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痴

52 大结局

    
    第五十二章
    几天后, 在英国交流结束,一行人转道澳门。
    师夏下机后,高承义就在机场等她, 她跟其他人打了招呼。两人便一起去威尼斯人酒店。师夏一路上都在低头玩手机,几乎不怎么说话。
    高承义看到她在刷微博, 慢慢往下拨。他伸手,碰一下她的额头:“喂。”
    师夏被他一碰, 回过神来:“啊。”
    高承义把手收回, 看着她。
    师夏望着他的眼睛,嘴唇微动,仿佛自然而然地,打了个哈欠。
    高承义就笑了:“很累?”一只手臂绕过去,揉她肩膀。
    “嗯。”师夏任他揉着,像块温顺的面团。
    她偏头去看窗外一闪而过的赌场建筑,金碧辉煌。
    这虚假的繁荣。
    “困。”
    接近六点,这时澳门的天仍亮着, 光线暗淡。
    两人在酒店门口下了车, 待门童推走行李, 去大堂排队登记入住。从脚边一路蔓延开去尽是璀璨夺目的金色, 富丽堂皇。
    进了酒店套房, 高承义帮她把包拿到一边, 打电话给总台让人送行李上来。他回头,看师夏倒在床上:“这么困啊。”
    高承义打过电话,又起身走到卧室区。他一拉开中式柜门, 见里面挂着两件白浴袍,就拿出一件,往床上丢去:“先洗澡。”
    师夏埋头没声音,高承义走过去:“这么快就睡着了?”他见她只穿一件小西装,里面是衬衫裙:“这空调有点冷,睡好点。”他稍微推了两下,她动也不动。
    高承义把她的外套脱了,整整齐齐叠放到一边,又脱鞋子,她也不挣扎。他起身拉开被子,将人抱进被窝。
    刚要盖被子,她就打了个喷嚏。
    他手一顿,把被子盖到她的下巴位置,见她还是没什么动静,俯身撑在她身体上方。“这样乖乖的多好。”他的食指蹭蹭她的脸颊。
    师夏不耐烦地翻身,脸躲进被窝里。
    高承义忍俊不禁,起身,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没多久,行李送来。
    在他出门之前,他把灯关了。
    黑暗中,师夏听见一声关门声,从被窝钻出来,慢慢睁开眼睛。她转头,窗帘没有拉上,窗外天色彻底黑透。
    夜色笼着华灯,赌场建筑被金光缠绕,辉煌不分昼夜。
    她换了个姿势,趴在枕头上,看着枕头上的中国风刺绣,上面是一对鸳鸯。
    房间很静,只隐约听见冷气的细微声响,鼻腔闻到若有似无的淡香氛。
    她在这一个间隙,想起了那一通电话。
    当时红发女人情绪很激动,一口气跟她说了很多。尽管天气预报不准,没能预测到雪崩,但一行人幸好大难不死。没想到,第二次尝试登顶时,天气极好。到了稀冰区,高承义却提出要绕道。两人走了不常规的路线,只有高承义活下来。
    那女人说:“你不如去问问他,到底他为什么要再去一次珠峰。是体验,还是赎罪?”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铺松软,师夏如坠入一片棉花中,睡得不知时日。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勉强睁眼。
    高承义朝她走过来,“吵醒你了?”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特大的红色塑料袋子,还有一些外卖盒。
    师夏指着他的袋子:“这是什么?”
    “吃的。”
    师夏哦一声,她揉着头,头痛欲裂。看他把零食放到客厅区的圆桌上,回头招呼她:“去洗把脸,过来吃东西。”
    师夏跳下床,赤脚走到白色栏杆,这是卧室区和客厅区的分割。
    “买了什么啊。”
    高承义打开塑料袋,一件一件拿出来,叠成一个小塔。他顺势看她一眼:“你眼睛怎么了?”
    “啊?”
    “怎么红了?”
    “没有吧。”她深呼吸,揉一把眼睛,走到他旁边翻:“楼下有卖这个?”
    都是澳门特产,猪肉干牛肉干,紫菜凤凰卷之类。
    “有。”
    她打开一个保温盒,里面装着猫山王榴莲雪糕,顿时眼皮一跳:“你跑到大三巴那边去了?”那边离威尼斯人很远,打的士也要三四十分钟才到。
    高承义把她弄乱的零食再次摆整齐:“嗯,楼下好像没这个。”他盖上保温盒,又打开一个柜门,放入小冰箱里:“先冻起来吧。这水蟹粥还热的,先吃一点。”
    澳门驰名水蟹粥,竹升虾子捞面,椒盐白饭鱼。
    为这几样,一家一家店找,不知要多折腾。
    师夏眼眶热了一下,看他的衬衫后背略微渗汗,一张口却是刺:“你闲着没事做吗?楼下就有一条美食街。”
    “不是你说要吃正宗的吗?”高承义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她回头看他。他推了一下那几份外卖,替她打开盖子。“你先吃,我去洗个澡。”
    师夏嗯一声,低头看着一盒盒食物,眼眶冒着热。排山倒海的情绪涌到鼻腔,她不得不去抽纸巾,压眼角。
    她握住筷子,一手是华丽幻境,一手是残酷真实。并没有什么红色蓝色药丸,她只有一个选择,问还是不问。
    她想逃避。
    吃过以后,高承义和她下赌场。
    游客们围一张张赌桌前面。红绿霓虹牌上数字摇晃,华丽吊灯映着一张张兴奋激动的脸,偶有丧气失望。纸牌桌,老虎机……
    人们纷纷下注,荷官摆手停止下注,按骰盅按钮,揭开谜底。
    师夏勾着他的手,起初是只看不玩:“我不玩了,我身上流着赌徒的血,我爸就是这样的。”
    高承义被她逗笑:“那你看我玩。”看了一会,她就忍不住在旁边支招。渐渐地,她输了要赢回来,赢了想赢更多。她浑然忘了自己是谁。
    “大!”
    “肯定还是大!”
    押五百,放一千,然后五千……
    她猛地抓住高承义的袖子:“赢了!”
    过一会,她又懊恼:“哎呀!就差一点。”
    不过是凡人。
    高承义比她有定力得多,把她拉出来:“不困吗?”师夏不舍,屡屡回头:“才赢这么点。”她的血液还沸腾着:“我想把刚才输的赢回来。”
    “花钱只是为娱乐。”他抛着筹码:“你想想,赌场靠什么养这么多人?赌场不是赚钱的地方。”
    师夏仿佛醒了:“也是。”
    登山者,要知道什么时候下山。聪明人,则要知道什么时候止损,什么时候离场,什么时候回头。
    高承义笑了一声,也不跟她说教,只把手表递到她面前:“告诉我,现在几点。”
    她这才低呼:“这么晚了!”
    幻境让人纵情,不分昼夜,不分真假。
    师夏走到运河边上,抬头望向人造蓝天白云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眼见运河的水流动着,有人盛装打扮,撑船划过。他与游客仿佛不知疲倦,唱着不知道哪个国家的歌。倘若不去深究,也可勉强当成是真的。
    娱乐何苦较真,那么人生呢?
    谁也给不了标准答案。
    高承义见她情绪低落,安慰她说:“明天可以再去啊。”
    “不去了,”师夏看他一眼,垂下眼皮:“又不能一辈子泡在赌场里。”
    高承义笑一笑:“是啊。”
    回到套房,师夏只靠在墙上,看他把外套脱下,拿在手上。
    “高承义。”
    高承义换好拖鞋,提着一双过去:“今晚早点睡,你明天不是有活动吗?”他把拖鞋放到她脚边,见她不动,皱眉:“不是要我帮你换吧?”
    师夏顿了顿,没做声。
    高承义抬头看她,单膝跪下,一手握住她的脚腕:“越来越懒了。”师夏看着他摘下她的高跟鞋。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脚,还是这空调过冷,她的皮肤起了细小的疙瘩。
    她的眼眶热了,别开视线。过一会,她又强迫自己将视线放回那修长猎豹一样的脊背上。
    这一座曾经不可触碰的高峰,如今心甘情愿,彻底臣服。
    曾经这就是她想要的。
    虚妄幻象,华服早已千疮百孔。她一步一步走到了真相的边缘。
    一场赌局总要抽身,就像白天与黑夜,总会分明。
    那女人的声音像蛊惑:“你自己想吧。我只知道,如果是为你,师执会连命都豁出去。”
    现在,她该不该为师执问一句话。
    她被强烈的情感晃动,冲击得脑子一阵热一阵冷。
    灯花了。
    地毯旋转。
    情绪失控。
    “你是不是……”她的声音不自觉从喉咙里透出。
    高承义略微抬头:“什么?”
    “害死了我哥?”
    她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模糊,眼眶慢慢红了。她浑身颤抖,剧烈震动,近乎失去理智。
    师夏抬手,手指抚摸到他毫无防备的颈脖上,又挪开。
    高承义并没有反抗,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只低着头,把她的拖鞋套上。
    “你脚怎么这么冷,还有一只脚。”
    师夏拨开他手里的拖鞋:“你说话!她说你们明明躲过雪崩了!你是不是故意绕道的,你是不是看着他死,故意不救他的?你去珠峰,是不是因为他?”
    高承义手一顿,头也没抬:“谁跟你说这些的。”
    师夏盯着那一双室内白色拖鞋,喃喃说:“所以,你真的……”
    高承义望着那一只拖鞋:“师夏,当时的情况很复杂。”
    师夏甩开他,把另一只高跟鞋摘下,狠狠扔他身上。“你对得起他吗!他不要命去救过你!”她又气又哭:“你他妈是不是人?”
    高承义被扔得冒火,站起:“我对不起他?”他也失去了冷静,忽然将师夏拦腰抱起,一脚踢开那只高跟鞋。
    她拼命挣扎,无意中把旁边的台灯踢翻。
    咣!
    台风落地,碎了一地玻璃。
    光线骤暗。
    师夏挣不脱,一用力咬他胸膛,他痛极下意识手劲一松,她便顺势滚下。高承义急问:“你没事吧?”
    “还演!”
    师夏气红了眼,抓起什么就往他身上砸。
    高承义躲过飞来的纸巾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师夏!”她把手里的盒子丢到一边,顺势扑去打他。
    高承义喊:“小心脚,看着玻璃碎!”
    她已经一脚踩上去,鲜血直流。她似一无所觉,只沉浸在满腔愤怒里,仍扑向他:“你去死吧你!”
    高承义迅速制住她的反抗,一把抱起丢到床上,用膝盖压住她的腿。她的手一动,轻而易举就被他单手压住,举高过头顶。
    高承义俯身看她,微眯着眼。
    “你确定要跟我打架?”
    他的声音缓缓放低。
    接触的肌肤火速升温,她的衬衫裙早已扯乱,他的目光落在她渗着薄汗的锁骨,洁白融着怒红,往下一片若隐若现。
    喉结微动。
    师夏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只能从乱发中瞪他。
    高承义被她这一眼刺激得火起:“别这样看我。”突然,他跨坐在她身上,开始动手扯开领口。
    师夏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你干嘛!”
    “你说呢。”
    师夏想不到他会这么无耻,边骂边胡乱踢他:“你敢碰我一下,我等会就报警!”
    高承义像没听见,继续低头,牙齿咬住她的衬衫扣子,扯掉一颗,偏头甩掉。
    扣子啪嗒掉在地上。
    师夏心脏随之蹿起。眼看着一个个扣子失守,她头皮发麻,失声尖叫:“我好几天没洗澡!全是汗!”
    高承义一时停住,抬眼。
    师夏再接再厉:“你亲,亲上来全是泥!恶心死你!三天三夜吃不下饭!”
    高承义笑了一声,嘴唇上挪,封住她的嘴唇。师夏闭紧嘴,他捏住她的下巴,令她张开,进入。他轻车熟路,抽走氧气,一味交缠,呼吸情热。
    师夏根本无法挣扎,并不是因为她受困的身体。而是她情不自禁想配合,压抑不住想迎合。
    她感觉到他令人颤抖的热度在身下,却无法抵御本能反应。他就是她的疯狂,不理智。他一笑,她就神魂颠倒。尽管恨他,她还是爱他。
    他拿捏着她的软肋,为所欲为。
    师夏悲愤又窘迫,爱与恨缠绕难分,她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恨不得杀了自己。
    高承义似乎觉察到她的配合,骤然停住。
    忽然,手腕上的力道松了。
    她的手重获自由,睁开眼,对上男人的眼睛。他眼里的一腔暴怒消失,只剩下一些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她看不懂。
    “现在。”
    高承义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颈脖上。他稍微动了下,迫使她手指打开,然后握住他自己的脖子。
    “给你一个机会。”
    师夏一抖:“你疯了啊!”她手指底下的皮肤触感,跳动的脉搏,正在告诉她,他是认真的。这一切无可逃避,真实得可怕。
    空气里漂浮着微粒,脚底传来刺痛感。她的太阳穴一阵一阵发出警告。
    高承义配合地微弯腰,让她能握起来更顺利一些。
    “我和师执,你选谁?”
    他的声音压低,撞入她的心脏。
    “杀死我,或者相信我。”
    师夏嘴唇颤抖:“你有病。”她的手指捏紧,他脉搏与她的心跳一起跳动。“杀人犯法知不知道。”
    高承义在她的手劲里略微喘气,脸色惨白:“我知道。”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选你,我为什么不选我哥。”她的手指加重了力度:“我恨你。大不了一个死,你觉得我会怕?”
    他沉默不答。
    空气里一寸一寸紧绷。
    高承义呼吸困难,仍睁着眼去细看她的脸。师夏的脸因为剧烈的情绪而产生轻微的扭曲。
    他一直没有移开视线。
    师夏望着他的眼睛,呼吸不稳:“我要选我哥。”
    高承义笑了。
    在茫茫对视里,无数光影掠过。
    她在这间隙想起圣经里的上帝之罚。上帝要摧毁罪恶之城索多玛,事前告知城内唯一的好人罗德,举家逃离,让他切记不可回望。罗德的妻子因好奇而回望,变成盐柱。
    不可回望。
    不可回望……
    她的眼泪不自觉涌出来。
    她眼泪涌出来一点,手上的劲道就流走一点。
    突然,他皱紧眉头,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发出难听的抽气声。
    师夏心一跳,下意识松手:“高承义!”
    高承义软倒在她身上。
    师夏手忙脚乱扶住他,他太重。她推了两次,他还是不动。
    她以为他是装死,便用发颤的手指伸到他鼻下,试探呼吸。
    只一下,她跌坐在床上,一身冷汗。
    她一边哭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艰难把他身体推开一些。等她挪开一些,立刻连爬带跑,下床到处找手机。她在一地玻璃碎里,根本顾不得脚伤,抓起手机就拨120,又想起这里是澳门:“不对,要打总机,总机……”
    她一转头,发现高承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他抱着手臂,微垂着眼看她。他低笑一声。
    师夏的手机一瞬掉在地上,眼眶被逼红一圈。
    她输了。
    她彻底输了。
    高承义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她面前,俯身,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师夏。”
    师夏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无从辩驳。
    高承义低声说:“你选了我。”
    如同死过一次。
    凌乱床铺,破碎玻璃,一地狼藉。甚至她的脚还在流血。
    窗户大开,光影弥漫,昏暗红光。
    过去与未来交融。
    他们在床单上疯狂。噬咬与眼泪,影子进入,融合,最后成为一个。痛苦与极乐纠缠,命运与选择交错,就此不同。
    他抱她去浴室,镜子里映出她的泪痕,她狠狠咬住他的肩膀。背负1988与8朵椭圆花的身体,在同一时间,进入她。
    有人在偏锋中,刀刺入心,除去那一根心头刺,自己也血肉模糊。
    有人在**中麻醉自我,沉溺过去,醉生梦死,行尸走肉。
    一夜摇晃,极尽欢愉。
    接近凌晨,相拥而眠。
    师夏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在黎明时间睁开眼。窗帘拉上,她把他缠在腰间的手臂挪开,无声无息地下床。
    她披了一件外套,找到一把剪刀,走到浴室。对着那一面巨大的镜子,她拿着剪刀挪到自己的颈脖处。
    她看了一会,拉起一束头发,
    咔擦,一下。
    又一下。
    红发一缕一缕掉在地上。
    她把地上的碎发拢到一起,在瓷砖地板上,一点一点铺出几个字:高承义,我们玩完了。
    太难摆。
    尤其是高承义这三个字太复杂,她的手一直在抖,眼泪滴在上面。她把所有头发全部扔进垃圾桶。
    算了,不装逼了。
    天亮了。
    她提起行李箱,把那一枚硬币放在床头,离开房间。关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仍在沉睡。
    她用这个号码发去最后一条短信,over,然后拉黑了高承义所有联系方式。
    那天早上,师夏把行李箱寄存好,就顶着一头坑坑洼洼的短发去参加交流活动。活动结束后,她拖着行李箱过海关,回到纹身店。朱莉一看,以为她出了什么大事。
    师夏拨了下自己的头发:“看不出来吗,失恋啊。失恋的人最喜欢剪头发,寓意从头开始。”
    朱莉要细问,她却一句不提发生什么事,只说:“我累了。”倒头就睡,直接睡了十多个小时。第二天起床时,枕头全浸湿。
    她看着那个枕头,把它丢到一边,干脆买一个新的。
    剪头发没什么用,她仍然想他。
    下午,她去发型店剪头发,笑着说:“再剪短一点,还是有点长。”
    那人开玩笑:“那我帮你剃光头了?”
    她笑:“可以啊!”
    没剃光,只是剪了一个超短发。从发型店出来时,一个小孩哒哒大笑着乱跑,一时不小心撞到她,抱住她的腿抬头:“啊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师夏摸一把自己的头发,又微弯腰:“跑什么啊!”笑着揉他的头发:“小屁孩,你妈妈呢。”
    小孩指着身后:“那!”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到小孩的妈妈在扫码付钱,买鸭脖。而她旁边就站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隔得不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多久。
    师夏心一紧,松开小孩,转身就走。
    高承义追过来,但并没有抓她手臂之类的举动,他只是克制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别跑了。大街上我不想跟你玩老鹰抓小鸡。”
    师夏加快了脚步,心里暗骂:“那你追什么追。”
    高承义腿长,走在她后面,连气都不喘:“我不追,我就说两句。”
    师夏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
    大街上,商铺热火,摊贩叫卖。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在吵杂人潮里,高承义略微抬高声音,不少人朝他好奇地看过去。
    “其实我……”高承义望着她的背影,抿紧嘴唇,又是一顿:“算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师夏没说话,也没动。
    高承义沉默。
    师夏听不见他的声音,不知他是不是走了,又不敢轻易回头。
    她想走。
    她刚刚抬脚,就听见身后的男人说:“我明年三月份飞尼泊尔。要想骂我,抓紧时间。”
    师夏抬到一半的脚步又收住,但仍然没有回头。
    高承义见她不说话,又冒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你身上有我的名字,你再也忘不了我了。”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她一定会回头恶狠狠骂他。但如果是高承义,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她再次想起上帝之罚的故事。
    他就是她的索多玛,她的罪恶之城,她全部的**,她的感情。
    不可回望。
    她没有再重蹈覆辙。
    黑色高跟靴子动了。
    师夏头也不回,走了。
    那天以后,师夏没有再换枕头,因为她没再哭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刻意回避着关于高承义的一切。只是一切都与他有关,避无可避。每一天的天气都是他。
    朱莉起初担心她,后来见她每天笑呵呵的,也不愁了。她往师夏碗里偷肉,师夏一筷子压住:“住手!”
    “你不是失恋吗……”
    “是啊,所以我要大补。”
    她不停地画画,朱莉对此很高兴,嘴上说看不懂,却总是翻来覆去看她的画。她这些画风格鲜明,越来越抽象,毁誉参半。有人喜欢有人嫌恶。只有她自己从来不看,画过就放一边。
    过度真实的东西,就像太阳光,没人敢长时间直视。
    伤口藏得深,只有自己知道。
    过了一段时间,师夏拉起衣服,看自己左腰的三个小字“高承义”,这大概要跟着自己一辈子。于是,她在右腰纹了一个图。
    一个蜿蜿蜒蜒的圈,像树的年轮。
    爱不了,忘不掉,就恨吧。
    雨季结束,师夏到墓园替师执选地,从墓园出来时,又再次见到那个红发女人。
    师夏坐在车里,无意中从车窗里看见那个红发女人。她一手提一个红色塑料袋子在前面走,袋子里估计装了香烛冥镪,烧肉水果之类的。天飘着小雨,她走得很费劲,只能用肩膀夹着一把伞。
    师夏降下车窗,不知怎么称呼她,想起她的id:“猫小格格?”现实喊网名多少有点尴尬,那女人一听也哈哈大笑,又看她两眼,显然是认出她了。
    “这么巧。”
    “你去哪,要不要上来?”
    女人说:“前面那个公交站,方便吗?”师夏点头,那女人拉开车门上车。尽管只聊过一通电话,师夏却觉得她很亲切。大概是因为他们曾经认识同一个男人,她也能感觉到那女人一直在打量自己。
    女人很热情:“以前那一头红发很好看啊,怎么剪了?还剪这么短。”
    师夏笑说:“腻了。”
    朱莉从后座探头过来:“你们认识?”
    “我哥以前的女朋友。”
    女人笑说:“多少年以前的事了。”然后从袋子里抽橘子递给他们:“吃吗?”
    朱莉摆摆手:“不用不用。”把头缩回去。
    女人径自剥橘子,又问:“你跟高承义分了啊?”
    师夏不太想提,只嗯一声。
    “换换心情也好。”
    师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便跟她寒暄几句,才知道她弟弟也是命丧珠峰,她今天是来拜祭她弟弟的。女人说起来倒像是不介意,一直在笑。
    女人把橘子分给师夏:“没事,快三年了。别人是为登山,他是跟人吵架,发脾气从四号营出走的,整个队伍都在找他。”
    “没找到吗?”
    “找到的时候快成石头了,后来山葬了。”女人稍微解释了句,没看师夏,又拿出一个橘子开始剥:“就是推冰层裂缝里去。珠峰的尸体太多,没人清理,也运不下来。山葬好些,不然就得变成大家的路标。”她笑了一声。
    师夏想起师执,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路标。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正想着找什么话题,就听见女人说:“你会恨高承义吗?他这样对你哥。”
    本来车里其他人闲聊声低了。师夏咳一声,他们又迅速聊起等会去哪里吃饭的问题。
    师夏不想跟那女人聊这些,也没熟到这个程度,便保持沉默。
    那女人又说:“但你又没办法,还是想着他。”
    师夏转头看她一眼,总觉得那女人说得有点动情,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你没事吧?”师夏抽一张纸巾给她。
    女人笑着擦了一下眼角:“哎,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有点多愁善感。”
    再次沉默。车子快要开到公交车附近,女人说:“对,前面那里放我下来就好。”师夏有点松口气,女人忽然又问:“其实你爱过师执吗?”
    很明显不是指亲人之爱。
    师夏一噎:“他是我哥啊。”
    “哈哈哈,开玩笑的!哎,这橘子怎么这么酸。”女人又拿纸巾蹭一下眼角,没吃完橘子就塞到袋子里,拿纸巾擦手。
    师夏看她一眼,橘子是甜的。
    下车时,女人弯腰出车门,脚踩在踏板上,又回头说:“有点羡慕你。”
    师夏说:“羡慕我有哮喘不能登珠峰?”
    女人笑了:“也未必是坏事。好了,今天谢谢你啊!”然后提着东西走了。
    师夏很快选购好合适的墓地,里面只放一些师执的旧衣服。她站着看一会那墓碑,把那一个烟盒点燃。她其实从不相信鬼神,也不相信死者会接收到火烧之物。
    她只是在告别。像那个女人一样,接受,放下,继续走往后的人生。
    回家以后,她把墙上两幅画都取下,收起,藏于角落。
    画框从此空白。
    接近年底最冷的时候,师夏开始玩室内攀岩。室内攀岩近年流行,她起初是好奇,去了几次后,她就爱上了这种感觉。
    为什么?
    当她眼里只剩下一个一个抓点的时候,过去与未来仿佛不存在。
    这一刻她很放松。
    她和胖墩一起来的,在场上遇到姚小宁。她解开了保护,下来跟姚小宁打招呼。两人在场子边上坐下,一起望向那面岩石墙,看别人攀。
    师夏拧开矿泉水瓶子,递给她一瓶,开玩笑说:“你看胖墩那身形,我都担心他把攀岩绳拖断。”
    姚小宁接过道谢,认真地解释说:“不用担心的,攀岩绳带两百斤不算什么。我见过更夸张的,二十多个人都靠一条雪桩上的破绳固定自己。”她想了想,把矿泉水放桌子上,又比划了一下:“那雪桩都弯成这样啦。”
    师夏听她说得可怕:“为什么不去别的固定点?”
    姚小宁看她一眼,似乎知道她忌惮珠峰,并不提具体是什么山:“因为那一条路线比较常规,是必经之路。除非是比较厉害的登山者才敢绕道。”
    师夏一听就明白她在说珠峰,一时没说话,手指握得矿泉水瓶有点变形。她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千回百转:“改天冲顶不行吗?”
    姚小宁擦了一把汗:“没办法啊,大家都知道那天的天气好,所有队伍都挤在同一天登山。人一多就麻烦。”
    师夏的脸色发白,眼光望着那一面墙,胖墩正在试图抓那一块石头,抓不到,就换了另一块。
    姚小宁也在看胖墩,笑着说:“对,肯定要评估自身能力和风险,不能随便就做出决定。”
    高承义不是故意绕道的,不是故意要她哥死的。
    他可能只是没办法救他吧……
    师夏眼眶微红,没说话。姚小宁想起什么,又说:“他可能三月份就出发了,你不准备见见他吗?”
    等姚小宁走了,师夏还是一句话没说。
    过了七八天,她偶尔在电视里看见记者在采访一个登山者。
    “留下一个氧气瓶,意味着什么。要是在希拉里台阶遇上堵塞,排队两到三个小时,你会面临极大的生命危险。”
    朱莉连忙拍小张一下:“干嘛看这个,转台转台!”
    电视机里还在说:“当时心里痛苦吗?”
    “很煎熬,但你必须去承受这些。当时向导去通知地面救援,安排前方队员补给,我们就在问自己,能不能给他留一瓶氧气瓶。做不到的话,我们也只能越过他继续攀。你不处在那个极限环境里,你不会理解救人有多么困难,而放弃一个生命有多么容易。”
    朱莉终于抢到遥控器换到一档综艺节目。
    师夏起身上楼,边走边流眼泪。
    她想起他的安眠药瓶,想起他在纹身时睡着。她问自己,你忍心苛责他吗?就像搭飞机,也要先自救,再救他人。何况,他这两年一直在惩罚自己。
    是不是应该说一句算了,别去珠峰,不需要赎罪。
    逝者已矣。
    但是,师夏屡次拿起手机,都没法拨出那个号码。
    师夏辗转通过余婉,知道高承义一些近况。他比以前活得更像一个机器人,一有时间就泡在健身房,几乎是拿安眠药当饭吃的。
    “你跟他说了什么?都这么久了他还没缓过来。”
    师夏想起那一天在街头,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临近三月,师夏酝酿许久,终于把高承义从黑名单放出来。她想了又想,编微信的手指都在发抖,编了删,删了编。
    师夏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发出去。为了强迫自己面对,她去了健身房堵人。健身房人来人往,前台女孩跟她推荐办卡,她只说:“我等人。”
    女孩一听就笑了,指着沙发上那两个女孩说:“那你可以跟她们交流一下。”
    师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两个女孩拿着单反相机坐在沙发上,兴致勃勃交流经验,她转回视线:“我不是……”
    前台回头看一眼时间:“到点了,他要出来了。”
    他一直是个准时准点的人。师夏心里涌动着强烈的情绪,不得不深呼吸,走到墙边扶着,等他。她还在想该不该给他打个电话,就看见一个久违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脖子圈着一条白色毛巾。
    高承义的视线与她隔空交集,他停住脚步。他一直看着她,也没动。
    师夏试图主动走向他,但是她的眼眶热得可怕,身上发冷。她不得不揉了下手臂,转开视线,去看沙发上丢着的一个旧坐垫。
    她暗骂自己一句,再次抬起头时,那两个女孩就围上去,挡在她前面,跟他说话。他似乎相当习惯,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她拢了一下衣服,也跟着走上前。她走近她们,刚好听见她们在问,能不能合个影。
    高承义的嘴唇动了动,目光穿过那两个女孩子,落在她身上。
    “你找我?”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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