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痴

    
    第四十四章
    结束一天的展览, 来来往往车辆堵塞不堪，马路两旁的街灯渐渐亮起。将近七点, 他们才将全部东西整理完毕, 搬上车。
    师夏收到gx1的微信：“早点休息。”她咬唇呼出一口气，回了一个字：“好”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
    朱莉回头喊她：“快上车啦, 停车不要钱啊？”
    这是八人座车。师夏拉开车门, 踏上踏板：“来啦，催命啊。”她弯腰进去, 拍了下朱莉的腿：“往边上点。”其他人兴致勃勃打开某软件，聊起等会去哪里吃饭。小张回头问：“大夏夏对这边熟吧，哪里好吃的推荐下？”
    师夏只一味看手机：“都差不多。”
    朱莉看出她兴致不高：“怎么啦，黑风衣又不搭理你了？我觉得他是对的, 这几天避避嫌, 等那热度下去, 想怎么谈怎么谈。我真看见记者了没骗你。”
    师夏嗯一声，又一次点开高承义的朋友圈, 看完就点开两人的聊天记录。注重效率的人大多如此，喜欢打电话, 不喜欢打字。所以两人的聊天记录并不多, 大部分还是她在说。
    她靠在椅背上，手背贴额头, 闭眼。
    “朱莉。”
    朱莉看她两眼：“你跟他打打电话还是可以的嘛！不至于这么冷漠吧。”师夏睁开眼，把头靠在朱莉肩膀上，压低声音说：“我哥死了。”
    前面几个人热烈讨论着到底要吃烤鱼还是椰子鸡, 窗外下着细雨。她茫茫然地，仍然感觉不到一点真实感。
    朱莉欲言又止，张口想说什么。“那……”这时，前排的人回头问他们的意见：“烤鱼和椰子鸡，你们选哪个？”
    朱莉看师夏一眼，她哥哥特别喜欢吃烤鱼，顿顿吃，不知道她会不会触景伤情。“椰子鸡！”
    师夏说：“都行。”
    “那就烤鱼吧，多一票哈哈哈。”
    一群人去吃烤鱼，吃到一半，师夏突然起身，跑厕所吐去了。朱莉连忙跟去。见她开门走出，像是刚吐完出来，嘴唇发白。她漱了下口，双手撑在洗手台，望着镜子。
    朱莉扶着她：“没事吧你？”
    师夏又蹭了下嘴角，摇头：“没事。”她揉了下胃：“这里有点不舒服。”
    朱莉担心地看她两眼：“要不我们两个先打车回去？”
    师夏仍然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里全是红血丝：“我越想越不对劲。”
    “什么？”
    “他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跟我说呢？”
    朱莉没听懂：“啊，什么东西？”
    师夏低声说：“我哥在登顶之前写了一封遗书，让高承义照顾我。”她转头盯着朱莉：“你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
    空气里飘着洗手间的浓郁香味，大理石的凉意穿透了手心。
    师夏第一次对高承义产生了一丝动摇。高承义问过她两次，相信他吗？她都选择信。而这一次，幸好他没有问。要是问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
    刚好有人进门，师夏就和朱莉一起往外走：“出去说。”她绕过一丛丛绿色的大盆栽，走在石头铺的路上：“我跟你说过吧，我哥登顶之前给我打电话的。他可以亲口跟我说遗书的内容，为什么他不说呢？”
    近年来，挑战珠峰的人越来越多，商业营地的设施也日渐完善。不仅可以打电话，甚至有i-fi信号。
    “话费贵啊。”朱莉扶着她的肩膀：“你别想那么多啦，他那时候电话跟你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生日快乐，我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没什么我挂了。”
    “哇，你怎么这样？”朱莉跟她绕过长廊，拨开装饰的珠帘：“哎，我都要感动哭了。”
    师夏揉着头发，有点烦躁：“我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跟他吵架的，我好恨他这样，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这样去了。”
    “好吧，然后呢？”
    师夏张了张嘴唇，没发出声音。刚好有传菜工捧着烤鱼与她擦肩，她让出一条路。
    朱莉问：“然后呢？”
    师夏望着小房间里进进出出的人，低声说：“没了。”
    风刮起暗红色的窗帘。
    就这一瞬，她被扯回那一天。在昏沉睡意中，他说：“别挂。”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只听见风声扑在听筒上，然后又是一阵干扰声。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语音模糊的话。
    尽管信号很差，她还是听到了。
    这世界上最古老原始的三个字。
    师夏把电话挂了。她一直不知道如果没有挂电话，师执会跟她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朱莉摇了下她的手：“师夏？”师夏回过神来，朱莉说：“他想找个男人照顾你嘛，跟你说有什么用，肯定要在他信任的人里面选一个吧。”
    师夏也觉得有点道理，琢磨了下又说：“那为什么是高承义？高承义也登珠峰啊。”
    “那就是高承义比他早下山了。这么说，高承义跟他关系还挺好的嘛。”
    师夏点头：“我哥救过他。”
    朱莉说：“我对他现在有点改观了。”路过前台，朱莉走过去：“137台，帮我加一扎柠檬汁。”说完转头，对师夏说：“你哥都肯把你托付给他了，还想什么？赶紧嫁了。”
    师夏抱臂，瞥她。
    朱莉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虚：“好好好，你不结婚。知道了！”师夏笑一笑，手撑在前台，指了下可乐：“两罐。”
    服务员把可乐放前台。
    师夏把可乐递一罐给朱莉，自己啪打开一罐边喝边走。
    朱莉接过来，笑说：“哎，我有点同情他了。一个结婚狂，遇到一个单身主义者，你说是不是倒霉。”
    师夏没接话。
    众人吃过烤鱼，一些人去ktv唱歌，有些人打道回府。
    晚上十点，昏黄灯光照在红发上。
    师夏坐在桌前埋头画画，线条凌乱，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画了什么。手机陆续震动，除了客人的，其中夹杂一条gx1发来的>
    师夏的心脏砰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见到他，但是她的目光扫到墙上挂着的珠穆朗玛峰画，她下意识捏紧画笔。手肘蹭到了油污，她无知无觉。
    顿了一顿，她按黑屏幕，把手机放到一边。想了一会，她又拿起手机，给姚小宁打电话，约她明天吃饭。
    朱莉给了她最需要的答案，她自己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她只需要一些肯定，就可以彻底相信他。她就可以回到最初那一个毫无顾忌去爱他的状态。恋人之间，信任是基石。
    挂断电话，师夏伸手把画框挪开，后面是一个特制保险箱。她输入密码，取出里面的一包烟。
    她的下巴枕在胳膊上，眼睛望着那一包烟发呆。不知道看了多久，隐约听见远处一点吵闹声，外面大街仍然热闹。她伸手，把烟盒推翻。
    她静默一会，拿出手机回;   楼下一地残叶，泡着积水。
    一个烟盒在男人手里抛上，落下。
    他靠在车身上，眼睛望着二楼亮灯的窗户，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他拿出来，上面是一条来自师夏的;   “晚安。”
    他的手臂横在车顶，站了一会，终于扯了下领带，坐回车里。
    高承义在夜风中驱车离开。
    第二天下午，师夏跟姚小宁在展馆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师夏突然约她见面，还要求对高承义保密，姚小宁多少有点意外，但也没有拒绝。
    “今天总算出太阳了。”
    “是啊，之前一直下雨，我好几双鞋都湿了。”
    闲聊几句，都是聊聊近来的生活，一些兴趣爱好的东西。两人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卢和平事件，还有高承义和余婉。师夏听姚小宁说她实验室的趣闻，给姚小宁看看纹身图集。这么聊了半个小时，师夏拿起杯子喝一口，状若随意地问：“徒步好玩吗？”
    姚小宁搅拌咖啡，笑说：“好累的！每天走二三十公里的路……”
    师夏又放下杯子：“那还有力气打架啊。”
    “是啊，到旅馆的时候，我们都累死了。他们还天天打架，真是佩服他。”
    师夏哦一声，眼睛盯着咖啡杯面的漩涡：“为什么打架啊？”
    姚小宁猛咳一声，咖啡洒到桌上，她回身要拿纸巾擦。师夏从桌上抽一张，帮着擦桌：“不能说吗？”
    姚小宁有点无措，小心谨慎：“你知道的，徒步啊露营这种时候，荷尔蒙过剩嘛。人在那种环境下会比较冲动，跟在都市肯定不一样。”
    师夏把纸巾丢到旁边的垃圾桶，又回来，眼光盯着她。“那到底为什么打架呢？”
    姚小宁：“你是听胖墩说的吗？他这人说话很夸张的，有一次他说差点就被咬了。其实那蛇离我们很远，一见人就走了。”她边说边笑，又去摸手机：“你要不要看看我们当时的照片？”
    师夏挑了下眉毛：“好啊。”看完照片，她又问：“到底是为什么打架呢？”
    姚小宁被逼得没办法，只好说：“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为了……”她犹豫了一下：“女人。”
    师夏没什么表情，点头不再追问。姚小宁见她这样，也松了口气，跟她聊起别的话题，几乎全在夸奖高承义的好。师夏顿了顿：“高承义经过卢和平那件事，还敢救人么？”
    “救啊，怎么不救。他登山经验比较丰富嘛。有时候丢了人，都是他配合着当地救援队一起去搜救的。光是我知道的就有两三次，你知道啦，这是要冒生命危险的，所以我挺佩服他的。”
    师夏没听他提过这些事情：“他这么厉害的？”
    “是啊，前几年某论坛里的小众路线攻略都是他写的，他圈内口碑还是挺好的。”姚小宁看着她，鼓起勇气说：“登珠峰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何况谁也猜不到会雪崩。如果这也要怪高承义，我觉得对他有点不公平。可能我说得有点多了，但是我就是这么想的。”
    师夏笑了，手指在桌上点了两下：“你干嘛这么积极撮合我们，你不是我情敌么？”
    姚小宁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手指压刘海：“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
    姚小宁刚入学，就留意到他，那时他已经读大四。他长得高瘦白净。虽然看去冷淡傲慢，脸上还戴了一幅框架眼镜，但是很难不吸引女生注意。
    他的生活规律，每天都能在图书馆碰见他。他就像一块风吹日晒，俨然不动的顽石，谁也融化不了，也凿不穿。
    姚小宁发现自己表哥来找他吃饭时，喜出望外。而表哥告诉她，他心里有人的时候，她又难免情绪低落。她不想承认，然而她想起了他的怪癖。他看到红头发的女生，一定会走神。但要是对方找他要电话号码，他又会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喜欢的人是红头发的吗？”
    “你怎么知道？”
    那时年轻，根本什么都不懂，只知投其所好。她也去染红发，高承义跟她表哥吃饭，她也跟着一起去。表哥调笑说：“跟你女神一样的红发啊！”
    高承义看一眼，摇头说：“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出于羞涩和难堪，她没问。
    现在，她终于知道答案。
    姚小宁亲眼看着他这些年，苦苦坚持，寒暑假找人。她起初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生才能让他这样念念不忘，什么人舍得拒绝他？她屡次又想说：“这个女生真想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不留联系方式呢。这么找，怎么会能找到呢。能在一起，早就在一起啦。等没有用呀。”
    好奇，看不惯，嫉妒，慢慢变成心疼。
    她想，如果要输，她只肯输给这一个人。她比高承义要现实一些。她的恋爱观念是行就行，不行就下一个。大家不都是这样吗？
    他咬着过去不放，顽固又天真，但是看他坚持久了，她身边的人都想看他梦想成真。
    师夏听她说完，手指捏着杯子，半天没有说话。
    “那时候我要转学了，他一句话都不说……”她无意识地嘀咕一句，又忍不住低头。她有点动情，以至于鼻腔发酸，手摸着咖啡，早冷了。
    这些事，高承义一个字都没有提过。她稍微想了一下，那时候她问他叫什么名字，要他电话号码，他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师夏跟姚小宁分别后，站着马路边等红绿灯。冷风迎着鼻腔吹来，她突然特别想高承义。在大马路上，穿西装的人很多，她总觉得都是他。但她心里清楚，高承义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拿了手机出来，胸腔里涌动着无数情绪，给高承义发去一条;   “宝贝儿，在哪呢？”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