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此刻身体僵硬,难以动弹。
裴洋走到他跟前,带起一阵香风,帮他把手从书盆里拿出来,摇了摇头。
这修为确实有些看不过去,虽然在俗世间修为尚可,甚至算得上尚佳,但是这里不行。
这是儒家祖庭,更是四大祖庭之首的儒家祖庭。
蛟蛇不入江海,无以知广阔风景。
因此不管是对“人”,还是对“蛟”或者对“蛇”,都要经过山山水水,历经万难,方能成功走大江大河甚至大海化为蛟龙。
陶然的手离开书盆,脸上,眉毛上,手臂上,直至全身,白霜尽散,而这仅仅只在一息之间,由此可见,这道青色符篆的玄妙。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只是这手掌甚至整条胳膊都肿大无比,但是之前冻裂的血肉模糊部位已然恢复,不见半点血迹,书盆里的血水也已经清澈透明,没有丝毫血腥味,端的是神奇无比。
陶然疑惑问道:“这是?”
裴洋看这有些好笑,道:“大猪蹄子。”
陶然继续问道:“我说这是为何?”
裴洋无奈,道:“你修为太低!”
陶然还是疑惑问道:“为何?”
裴洋可能觉得,看他有些可怜,这下回答出奇的耐着性子,道:“说了是你修为太低。”
陶然看着自己所谓的“大猪蹄子”,道:“那她们呢?”
裴洋知道他问的是谁,道:“她们正式入门,修为都已经炼气境末期,所以可以抵御一部分寒气,虽然也会冰冷无比,但也不至于像你这样,不过也没关系,三天之后自然恢复如初。要知道那道葆真符,威力可是厉害的紧。”
陶然嗯了一声,示意明白,走到神案前,用上面准备好的棉布擦了擦手,然后抽出三支供香点燃,走到荀夫子画像前,转过头来看向裴洋,询问下一步该做什么。
裴洋指着画像之上,写在墙壁上的字道:“刚才书盆洗手是静心反省之意,有夫子说,三省吾身,当得上谦逊之美,墙上这篇文章,是当年荀夫子远游时所作,里面有好些他的学问见解在里面,所以收徒时,需要门下弟子进行诵读,并且手持香火,最后在行跪拜之礼。”
陶然点头明白,看了一眼墙上的后圣荀夫子画像,然后又看了好些个墨大如斗的文字,吐字清晰,语气沉稳,缓缓而出:“小人其未得也,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又恐慌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
微风吹拂,悄然入地,一片槐叶被吹进宗祠,落地无声,无人察觉。
裴洋站在一旁观看,神色恭敬。
陶然接着念到:“良医之门多病人。凡斗者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也。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
风吹的更大,外面的大树被吹的吱呀响,裴洋这时也没在意,依然观望。
陶然这时加快速度,脸色渐红,道:“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不让,然后为德。闻之不见,虽博必谬:见之而不知,虽识不妄: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
念完这段后,狂风大作,树枝声声作响,那片槐叶像是长了眼睛,向陶然逐渐靠近。
裴洋这时意识到了不对劲,狐疑看了陶然一眼,走到门外,看到天空的明月被乌云笼罩,有好些树儿被吹的更弯,陷入沉思当中。
陶然则是汗流浃背,脸红脖子粗,手上香火产生的烟雾飘到槐叶中,然后被其吸收。
只是这一切无人知晓。
此时他诵读声音逐渐加大,却依然沉稳:“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为天下最贵也。”
外面下起了雨,打起了雷,刮起了大风,只是虽然风大,许多树木却没有吹倒,让人啧啧称奇,裴洋就一直站在那眼神恍惚,眼眶红润。
陶然只顾着诵读,根本不理会任何事情,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意境当中,任凭你如何呼唤,也唤不回来,如痴如魔。
“恶之者,众则危。居必则乡,游必就土……”
随着陶然的诵读,香已烧到末尾,一缕缕清风围绕陶然萦绕,槐叶这时也不再吸收香火,轻轻飘进了陶然的衣袖。
裴洋干脆坐在地上,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衫,看着这场某人的“杰作”,喃喃自语。
现在她已经明白是谁的手笔,只是这阵势有些过“大”了,饶是她入门或者任何后人入门也没这么“大”的待遇。
“你也真是太偏心了吧。”裴洋眼睛红红的,有些埋怨。
陶然念完最后一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这时外面的风雨刚好停歇。
屋内则异象突变,只见墙上的字竟然飞了出来,犹如实质,字字如金,重达万斤,只是被某个修为通天的人物给抵消了重量,否则陶然定当身躯破碎,身死魂灭。
若是有点眼力见的人认出来后,会惊的眼珠子都掉出来,这是字魂,也就是说这是字的精气神,字字如巨石,能直接把人给压成肉泥。
这就是圣人提字的分量!
接着,所有金色字体飞进陶然体内,落在了陶然窍穴气海上方的道尺之上,然后融入表面,形成了这篇圣人文章。
陶然对此丝毫不知,倒是裴洋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心思复杂。
陶然瞬间回神,一头雾水,看到香已烧到根部,快速磕了三个头。
头磕完,香已灭。
随后陶然昏迷过去,那双肿大的手也已经恢复如初。
过了许久。
陶然醒了过来,看到手臂已好,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多问,走到裴洋旁边,坐了下去。
裴洋转过头望向他,开门见山道:“拜师礼仪已成,以后你就是我外门关门弟子,不过你要先去最普通的‘礼’或者‘乐’峰,读书一个月,这也是规矩。”
陶然点头,道:“乐峰。”
裴洋没有说话。
沉默一会,他先开口,道:“我憋了一肚子话,想问你,今天我觉得时机正好。”
裴洋闻言点头,道:“你想问什么?”
陶然问道:“为何儒家有人称先生,有人称师父?”
裴洋回答道:“我的弟子都称师父,至于其他人,需要知道?”
陶然接着问道:“为何你要收青青为徒?”
裴洋思索一会,道:“她的根骨,她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根骨,更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读书金种。”
陶然无奈道:“那你知道她的?”
裴洋果断回答:“我只知道她是妖,一条净心澄澈的蛇。”
陶然压住心里的惊骇,道:“不违反儒家规矩?”
裴洋轻笑道:“你忘了一句话,一句儒家经典,被奉为圭臬的一句话。”
陶然问:“什么话?”
裴洋道:“有教无类。”
陶然沉默,青青与李璃不同,一个是妖,一个是人,人与妖之间往往是敌对的关系。
所以当初把李璃教给那位老道士,他放心。
现在要把青青教给眼前这位白衣女子,他不放心。
陶然依旧不死心,再问上一句,做最后的确认:“当真?”
裴洋回答斩钉截铁:“当真!”
看着裴洋的眼眸,注视许久,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流淌的都是真诚。
放下心里的大石头,陶然轻松许多,问道:“那个盆,就是书盆怎么回事?”
裴洋又耐心起来,道:“那是荀夫子时常翻阅的书,久而久之有了灵性,后来被夫子折成了盆,进水而不漏,也成了一件宝贝。”
陶然看她头上落了一片叶子,是柏树叶,伸手拿下来给她,道:“你的眼怎么红了?”
裴洋看到柏叶写有“吃醋”两个大字,神色微变,漫不经心快速翻转过来,不让陶然看到,说:“被一个老头路过,连招呼都不打给气的。”
“老相好?”
“放你娘的大臭屁!”
陶然无语,要不是他刚刚拜了师父,指定那啥了,况且他也知道,她就嘴上不饶人,典型的刀子嘴。
裴洋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了。”
陶然指了指自己:“我呢?”
裴洋起身,拍了拍衣物灰尘,道:“自己回去。”
陶然也站了起来,道:“也行,熟悉下环境。”
“对了,明天告诉你小师姐,做一顿大猪蹄子。”人已走远,她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
“……”
报复心真强,陶然想到。
此时,月亮之上。
有位须发皆白的穷酸秀才,一手拿着书,一手在扶额敲击,透过云层,喃喃自语:“我对不起你,当年我应该和他们用拳头讲道理的。”
说完,他的眼角流出了两行清泪。
蓦然,手一松书本掉了下去。
老秀才这次终于没有扶额,他拍了拍脑门,有些懊恼。
只见书本下落之处,一座山峰被夷为了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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