背光的黑影在海边来回踱步,与此同时,就听陶艺大喊一声:“你要做什么!”/p
小远至被吓了一跳,陶艺却已经朝那个黑影冲了过去,黑影闻声一震,立马朝海边的树林里撒腿就跑,转眼就被漆黑一片的森林吞没,小远至被吓得够呛,回过神以后就往海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朝屋子里大喊:“三叔!三叔!”/p
奇怪,屋子里没有人应,小远至不再呼喊,径直跑到海边,来到了陶艺的身边,往身前一看,沙滩上躺着两个人,已经死了,那是一男一女。/p
还不等小远至细看,就被陶艺一把背在身后,朝着漆黑森林的方向追去,一边跑,陶艺一边喘着气问:“小兄弟,树林里的路,熟悉吗?”/p
小远至突然转头看向西方的太阳,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夫子先前叮嘱的话清晰起来,晚上千万不要出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可是现在事态如此紧迫,如果不去追,那个杀人的凶手就会跑掉,陶哥哥又不认识周边的路,想到这里,心一横,重重点头:“熟悉!”/p
陶艺嗯了一声,很快就跑到了森林边沿,森林与沙滩的一线之间,他突然站定,问道:“小兄弟,你怕死吗?”/p
贵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同样是没有父母的孩子,陶哥哥有的勇气,我为什么不能有!?小远至突然斩钉截铁:“不怕!”/p
陶艺微微笑了,不再说话,一头闯进了阳光照不进的森林。/p
陶艺的脚步很快,迅如清风,一身灰白色大褂袍飘飘荡荡,林间穿行恰似‘行山崖如履平地’的白猿,他的目光来回在森林里扫视,观察着身下被重力压弯的草芥,耳里收听着灌木之间的摩擦声,判断着方向,脚步加紧了几分。/p
在陶艺的背上,小远至第一次感觉自己脑海里在升温,这种升温与夫子考试时的思考不同,它更加的快,更加的重,像是整个脑子都在飞快的转动一般,脑海里,海滩上两具尸体的模样清晰起来,那一男一女,男的是为漂亮阿姨去找草席的孟伯,女的,则是村长的老婆,李氏。/p
孟伯的双手不见了,李氏死时张大了嘴,舌头不见了。/p
也就在小远至要继续思考下去的同时,陶艺突然刹住脚步,小远至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夕阳淡淡的红光昭洒下来,将前方那片空地照亮,眼前一幕让陶艺张大了嘴,舌桥不下,小远至抬起头往前看去,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的无以复加。/p
简单的说,身前并不是一片空地,尽管比森林要更加开阔,但这里并不是没有树,所有的树都被拦腰撞断了,方圆数百米,全是横倒在地的巨树,茂密的枝桠和树叶栽倒各处,一直延伸向数百米开外的海滩,而在海滩上,几个巨大的坑让人触目惊心,那好像是人的脚印,不,应该说是巨人的脚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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