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蜃楼

    
    新的一天，来自海边的喧闹声把小远至唤醒，孺子从床上爬起，揉着惺忪睡眼，顺着窗户往沙滩上看去，东西延伸百数米的沙滩上，被几头黑色的庞然大物占据，村民人站在这数头大如楼房的巨兽身下，挥动着手里的砍刀，海面百米方圆竟然全是血液和油脂混合的浪潮。 /p
    海边传来喜悦的喊声：“快来看啊，肚子里取出来的，什么东西呀，这么香！”/p
    海边人头攒动，几乎村里的大人都在，听到声音后都聚了过去，随即，一个男人欣喜若狂的声音从人堆里发出：“我的天呐，这是龙涎啊！发财了，发财了！”他一边嗷嗷的喊叫着，一边取来砍刀，牵着自家媳妇的手跑向一头未经宰割的巨兽。/p
    罗远至认识那几头巨兽，曾经跟村东头的李叔叔出海见识，在渔船离村子很远的那片海域里，见过这种庞然大鱼，不过当时这种大鱼大半身体都藏在白花花的浪头下，只见海水下的影子，和露出海面上的小半背脊，听李叔叔说，这种大鱼的名字叫鲸，拥有和海底蛟龙搏斗的力量。/p
    方寸村的渔船都是私家的，少有几家人合力造的大船，即便是村里唯一一艘大船，其作用也只是为了运输尔都的货物到泉州海港去，真正捕鲸的船，一艘也没有。/p
    龙涎香这种东西，曾经被人在黄金滩上捡到过，那玩意就像一块畸形的大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海水冲到了岸上，又臭又香，说不出的气味，不过，那位好运的村民就凭借这块龙涎香，举家搬去了尔都，成了城里人。/p
    而今大家才知道，原来龙涎香这玩意是在鲸鱼的肚子里，有了因此物发财的前人之鉴，村民们都开始磨刀霍霍，剖开鲸鱼的肚皮，从中取出龙涎香。不过，并不是每头鲸鱼的肚子里都有这种东西，黄金滩上躺着五头鲸鱼尸体，长相各异，龙涎香这玩意只在那种大头细嘴的鲸鱼肚子里有。/p
    小远至揉着眼睛，从卧室里走向客厅，把门帘掀起，奇怪，今天家里又有客人，三叔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抽着旱烟，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大哥哥，也就十七八岁，一脸懒散，没精打采的。/p
    见着小远至，那年轻人哟了一声：“这是您儿子吧？”/p
    三叔回头撇了罗远至一眼，扭头过去：“侄子。”说着，摇手将小远至唤到身侧，把着小侄子的肩膀，下巴向对面那年轻人扬了扬：“喊陶哥哥。”/p
    小远至礼貌的喊了一声陶哥哥，那年轻人微微抿嘴的笑了笑，冲小远至招手：“来，初次见面，哥哥给你个见面礼。”说着，伸手入袖，从中取出了一个用棍子支起的泥偶。/p
    小远至接过小泥偶，见其模样和色彩很是新鲜，心里欢喜得紧：“这是个小人儿吗？”/p
    姓陶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它呀，厉害得紧，人称齐天大圣孙悟空。”/p
    小远至面露惊讶：“是那个八仙都要礼让三分的齐天大圣吗？”/p
    陶姓少年慵懒的乐呵道：“是呀，大闹龙宫，大闹地府，大闹天庭，就是这位齐天大圣了。”说着，趁小远至接过小人的间隙，捏了一把小孩儿的脉搏，一摸之下，脸色变了变，随后恢复神色，笑道：“快去小伙伴面前显摆显摆吧。”/p
    “好！”小远至欢喜得很，拿着泥偶爱不释手，一边细细打量，一边朝屋外走。/p
    “小心别摔着！”三叔提醒着。/p
    “知道啦！”小远至的声音从屋外传来。/p
    小远至跑远后，三叔吧嗒了一口旱烟，吐出烟雾：“陶兄弟，破费了。”/p
    陶姓少年没有接这茬，开门见山：“小弟可是出生在军旅？”/p
    三叔疑惑的嗯了一声：“何出此言？”/p
    少年回头，看向卷起的门帘外，小远至越跑越远，说道：“刚才号了一下小弟的命脉，发现其心脉被一股淳厚的天罡正气环伺，这股气力正在往经脉和骨骼滋生，如此有益于强身健体的天罡正气，很像兵家擅用的‘大天罡护身咒’。”/p
    “哦？”三叔面露疑惑：“竟有这样的事？”说着，吧嗒一口烟，笑道：“我家三代清平，都是穷苦小民，不曾有亲戚入伍为兵。”/p
    少年点头，抽身站起，向三叔行了一礼：“过两日再来取货。”/p
    三叔点头：“小兄弟既然下了八十根蜡烛的订单，我也拍胸口应下了，两日之后来取就是，我这里呀，期满出货，不欺童叟。”/p
    少年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朝门口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身，懒散的眼神与三叔笑盈盈的眼神对在一处：“老板谈吐不俗，气度更非村夫所有，之所以不问陶某为何来这方寸村，想必对大局之内的事物都已巨细皆知，如果陶某猜得没错，还请先生赐教一二，如果猜错了，还望先生海涵。”/p
    三叔笑盈盈的看着少年，呵呵的笑出了声：“小兄弟，你可知村外沙滩上为何会有那么多欢声笑语么？”/p
    少年点头：“财迷心窍，人之常情。”/p
    三叔不置可否，倒腾着手里烟枪，换着烟丝：“今早我也在沙滩上走了一圈，他们剖开鲸鱼肚子的时候，我也在场，不过，有些线索，你得推敲一下，鲸鱼的皮肤光滑，被大家仅仅是剖开了肚皮，里面的内脏却全都是破的，心脏已经烂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p
    陶姓少年皱起了不解的眉头：“请先生赐教。”/p
    三叔说道：“从深海到海面，如果上升的速度快了，鲸鱼没办法快速转换体内压力，内脏就被压碎了，但你觉得在海里活了数不清多少代的鲸鱼，它们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它们不傻，除非，有让它们很恐惧的东西在追赶它们，逼迫他们快速上浮。”/p
    陶姓少年闻言一怔，呆呆的看着三叔。/p
    三叔慢条斯理的站起身，侧过脸去瞟向窗外的黄金滩，目光一一从那五头海洋巨兽尸身上划过：“它们拥有和蛟龙搏斗的力量和勇气，却被那样东西吓得明知是死也要快速上浮，陶兄弟，冒昧的问一句，你觉得自己可以与一头鲸鱼搏斗，并且取得胜利吗？”/p
    陶姓少年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先前的懒散逐渐变作一种无奈，摇了摇头：“没有胜算。”/p
    三叔乐了：“人人都想效仿昭剑仙，人人都想堕蓬莱斩蜃妖，可是实力就摆在那里，不管你是龙虎山的新辈天师，还是茅山的年轻掌教，刚下山就扬名天下的买卖，这世上恐怕没有一桩，我若存心做你生意，接了你订单，两天一到付你七十七根蜡烛，留下三根，呵呵，插在海边的沙滩上。”/p
    陶姓少年叹了口气，拱手向三叔作揖：“多谢先生救命之恩。”/p
    三叔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不过，你这订单已经下了，八十根蜡烛我得照做，至于还要不要出海，你得自己掂量。”/p
    陶姓少年无奈，又被救又被坑，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问道：“既然福祸皆难躲，村民打算如何应付？”/p
    “都各自揣着鬼心思呢，不过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平日里各家归各家，一旦危机上升到村子生死一线的地步，各家还是会变成大家。”三叔用火折子重新点燃旱烟，吧嗒着，眼光朝村头的方向放去，以一种近乎怀念的口吻笑着说道：“还有很多人在路上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