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伎女川川,她不是这儿最当红的伎女,然亦不像朱儿般无人问津。每天晚上都能拉到客人,赚够钱养活自己之余,还可以储起来留作私己。
她有一个心愿:储够钱,离开风月宝楼,回乡做点小生意。如果幸运的,就找户好人家嫁出去。
晚上娇躯横陈、玉臂迩遐,为梦想而奋斗的川川,却未能迎来光明的朝晨。
冰冷的尸体,失去生前的温度,僵硬地睡在丝质软床垫上。
她的表情永远是一脸惊惧,嘴巴张开,瞳孔突出,苍白的脸上混杂狂骇。
曾经是无数男人玩弄的高挺双峰,如今有一边挖出一个大坑,变得空空荡荡。右胸上的洞,直透至脊髓,心脏被挖出来,不知去向。
据闻过去董芊曾被江湖中人称为“万笑娘”,不过燕衡从未见过她展露过笑容。如今自己脚下有姑娘死去,更加不可能笑。
“在风月宝楼工作的所有姑娘,我都视为亲女儿。”
川川死亡,燕衡即时将房间封锁,冲上风月宝楼最高的第三层,董芊的房间内报告。不过风声比人声快,未等他进动,她已经收到消息,凭在窗栏处哀叹起来。
“给我详细说明。”
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
燕衡没有质问董芊为何不亲自到现场走一趟,老实地描述案发现场的状况。
“死因非常明显,有人徒手穿心,将她心脏挖走。从伤口判断,不可能用器材,犯人是实打实,亲手插下去。可以在伤口中发现指甲留下的刮痕,以及五指爬过的脉络。从大小及掌型判断,应该是男性的左手。”
“最后见到川川的人是邻房的曦和,她莫约在子时左右,见到川川搂着一个男人入房。据她回想,那男人的背影普通,衣服亦普通,未有留下特别印象。之后她也接客,没有留意到川川房内的动静。”
“没有人知道川川在子时接待的客人究竟何时离开,川川有否再接待客人。”
“川川的尸体是在今天早上寅时末发现,负责清洁的木老头打扫房间。见到房门虚掩,以为已经完事,故入门准备打扫,结果发现川川的尸体卧在床上,即时呼人过来。”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姑娘及客人围在房门外看热闹。我即时驱走所有人,密执房间,但无法肯定房内有否被人打乱,或是有动过手脚。”
董芊沉吟半晌,朗声问:“你认为犯人是甚么人?”
燕衡摇头:“没有头绪,不敢说。”
“不敢说?这处只有你我二人,即管说。”
燕衡深深吸一口气,冷静头脑,开始道:“犯人很可能是老板娘的敌人,而且本领恐怕比你更高。”
“为何有此说法?”
“风月宝楼是老板娘的地盘,想必你已经使用妖术之类布下天罗地网,楼内发生任何事都逃不过你的耳目。过去好几次姑娘与客人之间的纠纷,你都能及时且公平地处理,正是因为你无时无刻都在监视一切。”
董芊颇为意外:“你倒是敢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随便揭穿老板娘的秘密,罪该万死,故不敢说。”
董芊没有真的杀死他,扬手道:“还有没有?继续说下去。”
“嗯,能够瞒过老板娘的耳目,杀死川川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显然犯人的本领比你更高。”
董芊的手枕在椅柄上,慵懒地松动腰骨:“很有趣的推理。”
“川川是自小在风月宝楼长大,素来无与人结怨,近日亦未闻与任何人有争执。会因为得罪人而被杀,可能性太低。何况她房中无财物损失,其好姊妹萧萧亲自抬起床铺下的暗格,证明她藏起来的私己未有人动过,证明犯人不是求财。犯人只夺其心,既麻烦又棘手,毫无实际利益,估计是作为象征意义。”
“象征意义?”
“杀人挖心,一者犯案手法太独特,他人难以模仿,似是炫耀手法及技巧,甚至树立一种模式;二者心脏几无用处,除去某些特殊的法术以外,我想不到有何作用。当然犯人此举可能有某些含意,这处我便想不通。最后能够瞒住老板娘高调杀人,可能是一种警告,甚至是恶意制造乱事,破坏风月宝楼。故此我大胆推测,犯人可能是老板娘的敌人,杀死川川是一个警告,不排除之后会再有同类事件发生。”
听罢燕衡分析,董芊罕有地没有动气。燕衡留意到她脸上颇具倦容,似乎十分疲累,不似往日精明。
这个推论事关个人私隐甚至名誉,在没有百分百确认前,实在不愿意随便说出来。
“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严加看守。川川的尸体,要办得好一点,风风光光的送她出门。”
“是,明白。”
董芊没有责骂燕衡,更加令他内心不安。
燕衡不是爱好受虐,喜欢被人骂,而是察觉董芊一反常态,不由得警觉起来。
风月宝楼第一次见血,有姊妹死亡,好几位与川川有交情的姊妹更是哭得呼天抢地。燕衡不能离开风月宝楼,所以拜托这些姊妹筹办丧礼。就算再多的钱,依然一切从简,在下午未时便有人将尸体搬入棺,暂且留在风月宝楼后园的副宅内,择日再下葬。
川川的私己钱由燕衡保管,优先用作安排葬仪之事,如果有剩的,之后再想办法如何处置。
风月宝楼有人被杀,意外地没有造成多少影响。人其实没多少了不起,随时悄无声息离开,不带走任何人,不留下半分物,无法左右这个世界。
有些人的死亡,根本不会被当成一回事。至少川川的死,有生者记得,有亲者伤心,已经很好了。更多的人,死去后并无人为其感到难过。
这不是甚么是非善恶的问题,而是天理自然如此,世间理所当然的真谛。除去人类,还有非人、动物、植物……无数的生命不断消逝,如果每次都要为它们的死亡而悲伤,那么人只会累死,甚至绝望而去。
人生而不平等,生命的重量本来就有相对性的差异。
同样是生命,人的死和动植物的死就有不同。
同样是人,国君的死、高官的死、富商的死、贫民的死,亦有不同。
同一个人的死,越亲近的人感受越深,越生疏的人越浅,甚至平淡无感。
那怕川川的好姊妹在日间如何伤心欲绝,晚上依然能满脸桃花笑容灿烂地接迎潮水而至的客人。
“好大唷!竟然能射这么多,真不可思议。”
“喝到不想再喝了,是不是也喝不完啊?咕噜咕噜……唔呃!好咸啊!”
川川离去,风月宝楼照常营业。伎女要讨饭,客人要寻欢,一切都照旧如仪。
客人都约略听闻川川死去,或者风月宝楼有伎女被杀,但那样又如何?既成事实,没有做成太大的话题,至多是茶余饭后的聊天内容。
燕衡没有责怪姊妹无情,毕竟人人都要生活,而哭丧死人是没有饭吃的。换着川川,也不希望姊妹因为她而不接生意。
伎女在工作,他也在工作。
长年行走江湖,对杀人很敏感。如果他没猜错,犯人只是随机选上川川,之后会继续杀人。他不希望再有人离开,几乎彻夜巡逻。一对鹰眼扫视楼内所有客人,凡是有任何可疑,都即时趋前尾随,甚至隐藏在房外,偷听房内动静。
虽说楼内房间都由董芊施加妖术,声音几乎不会传到外面。但以燕衡的本事,全神贯注,还是可以听到一丝丝的声量。
为何他要做到这个地步?他不知道。
甚至连自己都开始厌恶自己起来。
三天以来,都再没有任何人死亡。从未离开过房间的董芊,这天早上召他进房。
“够了!你是变态吗?竟然伏在横梁上偷听姊妹叫床声?”
燕衡不闪不避,正面回应:“我有责任保护她们,如果有个万一,我可以即时冲入房救人。”
“救?救你个屁!你自己都说,犯人一招穿胸挖心,当场断魂,你救个屁!屁就可以救!”
被董芊这样骂,燕衡反而有几分安心。
再次声明,燕衡不是变态,也不是被虐狂。只是再次见识到董芊恢复往常那副嘴巴毒辣不饶人的态度,总算安下心来。彷佛三天前那位董芊是冒牌货,令他心不安理不得。
“但是……”
“但是甚么?都三天了!一片太平,甚么事也没有发生。现在整座风月宝楼,最危险的人是你!女人可是很纤细的,就算看不见,都感觉到你在附近窥视,结果做得不爽。做得不爽客人就不高兴,客人不高兴打赏就少了……姑娘赚少了,你赔出来吗?”
董芊那张小嘴连珠爆发的吐出来,燕衡说话没那么快,也不想反驳,只好唯唯诺诺,顺其意思点头。
“官府有没有消息?”
“没有。”燕衡想一想,冒昧道:“如果事涉非人,不如找界限部来帮忙调查。”
“界限部?”董芊皱眉,她当然有听过这个周国专责管理及解决非人问题的部门:“暂时还不知道犯人是不是非人,先不要知会他们。”
“是。”
燕衡最初不解,为何董芊如此抗拒联络界限部,后来想一想就明白了:她好歹是活上八百年的八尾妖狐,像她那么强大的妖物,居然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要找其他妖怪帮忙,委实丢脸。
因为脸子而不愿张扬,随时令问题更加严重。不过她亦说得有道理:根本没办法证明犯人是非人,若然区区死一个人就找界限部帮手找真凶,那是多此一举。
如果犯人没有再出现,风月宝楼没有新的牺牲者,确实无需惊动太多人,小事化大。
上天没有回应燕衡的乐观期望,翌天早上,风月宝楼又再度出现新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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