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站在卡车的车厢上，日军联队长西条重平清楚地看到了八路军骑兵从梨花浦村里的出逃。
    青龙河的河水只改道冲击了梨花浦的东北面，在那一带形成了一个河湾；而这个村子以南的方向，仍是平坦的原野。八路军的骑兵出村后，就奔上了那原野，向南疾驰而去。
    至于西条联队长命令组织的搭载了两个步兵小队的卡车队，则是在八路军骑兵出逃之后才启程的；卡车队从梨花浦村外的西边绕行了过去，他们的任务是向南快速穿插五公里、然后调头堵截一路南逃的八路军。
    现在，八路军的骑兵先一步南窜，这就意味着穿插的卡车队很有可能会漏过骑兵了——不过这也无妨，只要能将八路军的大股步兵围歼就行。
    正思虑间，梨花浦内的八路军步兵，果然也开始放弃最后的阵地，朝着村外退走了。西条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这伙八路已经没什么新花样可使，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整整一百多皇军士兵外加两门九二步炮，很快就要像天兵天将一般出现在他们逃跑的正前方了！
    日军联队长稍后才下达了追击令。此刻，已然攻占了大半个梨花浦村的日本兵，是一个步兵中队。西条重平让他们稍事休整，而不是急于立刻就出村追赶——他既要给穿插的卡车队留足时间，也要让今晚始终追杀不停的部下得到一个喘息的空间。
    接下来或将是最后的决斗，被迎面拦阻了退路的八路军，也许会拼死一战；此前的战况表明，这股数百人之众的八路军装备精良且战力不俗，兼有骑兵辅助作战，很可能是盘踞在关门山脚下的徐旅支队的主力。与他们相比，眼下仍据守在西坪村内的八路，倒更像是困兽犹斗的二线部队。
    当小憩结束的步兵中队和炮中队重新开始追击的时候，西条联队长也带着身边最后一个小队连同几辆卡车，绕过梨花浦开始随行。大约四十分钟后，正前方传来了密集激烈的交火声，很快，西条重平就从步话机里得到了报告：搭乘卡车穿插到位的两个步兵小队，在匆匆构筑起来的简陋阵地上，正在阻击撤逃过来的八路军大股步兵。
    与此同时，从梨花浦赶出来的追兵，也开始从后面加速前进，夹击该股八路。战斗已经全面展开。
    手握步话机话筒的日军联队长，禁不住朝着夜空一声长笑，当即命令前后两路部队努力攻击，毕其功于此战！
    八路军徐旅关门山支队一营营长王双龙，的确没有料到在自己预设的退路上、会突然出现大量的日军。
    黑暗中遭到猛烈阻击的第一营，无法判断挡住他们去路的日军数量几何，但从该方向竟然有步兵炮的炮弹射来，王双龙感到了不妙。这一瞬间他很奇怪先于第一营撤离的骑兵连为何没有示警？八路军营长当然不会料到，正面的这支日军其实是借助着机械化运兵的方式快速穿插过来的。就在他们到达之前，夏连山的骑兵连已经呼啸而过、奔往晋军独12旅的防区去了。
    “三连长，拼全力把阵脚给我稳住！”
    危急形势下，王双龙只能命令最先与这股敌军接触的第三连迅速做出战术支撑，绝不能让对面的敌军轻易挤压过来。
    他心里非常清楚，从梨花浦方向很快就会有原来的追兵接踵而至——这应当是日本人提前布好的一个局，尽管他搞不懂截击他的这支日军是怎么冒出来的。
    果然，还没等第三连将局面彻底稳定，身后的日军就扑上来了。使用了小半夜的且战且退的战术，到此不得不戛然而止，现在整个第一营要面对的，是日本人的两面夹攻！
    王双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尽量冷静地回忆傍晚之后的作战过程，试图从中捋清日军是如何布下这个局的——应该说，第一营以及骑兵连边打边撤、准备将日军拖入晋军独12旅防区的战术企图，日本人是不可能洞察得到的；这也就从根本上否定了日军从一开始就在这里布下伏兵的推断。
    那么，就只能是随着战斗进程的深入、八路军一路抵抗着向南退却的表现，使得日本人临时做出了派兵楔入八路军退路的决策。至于伏兵的来源，不排除是从同蒲铁路沿线城镇紧急投送过来的。毕竟，他们拥有先进的战场电讯装备以及强大的机动运兵能力。
    捋清了这一关节，八路军营长的情绪稍显轻松了一些，刚才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已经中了诡计、带着队伍进入了日军早已摆好的优势兵力的埋伏圈里；现在想来，日本人绝无可能提前料到徐旅支队的一个主力营附加一个骑兵连会脱离关门山西坪村根据地、朝着友军晋军的防区大踏步转进。
    “只要不是口袋阵就好！”王双龙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这个时候，担任断后的第一连，也已经开始奋力阻击追杀过来的日军；成片的机关枪射击声忽然提醒了一营长：必须马上调一挺机关枪给第三连——由于在今晚且战且退的过程中，没有考虑到退路会出现敌军，王双龙此前已经下令将全营的三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全部交给一连断后使用。
    现在的对策是，首先要让一连和三连从两个方向顶住敌人的压迫，同时再观察究竟哪个方向的日军更容易突破。他喊来了二连长：“立即派一个尖兵班，朝青龙河方向搜索前进，查明那一带是否安全！”
    此时交火线只在南北两个方向，青龙河则位于东面，如果证实那一带没有敌人，队伍可立即向河岸靠拢。
    当然，还有夏连山的骑兵连值得期盼——他们此刻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但愿这里突然出现的激烈枪炮声，能引导他们杀一个回马枪来！
    被一营长期盼着的骑兵连，眼下正在按照晋军独12旅的统一军令，全数进入了预设的右翼阵地：骑兵们涉过青龙河，在河东岸埋伏下来，等待着王双龙率领的第一营的到来。同时，几名骑兵也已经朝着刚才来时的方向返回，去向王双龙通报友军作出的布阵，并准备引领他们直接进入右翼阵地。
    骑兵连长夏连山则怀着兴奋喜悦的心情，开始布置阵地。家乡部队毅然作出的迎战计划，令他自豪欣慰不已，这或许是让人们改变对晋军独12旅贪生怕死、逃跑成性印象的最好时机。整整一个团的步兵，外加一个迫击炮连，足以对即将追杀过来的狂妄日军构成沉重的打击。
    再算上自己的骑兵连以及大龙的第一营加入战局，此战如果进行顺利的话，甚至不排除将该股日军围而歼之的可能性！那样一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大捷了，乃至惊动了整个二战区也未可知！
    脑子里做着恣意的畅想，夏连山手头的部署却丝毫没有松懈。他计划将右翼阵地最靠近并衔接中央阵地的地段，留给大龙的第一营，一旦他们进入到位，自己将率领着骑兵连逆青龙河东岸而上；这样，战斗打响后，他便可以率领骑兵从近乎日军侧后的位置发动攻击，更出其不意，更具杀伤性。
    不料，接连发生的两个意外，彻底打乱了八路军骑兵连长的如意算盘。
    先是北方突然传来了密集激烈的交火声，测听其声音，应该在五六里开外的地带。值得注意的是，这一交火声持续不停，却未曾朝着这里的方向移动过来。
    夏连山心头一沉：莫非是第一营被日军咬住了、难以继续一边打一边撤过来？！惊出一身冷汗的他，当即又派出两名骑兵，朝着交火方向急速前出，以探明究竟——假如大龙他们真的被咬住了，自己只能立即率领骑兵连前去解救，说什么也要把第一营带到这里来，这不仅关系到全营官兵的生死存亡，更决定着眼下由晋军独12旅主导的宏大作战计划的成败！
    然而就在这一关键时刻，他的阵地后方竟突然发生了一阵骚乱，两下零星的枪声蓦地响起，吓得夏连山几乎灵魂出窍。
    等他亲自赶过去，发现是自己的部下生擒住了两名身穿百姓服色的汉子，手中均持有制式军用步枪。这两人刚刚鬼鬼祟祟地从阵地后面摸了上来，结果被骑兵们发现，一番交手之后，两人束手就擒。
    “连长，这两个家伙不是好人，说不定是日本人派来的汉奸特务！”出手擒获对方的骑兵，已经用绳索将他们捆了个结实。
    然而，更出乎意料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没等夏连山亲口讯问被擒获的两个家伙是何等身份，河岸边不远处的疑似一片小树林的地方，竟然响起了一个女人压低嗓音的呼唤：“是八路军的骑兵连吗？请问你们的夏长官在不在？我是黑石崖山寨的刘五妹！请不要开枪，我们过来了！”
    一时间，八路军骑兵连长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黑石崖山寨刘五妹？！关门山匪帮的大当家的？！她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到这里来了！
    就在前几天，夏连山还奉命就赎回黑石崖一干被俘匪徒的事情、前往晋军独12旅进行斡旋。只不过无功而返，并且随后支队长吴子健就下令不再插手此事。万万想不到，这个女匪首此时竟然下山闯入了独12旅的防区。
    她想干什么？武力抢夺被俘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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