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真的是大当家的？让你身边的人都不要动，你自己走过来！”
    八路军的骑兵连长循着对面的声音观望时，已经发现那里黑影憧憧，显然人数不少，为防意外，他便如此吆喝了一句。很快，对方便有一人磕磕绊绊地摸索着走了过来，夏连山定睛一看，不是关门山黑石崖山寨的女匪首又是哪个！
    “夏长官，真的是你们啊！”刘五妹的语调透着惊喜和激动：“我这一宝算是押对了，就猜到咱们八路军有可能在这边呢，特意顺着青龙河摸上来了。”
    夏连山被对方的这番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这个刘五妹与支队二营长魏鑫颇有瓜葛，也知道支队长吴子健一直打算将这股土匪武装收归帐下，于是耐着性子开始询问原委。
    到了这一地步，刘五妹的头脑反倒很清醒，三言两语将今晚的遭遇说清了一个大概——
    刚才，他们一行五十余人从晋军570团团部所在地的龙湾村惊险脱身，按照事先策划好的方案，是要直奔麦村方向、抵达关门山南麓的，山寨三当家的黑驴已经带了七十几个弟兄隐藏在南麓的山口，正随时准备接应刘五妹一行。
    但是在冲出龙湾村的一瞬间，女匪首突然灵机一动，她回忆起刚才在村内挟持570团团长田明达的时候，该团的通讯兵当着众人的面曾经通报有一大股八路军正被日本人追赶着、朝着晋军独12旅的赵家村前沿撤过来。刘五妹在关门山一带打家劫舍多年，当然知道那个赵家村就坐落在青龙河下游，距离龙湾村不出十里上下。
    于是她当即吩咐师爷、全体立即转向，不去关门山南麓了，而是向北沿着青龙河直奔赵家村。女匪首的算计是：晋军570团的官兵此前已经熟悉黑石崖山寨的人是惯于走关门山南麓山口的，山脚下的麦村如今又驻扎着569团的小股部队；假如刚才被释放掉的田团长心生悔意、想反戈一击，势必要沿着那个方向派人追捕。所以，索性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更主要的是，改走青龙河沿岸北上还大有可能与被日军追赶过来的八路军部队迎头相遇——虽然如今山寨已经与八路军徐旅支队有了隔阂，但毕竟没有达到兵戈相见的地步，总比直接落到晋军手中要安全得多。于是，刘五妹就引领着五十多个脱离虎口的弟兄，一路紧跑慢跑，最终果然一头撞进了徐旅支队骑兵连正在青龙河东岸布置的阵地。
    八路军的骑兵连长原本心思全都放在数里开外传来的枪炮声上，并判断是王双龙的第一营在撤退途中被日军咬住了，迫不及待地准备赶去增援。但刘五妹的突然闯入，却不禁让他心生一计——这个女匪首此刻竟然带着五十余人，几乎人人持有武器，且多半数为制式军用步枪，值此大战来临关头，如果能拿来利用一下，绝对算得上是平添了一股有生力量！
    “大当家的，你的人敢不敢和日本人作战？”夏连山劈头问道：“眼下他们正朝着这里扑过来，八路军的一个营在和他们交火，我马上要带着骑兵赶过去，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出乎意料的是，刘五妹想也未想便脱口答应道：“好，夏长官，我们黑石崖山寨早就许诺过你们吴长官，今后只要有打日本人的机会，绝不手软。今天既然赶上了，小女子和这五十几个弟兄，悉听八路军吩咐！”
    夏连山大喜过望。在没有遇到这伙土匪武装之前，他本来只打算在脚下这块阵地上留下几个骑兵值守，其余的全部带走，而那样做显然是有风险的。现在女匪首的人到了，可以暂时先让他们进入阵地！
    刘五妹对八路军骑兵连长的安排满口承认——今夜她和一干手下也算是死里逃生，并且显然是又和晋军570团乃至整个独12旅结下了天大的梁子。如果能够借着协助八路军作战、重新攀上这棵大树，对山寨今后的安全无疑大有裨益。
    夏连山虽然兴奋欣喜，但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毕竟与这伙土匪武装从来没有过合作，不可百分百地信任他们。于是，他下令骑兵一排的张排长带领五个骑兵留下来，并反复嘱托女匪首务必听从这六个人的指挥，不得擅自行动。刘五妹拍胸脯保证，要夏长官放心，她和手下肯定会言听计从。
    目送着夏连山率领骑兵连主力疾驰而去，留下来的骑兵一排张排长当即命令刘五妹和他的手下，依次进入阵地布防。所谓的阵地，其实就是青龙河东岸地势，张排长指导他们寻找树木、土丘、石块等掩蔽物并埋伏在其后。这处预设的右翼阵地，隔着三十几米宽的青龙河河面，恰好可以瞄准中央阵地正前方的开阔原野。
    黑石崖山寨的师爷，这时就瞅准机会趴到了刘五妹的身边，压低了嗓音询问大当家的：是不是真的要在这里跟日本人干一仗？假如只是因为意外撞到了八路军、出于应付才被迫答应的，那么现在趁着对方骑兵连主力离去，正可将队伍一举拉走。
    “他们只有六人六骑，想拦也拦不住咱们，如果想撤，就是现在！”说到最后，师爷的语气已经充满了惶急。
    刘五妹没有料到师爷竟然会心存此念，她其实完全是真心实意要协助八路军打这一仗的，但她也理解师爷想替山寨保存骨血的意思，于是同样压低了声音回答说：“告诉弟兄们，这一仗非打不可，一来杀日本人是天经地义，二来这也是跟八路握手言欢的好时机。咱们今夜得罪了晋军的团长，今后如果没有八路军给我们撑腰，田明达那个王八蛋，迟早要派大部队进山寻我们的晦气——官军剿匪，自古也是天经地义。”
    亲耳听到了这番话，师爷明白木已成舟，这一战看来真的是躲不过去了。不过大当家的也言之有理，罢了，干脆让弟兄们放手一打，让八路军就此见识见识黑石崖好汉的手段，免得日后再打交道时总被对方轻看。
    得了这个底的师爷，开始沿着阵地逐个巡视，一边就放言鼓励大家拿出看家本领来，在国军长官的面前露露脸。
    此刻的黑石崖武装，其实是先后分三批出山的，第一批是大头目铁手带着的三十余人，在麦村被晋军俘获；第二批是师爷带着的十几人前去龙湾村赎人，遭到扣押；第三批则是刘五妹亲领的十几人。由于今天下午女匪首曾经与570团田团座把酒言欢，后者当场下令释放了所有匪众，并且归还其枪支，所以这五十几人现在是人手一枪，而且还有大头目铁手擅自携带出山的一挺刘易斯轻机关枪。
    亲眼目睹了这群土匪的武器装备，八路军骑兵连第一排的张排长不禁暗暗咋舌，尽管他注意到匪徒手中的军用步枪有不少还是汉阳造、巩县造，甚至还有几杆火铳，但这样的装备水准已经远远强于徐旅从前在五台山地区建立的民兵队伍。特别是那挺造型奇特的刘易斯机关枪。
    虽然知道那个大当家的才是这伙土匪的头子，但是看到在阵地上来回张罗的是那个瘦老头师爷，张排长还是将一些注意事项说给了他。特别对他讲解了现在摆下的是一个倒三角布阵，晋军独12旅的一个主力营附加一个炮连是倒三角的底部，也就是所谓的中央阵地；己方脚下的青龙河东岸则属于右翼阵地，对面的左翼阵地由晋军独12旅的另一个营支撑。
    生怕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听不懂这些军事术语，八路军排长最后着重强调了一点，没有他的命令，不管河岸对面的原野上出现何等情况、任何人不得开一枪一弹！
    “排长军爷放心，我的这些弟兄虽然都是绿林，但也多少懂得用兵打仗的规矩，绝不会胡乱蛮干。”师爷多少带有一些不服气的口吻回答着。
    张排长没有理会对方的语气，而是将四名骑兵平均安插到了由土匪组成的阵地中，以便实施监督。看看部署得差不多了，他叫过了最后一名骑兵，命令对方立即赶到中央阵地去，向晋军570团的团长汇报徐旅支队第一营可能遭遇意外、骑兵连主力已经出发增援的情况——这也是连长夏连山临出发前交代给他的一个任务。毕竟是两军联合作战，且主导方为晋军，出现了这样的变化必须要如实上报。
    已经进入了阵地的刘五妹，距离张排长和那名骑兵恰好很近，听到了两人对话的具体内容。这才知道，与自己脚下这道阵地相邻的中央阵地，指挥者竟然就是田明达！
    女匪首一颗心不禁加速狂跳起来：自己今晚大施美人计，不仅放了团座大人的鸽子，还当着570团官兵的面，将他搞得颜面尽失，这个梁子结得真不小。假如田团长稍后接到那个八路军骑兵的报告、得知自己现在带着手下就趴在青龙河岸边，会不会一怒之下派兵过来擒拿？！
    不想则已，刘五妹越想越怕：八路军的骑兵连都跑出去了，田明达真要趁着这个时候派人冲过来，就凭身后这个小小的骑兵排长以及四五个骑兵，恐怕真的不能替她做什么主！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师爷的方向——刚才这小老儿撺掇自己临阵脱逃之时，她还颇不以为然。此刻，她已然有些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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