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唐玉儿见到刘彦的头一个印象, 是这人个头真高。离得远,她还瞧不清刘彦的样貌, 只觉得他杵在茗香居门口跟门神似的, 得亏这会儿正是半上午,有闲情逸致来茶楼的人少, 不然肯定会影响人家的生意。
周夫人带着她走近, 刘彦视线在她身上飞快地晃过, 目光好似微微地亮了一瞬。
“言深来得这么早?”周夫人寒暄了几句,刘彦答得一板一眼, 领着两人上了楼上静室。
唐玉儿微微仰着头看着他, 心里是不太满意这人的。
这么高, 身板这么结实,明明穿着一身富贵锦缎, 唐玉儿却能想象得到他身穿甲胄的样子;微微抿着唇, 见了人也不会笑,只平平板板来了一句“周姨好,姑娘好”, 瞧着不像是通晓人情的。
倒是挺规矩,坐下后没有盯着她上下打量, 视线微微垂着, 偶尔她说话时才抬起来看一眼。
给两家牵线的周夫人既是刘家的远房表姨,又是唐夫人的闺中姐妹,就在一旁坐着,瞧着两人都不说话的模样干着急。
她打着笑脸问:“言深平日都做些什么?”
这话明明是媒人问的, 刘彦却抬头瞧了唐玉儿一眼,简简单单一个问题,他还在心里打了个腹稿,顿了一瞬这才答:“练剑,练枪法,有时看兵书,带孩子。”
带孩子?唐玉儿眉梢微动,周夫人忙挤出个笑脸跟她说:“言深不会说话,带的不是他的孩子,刘家人多,他哥几个孩子也多,又都有公务在身,言深清闲,就常常带着孩子们玩,是个有耐心的。”
话说完了,周夫人又觉得不妥,怕唐玉儿把刘彦想成那种无所事事的闲汉,又描补道:“言深以前是带兵上阵的,今年年初刚除了孝,圣上的调任已经下来了,过了年之后就是四品的中郎将了。”
“周姨说得是。”刘彦点点头,这又不说话了。
周夫人使尽浑身解数也引不起话题来,对面杵着这么根木头,唐玉儿想牵唇笑笑都觉得尴尬。
这是她相看的第三个男子了,先前唐夫人给她瞅准了两个,品性门第都挺合适的。唐玉儿却都没瞧上,跟她娘据理力争了好几天。唐夫人说不过她,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唐玉儿就自己带着媒人出门相看,左右京城民风开放,官家贵女约着伴儿出游的多了,只要不是男女手拉着手上街,都不会有人说闲话。就算真遇上那嘴碎的,唐玉儿也不怕,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总得自己过了眼才安心。
说起这刘家……唐玉儿微微颦了下眉。
刘家男儿都是行伍出身,麾下有一支声名赫赫的刘家将,前些年一直戍守边关,三年前刘老将军战死沙场了,也就是那年,刘家几位少将军就都被调遣回京了。至于这调回京到底是因为太上皇体恤刘家,还是因为太上皇怕刘家主将没了,军心不稳,今上又刚登基,因此才把刘家调回京城来,这就不是她能想明白的了。
先前来的路上,周夫人已经同她说了,说刘彦曾经订过一门亲事,还没等成亲,家中就传来噩耗,要为父亲守孝三年。那家姑娘拖不得,便主动上门断了亲事。
让唐玉儿为难的却不是刘家的前途一事,也不是他比自己大五岁。听人说刘家的男儿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她再抬眼瞧瞧面前这人,这么高这么壮,明明是来相看的,可他进门之后都没笑过一下,不像是和善人。
这……不高兴的时候会打媳妇的吧……
唐玉儿打小就脾气烈,唐老爷有几回喝酒误事了,都被她训得抬不起头。她寻思着自己这脾气是改不了了,要是将来的相公也是个脾气暴躁的,两人凑一块儿,活脱脱就是俩炮仗。
怎么也得挑个脾气温和的,别的不说,顾家就行了,也别是成日之乎者也、事事都对爹娘言听计从的那种,省得自己嫁过去受欺负。
而刘彦这样身有战功的年轻将军,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喜欢的应该是那种温温软软的姑娘,她这样脾气烈的,怕是应付不来。
桌上的茶点没人动,周夫人看得着急,笑盈盈催促道:“说话呀,难得出来见个面,别愣着。”
刘彦抬眼望过来,喉头动了动,唐玉儿还当他会说点什么,坐直身子仔细听着,下一瞬却见他又微微垂下了眼。
啧,这锯嘴葫芦。唐玉儿心说自己真要嫁过去了,非得闷死不成。
杯中的茶喝完了,壶里的茶却还温着,刘彦没倒,唐玉儿也没给他倒茶,这头回见面,她不好显得太殷勤。刘彦便拿着那只空瓷杯在掌心里转,没一会儿,唐玉儿眼睁睁看着那青花瓷杯上头裂出几条细纹来,被他攥坏的。
唐玉儿噗一声笑了出来,这人面上不苟言笑的,谁知他心里却紧张成这样了。
听到她这么一笑,刘彦霎时红了耳根,不敢再捏手里的杯子,悻悻放下了。
唐玉儿先前的意兴阑珊都不见了,凑到周夫人耳边轻声说:“周姨先去隔壁间坐会儿可好?我与他说几句话。”
“哎,好好好,你们小年轻慢慢聊,我在外头等着。”周夫人十分有眼力见地走了。
雅间的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屋里显得更静。刘彦错开眼不敢看她,唐玉儿却笑眯眯地把人瞧了个仔细。家中父兄都是软和性子,唐玉儿先前觉得自己也得找个那样的,可眼前这么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武夫,不知怎的就戳中了她的心。
“姑娘,”刘彦放在膝头的双手掌心微微渗了些汗,开口时声音发紧:“姑娘可是有话要问我?”
“确是有话要问的。”唐玉儿眼里带笑,问他:“刘将军上过战场,平时生气了也会跟人动手吗?”
这是什么问题?刘彦怔了一瞬,呐呐答:“我一般不生气,生气了也不会动手的。”
唐玉儿听得满意了,起了两分逗弄的心思,又笑盈盈问他:“那要是将来成了亲,我受欺负了,你又该如何?”
这半是揶揄半是撩|拨的话,听得刘彦耳根更红,强撑着才没挪开视线。他说:“我们刘家声名在外,家里又都是一群武夫,外人不敢欺负我们家的媳妇……至于家里人,我娘和几位兄嫂脾气都好……咳,我更不会欺负你的。”
两人一个问得离谱,一个答得规矩,倒显出了两分奇妙的和谐。唐玉儿笑了开,双臂贴上桌,离他更近了一些。
“我还有一事想问。按理说这事是公子私事,我不该问,可这会儿让我迟疑的就剩这么一件事了,不问出口我就安不下心,也就拿不定主意。”
她说得这么一本正经的,仿佛要问的是什么大事,刘彦忙道:“姑娘但说无妨。”
“先前与你定过亲的那姑娘,你可还喜欢她?”
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刘彦怔了一会儿,这才答:“这门亲事定下时我年纪尚幼,后来跟着父兄戍守边关三年,回京后又守孝三年,如今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倒是答得挺果断,唐玉儿听得满意,视线又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站起身笑说:“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回头再好好想想。刘公子也好好想想,若是对我不满意,托下人往我家捎个信就行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刘彦便脱口而出:“我满意的!”
唐玉儿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刘彦也觉得自己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实在不好,低咳一声又说:“刘某在家中候着姑娘的来信。”
待出了茶馆,刘彦目送她和周夫人上了马车,周夫人凑过来悄声问她:“玉儿觉得这人如何?”
见姑娘似在沉思,周夫人笑了笑:“姨母不瞒你,刘家回京这才三年,我跟他家平日来往不算多,肯定是跟你娘更为亲近,这心定然是往你玉儿你这头偏的,我是当真觉得这刘家好,才跟你说的。”
“刘家家风没得说,几个郎君各个都是好孩子,没那些个花花肠子,他家老爷子没了之后,家里头也没乱,上下拧成一根绳的……言深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得圣上看重,自会有大好前途。”
“将门之家嘛,喜欢那种说话做事爽快的,不要扭扭捏捏的那种。刘夫人性子也爽快,他家不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儿女亲事都让孩子们自己拿主意……”
周夫人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唐玉儿笑着打断了:“我觉得这人挺好的,他娘要是没什么意见,这就定下来吧。”
“哎哟,玉儿觉得好就行啦。”周夫人笑弯了眼:“剩下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跟你娘说道去。”
才刚见了一面,八字还没一撇呢,唐玉儿心里却微微发甜。
这“挺好”两个字,一说出口就定了自己一辈子。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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