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仙魔

    
    白若依已无大碍，左离由衷地高兴，不过仍有一件事让他忧心忡忡，因为那日被御魔宫弟子发现了闲人洞，大眼机智逃走后，数日来一直未归。
    道人隐隐有些担心，这两日，他在谷中寻觅了数次，没有寻见大眼的踪迹，好在他了解这猴头的脾性，天生机灵异常不说，且擅于见机行事，相信它不会有什么闪失。
    果然又过了一日，大眼回来了。
    其时左离方出洞口，就见赤毛猴子从一棵大树后窜出来，三蹦两跳地来到了他身边。
    道人喜不自禁，抚摸着它的头笑道：“你这猴头儿，又哪里快活去了？”
    大眼似乎异常高兴，一边嘻嘻地笑，一边右手一送，递过来一物。
    左离伸手接过，乃是一枚酸枣大小，通身红得发紫的野果，落入手心时，便感觉内中隐有一股暴躁不安的炽热气息直从肉壳中透出来，然后顺着手上窍穴丝丝缕缕地渗入了他体内，伴随着这道气息，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撞击着心头。
    以往大眼时常会从山中采来一些野果送与道人品尝，这倒非奇事，但那些野果无非是一些时鲜野果罢了，较之寻常凡果入口甘醇，灵气充盈了一些，而这枚野果似乎大非寻常，左离暗生疑窦，正要与大眼沟通，却见大眼托着他的手，其意是让他吃下去。
    “你让我吃，我就吃！”左离痛快地笑道。
    相处多日，他对大眼极为信任，且重又相逢，对它的美意就不忍拒绝，将果子高高扔起，仰起脖子去接。
    “给我！”
    白闹瞧见，老远跑过来就要抢夺，却为时已晚，眼巴巴地看着这枚果子落入了左离的口中。
    “咕噜”一声，左离一口咽下。
    “来得晚了些！”道人歉然一笑。
    “大眼毛猴子，有了好东西也不先给我吃，以后不唱歌与你听了……”
    白闹哼了一声，瘪着嘴，气鼓鼓地走开了。
    嘴馋的白闹悻悻然，但它绝想不到，得到果子的左离不久就追悔莫及。
    这枚果子方一下肚，就在腹中迅速融化，内中忽然飞出一物，道人运使神念一查，竟是一团通体漆黑如墨，圆溜溜的物事，附着在腹内窍穴之下，一收一缩，似是一活物。
    “咦？”道人暗暗惊疑。
    正此时，这一团不明物事突然胀开，一团黝黑的火气从中飞出，汹涌澎湃，暴戾异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内中火气便如流水一般须臾之间散入了四肢百骸。
    被这股凶悍的火气一冲，左离直觉浑身如焚。
    他心中万分惊讶，毕竟不相信大眼会加害于已，顾不得多想，急忙就地盘膝坐下，运使青乙总摄真气化消这团诡异的火气。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大大出乎左离的意料之外，青乙总摄真气飞流而下，一念间便压制在这团黑火上，不想如同火上浇油般，这团黑焰“腾”的一声窜起，内中忽然生出一股强横的吞噬之力，青乙总摄真气飞入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左离大骇，心急智乱，只道是真气的力道不够，便将一身真气调运起，一股脑儿地冲下去。
    这道真气落入黑焰中，情形依然如故，如泥牛入海。
    而且，之后无论他竭尽所能送入多少真气，都似落入了一方无底洞般踪迹皆无。
    不多时，他的一身真气悉数耗尽，非但没有化消这道黑焰，相反，这团凶焰似乎得了滋养，迅速地壮大起来，片刻之后竟然生出变化，黑焰分作了千丝万缕，从腹中反冲上来，直散入五脉及三百余处窍穴中，道人感觉毛孔、经脉、窍穴，乃至整个人都沐浴在这团黑火熔炉里，仿佛一并燃烧起来。
    啊——
    他燥热难忍，不禁一声大叫。
    这一声将正在洞中轻罗帐内闭目养神的白若依惊醒，她闻声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察觉有异，急忙握住了左离的手叫道：“左兄，你怎么了？”
    “热！”
    道人身上似火焚烧，神智却清醒，咬着牙道。
    “刚才，左哥哥吃了毛猴子的果子！”白闹从后面探过半个身子，不失时机地告了大眼一状。
    “你让他吃的是什么？！”白狐怒视大眼，叱喝了一声。
    大眼被一脸凶相的白狐吓得一下子窜出老远，转而仍旧嘻嘻地笑，手里则比比划划的，不知所云。
    见问不出个所以然，白若依也不去搭理它，围着左离转着看了两圈，此时左离的情形愈加恶劣。
    道人一声怪叫，突然撕烂了身上衣服，裸露着精壮的上身，肌肉虬结，他的皮肤因为金刚不灭诀自然发动的缘故，泛着令人惊异的青白色。
    “你干什么？”
    妖狐面上一红，叫道。
    她毕竟是一女子，见到一个强壮的男人在面前脱掉衣服，一颗芳心通通直跳，不过救人要紧，她按捺住躁动的心情转头再看。
    这时，道人的身体竟已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光滑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道淡淡的黑丝，纵横交错，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多，增大。
    白若依顿时一声惊呼：“坏了！”
    “怎么坏了？”白闹不明所以，笑道。
    “魔！”
    白若依还没解释，一旁不言不语的白想忽然插了一句。
    白狐皱起眉头，道：“小想说的不错，他正在魔化之中……”
    “这么说，过一会儿，他将要变成魔了？”白闹道。
    道人的意识尚未失去，方才三狐之间的对话听得真切，当他听到白想的话时，心思急转，前后印证，不禁悚然一惊。
    白想说得的确没错，自己沾染上魔性已经确凿无疑。
    这如同一把刀捅入他的心脏，他的脑海中八个字，却是虚天洞中的无名前辈临终前说的那句话：
    “一朝入魔，万劫不复！”
    四人猜测得不错，左离服下的的确是一枚魔果。
    当初上古仙魔大战时，一头飞天赤焰真魔落败而逃，仙道人士穷追不舍，这头大魔力战之下，伤痕累累。
    他知道逃生无望，便将魔胎遁出，落于此处深山幽谷之中，魔族修至神魔之境，魔体虽然不存于世，修炼出的魔胎却依然不朽，这枚魔胎吸纳天地之气，历经千万年竟长成了一棵魔树。
    这棵魔树有三尺多高，通体漆黑，不生枝叶，又经数千年，魔树结出一枚赤焰魔果。
    大眼逃出闲人洞，在群山之中胡乱游走，正巧发现了这棵魔树，见这枚果子生得奇异，便采摘回来送与最亲近的人吃。
    左离自然不清楚这枚果子的来历，吃了之后，这枚魔果得了他体内的血气滋养，魔性复燃，立时在其体内植下了一道赤焰魔种。
    魔种既生，便不可遏制。
    它在左离体内生根发芽，意图将道人的身体据为已有，左离极力压制，不仅未能见效，相反，他那点儿可怜的真气却成了魔种的补养。
    于此之时，其实还有法子化解，那就是唤出莫灵相助，莫灵身为魔界高人，必定有办法，这一点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自从上次事出无奈之下唤出魔头救了白氏三狐之后，他就痛下决心，誓与魔头与太上魔环这些魔物划清界限。
    因此事到临头，他宁肯身死，也不愿意再受魔道的半点儿恩惠。
    “姐姐，求你一件事……”左离挣扎着，努力地吐出了几个字。
    “何来相求，你说！”
    白狐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小手温热，让道人稍稍镇定下来。
    “如果我一时不慎真成了魔，求你……”
    左离惨然一笑，“立即杀了我！”
    “不，我不会杀你的！”
    白若依一口回绝，“在我危难之时无人理会，只有你好心帮我，我怎会狠心杀你？”
    “你必须杀我……”
    左离道，“我，不想成魔！”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你的！”白狐看着他，柔若无骨的小手紧了一紧。
    其实，她嘴上如此说，却哪有什么好办法？
    怎么办？
    白若依不停地问着自己。
    与此同时，左离体内已经被赤焰魔种搅得翻天覆地，魔种吞噬了道人体内的真气后，略作休整，便一路而上直扑他的灵脉窍穴。
    人体内经脉纵横，大致分为生脉、体脉、灵脉、力脉与轻脉五道，其中灵脉掌管识海。
    一旦灵脉失守，他就将沦为魔道。
    左离自然不甘就缚，他奋力运使神念抵抗，却如螳臂当车。
    只不过支持了片刻功夫，他的灵台便告失守。
    此刻，脑中忽然出现了一团火焰，诡异地燃烧着，在黑色的火苗中隐隐端坐着一尊肋生双翼的血红煞神，左手捏奇怪的法诀，右手掌心中则托举着一朵黑色莲花，正微微俯视着面色惊惧的道人，似在得意地笑。
    左离昏昏沉沉的。
    惊惶失措的道人不知道，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恐怖的变化。
    一转眼的功夫，他身上黑筋密布，青白色的肌肤表面隐隐散发出亿万丝黑色的火气，火气愈来愈浓。
    这也幸亏他将金刚不灭诀修至了坚石境，而且这门功法与魔道同类，不致为凶残的赤焰魔种吞并，金刚不灭诀天生护体之能，在主人身体受到威胁时立生感应，自然运转，令道人的一身肌肉、骨骼、血脉变得异常强横，强行撑住，不然身体将为之爆裂。
    “嗷——”
    突然，左离口中一声野兽般低吼，他的后背猛得撕裂，“扑”的一声，竟生出了一双赤红色翼翅。
    虽然细看之下只是一道虚虚的影子，仍然令人大为惊骇。
    “左离！左离！”
    白若依连连急声呼叫。
    对白狐的呼叫，正在魔化中的道人已经听不到了，此时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以往梦中似曾相识的那幅画面。
    杀戮、血腥、恐惧……
    他努力反抗，挣扎，想要将这幅画面从脑中抹去，但无论他如何抵抗，都无济于事，一幅幅血怜怜的画面晃过，末了，画面中出现了一人，这人身穿黑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面容，站在一座黑云笼罩的楼宇前，伸出双手道：“来吧，到太上魔殿这里来……”
    “不！”左离道。
    “不要怕。”
    那人道，“你本就是魔，如此做，只不过是做回你自己而已……”
    我真的是魔？
    他的心底深处隐隐开始动摇。
    “不，我不要成魔！”
    左离大声叫道，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
    他集毕生之力发出了这声呐喊，直冲灵台，顿时闪过了一丝清明，然后他就感觉一瓣湿润的嘴唇压在他的嘴上，接着，一股清凉的气息送进口来。
    “依姐姐，你要做什么？”
    他听到白闹急迫的叫声。
    然后，脑中“嗡”的一声，他再一次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