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然而，旅团司令部内一片兴奋的氛围中，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却蹇起了眉头：旅团长少将刚刚提到的、要将巡逻小榆树山西北麓的一个步兵中队投入到包抄中央军391团的战斗中去，无异于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这个步兵中队眼下最要紧的任务，正是封锁小榆树山的西麓北麓，阻截有可能从那一带逃窜出山的支那军小股部队，这事关到小榆树山军事封锁区是否会遭到泄密的重大关节。
    “将军，请您三思！”心头一片惶急的小岛机关长脱口说道：“搜捕截获今夜闯入小榆树山军事封锁区的支那军，也是迫在眉睫的任务啊！”
    作战经验老道的?原少将，并非没有顾及到这一关节，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他用手里的细木棍摩擦着沙盘上小榆树山西北麓的位置，不容置疑地说：“考虑不了那么多了——首先，流窜进入小榆树山的支那军小股部队，从西北两个方向逃走的可能性很低，毕竟那里的山势过于陡峭；其次，现在有九成的可能，是山内的小股支那军已经被中央军391团从东麓的山口接应走了。因此，眼下围堵全歼391团，才是重中之重！”
    河边大佐以及几个作战参谋一边听取旅团长少将的分析，一边频频附和。小岛正雄眼见难于逆转，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很快，作战指令便向西条联队龟田步兵大队的那个中队发出了，要他们立即搭乘现有的卡车摩托车，全速从小榆树山北麓通过，穿插到君丰公路上，从中央军391团的后翼包抄上去，配合在正面追杀的大冢康介率领的部队。
    此刻的君丰公路上，中央军391团参谋长张宏，正带领着二营四连附加一门九二步兵炮，拼死阻击着从丰店县城方向掩杀过来的日军。
    九二步炮是团长秦忠孝坚持给参谋长留下来的，此刻操炮的炮兵就压低了炮口，朝着正前方一发发地轰出去——夜色深沉，炮兵们看不清目标，但好在这条君丰公路只有五六米宽，算上公路两旁的荒原，也就几十米左右，然后就是耸立在两侧的大榆树山和小榆树山的峭壁了；九二步炮无需瞄准、只要对准着正前方压低了轰出即可。
    遭到这门九二步兵炮迎头痛击的，正是大冢联队野村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他们被摆在了冲锋的最前沿。面对这条近乎风箱式的公路，日军追兵虽然众多，可是前沿能施展开的不过一个小队的规模而已。
    野村大队所拥有的迫击炮和掷弹筒以及重机关枪，刚才几乎都架到了丰店县城的北城墙上，用来封锁县城北郊的大片开阔地，以便阻止中央军391团从那里通过、返回大榆树山。这一点，在野村少佐亲自登上城门楼指挥之下，成功地做到了。
    但是如此部署火力的代价也显现出来了，现在追杀支那军的前锋部队，几乎没有什么重火力配置，只能眼睁睁地任凭从对面打来的九二步兵炮的炮弹、落在己方队伍中。大冢联队长一面气急败坏地喝令继续冲锋，一面加紧催促从小榆树山青石口抽调过来的两门七五山炮速速到位。
    西条联队龟田步兵大队的龟田少佐，眼见前方攻击进展缓慢，就撇下拥挤在后面的本大队的三个中队，跑到了大冢康介身边，询问战况。正气不打一处来的大冢，当即扭住对方，命令他马上动员两个中队上来，代替此时冲在最前沿的大冢联队的中队实施冲锋。
    龟田少佐没有料到这一结果，隐约觉得似乎是兄弟部队的指挥官要拿他当炮灰使用。然而他也清楚刚才旅团司令部已经将此处战场的最高指挥权赋予了大冢联队长，所以只得咽了口唾沫，转身跑回去动员自己的部队。
    恰在这时，从小榆树山青石口炮兵阵地卸下的两门七五山炮，匆匆运到了。喜出望外的大冢，大吼着命令山炮小队即刻搭建阵地，同时将仍然拼命冲锋的步兵撤下来——刚才吃尽了支那军炮火打击的苦头，现在他要让对手尝尝重炮的滋味！
    七五山炮的炮弹果然不是吃素的，埋头阻击的391团二营四连，刚在额手相庆击退了日本兵疯狂的攻势，不料对面的炮弹就轰了过来。
    由于在黑暗中同样缺乏清晰的射界，日军的这个山炮小队也只能是摸索着开火，并且他们没有像对手那样把炮口尽量压低，所以头几轮的炮弹直接越过了391团二营四连的阻击阵地，落在了其后方。
    然而不幸的是，偏偏在这个时候，391团二营五连正沿着君丰公路朝着四连的阻击阵地方向靠拢过来——五连刚才一直部署在数里开外的君丰公路上，警戒着北方、也就是整个391团的后翼。参谋长张宏考虑到秦团座率领的主力已经差不多隐入了身后大榆树山的那个宽大山口，这样四连的阻击任务接近尾声了，于是用步话机召唤二营营长陈浩，让陈浩亲自指挥的二营五连向南收缩，准备一同撤走。
    日军两门七五山炮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轰鸣的，结果几发炮弹直接砸中了正在急行军的391团二营五连。
    彼时，二营五连距离参谋长张宏指挥的四连阵地，约有两三里之遥，而这个位置，已经非常接近团主力撤入的公路边上的大榆树山山口。
    一时被轰得有些发懵的二营五连，慌乱之下开始四散隐蔽，有经验的官兵直接跑向了东西两侧的大小榆树山的山脚，贴靠在刀削般的峭壁下面躲避炮弹。
    这一切，都被山口处埋伏的391团一营的一个排看得清楚，该排奉命留下把守山口，接应南北两端的断后警戒部队从这里撤走。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炮火打击，这一个排的伏兵也显得束手无策，只得大声吆喝呼唤二营五连的人向山口靠拢。
    远在南端阻击阵地的参谋长张宏，当然对从自己头顶飞过的炮弹竟然在后方形成了杀伤一无所知。但是对面响起的山炮轰鸣，使他瞬间意识到日本人正在调集重火力加入战局，看来他们突破己方阵地的决心非常坚定。
    张参谋长马上用步话机联络自己的团座，但或许是团部以及主力部队已经隐入大榆树山山谷的缘故，通讯信号极其微弱，无法实现通话。这促使张宏犹豫起来，直觉告诉他已经到了放弃脚下这片阻击阵地的时刻，但是在不能用步话机确认主力位置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敢轻言退却。
    日本人的山炮炮弹仍从头顶不时掠过，又过了六七分钟之后，二营五连的通信兵才跑来，告知参谋长该连遭到炮击，死伤了三四十人，二营营部的步话机也在躲避炮弹的过程中摔坏了，全力连现在已经集中在公路旁的大榆树山山口，等待命令。
    “秦团长和主力还在山口附近吗？”张宏急不可待地问道。
    “没有，”通信兵回答着：“一营留下了一个排在山口接应我们，他们说团部、主力还有炮连都已经进入山谷走远了。”
    参谋长心底一宽，转头下令四连的第三排立即掩护那门九二步兵炮先撤，二排和一排留守阵地，次第做好撤走准备。
    可是，中央军参谋长话音未落，对面的大股日本兵就又扑上来了！
    那是西条联队龟田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从丰店县城的北城墙下调动前移。按照大冢联队联队长的部署，这两个步兵中队顶到了最前沿，由龟田少佐亲自指挥着，朝着公路上对面的敌军阻击阵地，重新发起了进攻。
    而面对这次敌人的进攻，中央军参谋长的肠子都要悔青了：他刚才耽搁掉的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是完全可以将部队安全撤走的！至少可以向后腾挪五六百米建立第二道防线，从而离最终撤退的山口更近一些。可是现在一切已然来不及。
    “三排和炮兵速撤！”
    张宏咬着牙命令道——他很清楚失去了九二步兵炮的助阵、再撤下一个排，阻击阵地上的力量骤然下降，情况会变得更加凶险。但事已至此，除了拼命死撑没有他路。
    全连的四挺捷克式轻机关枪从左到右同时开始了咆哮，这些轻机枪是眼下阻击阵地上的最后王牌，但机枪子弹的存量同样面临不足。
    张宏禁不住回头望了望消失在夜色中的九二步兵炮以及第三排，心底祈祷着他们尽快退入山口——只要他们先一步安全撤离，自己这里再拼尽全力将日本人的这次进攻击退、便立即组织全体撤离。
    突然，身边的卫兵通报，二营营长陈浩带着一个排摸上来了。中央军参谋长闻听又惊又怒：自己正谋算着全体撤离呢，这个陈浩又跑来添什么乱！
    “参谋长，你快带人先撤，把机关枪留给我，”离张宏还有几步远，二营营长就急不可耐地喊了起来：“五连的机枪也都调上来了，我替你在这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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