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珏

    
    和黎煦分手后，到了报社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p
    白天还好好的，傍晚时天气忽然变得有些阴冷，这会儿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p
    浓黑的夜空没有一点星光，仿佛一张无边的墨色幕布，要把整个世界吞没，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渺小与无助。/p
    一出饭店没走多远，刚才在饭店吃馄饨的暖意已经被寒气吹得荡然无存，还好，报社不算太远，我紧走了几步，尽量让身上暖和起来。/p
    这样冷的天气在安溪这座南方城市是很少见的，刚进十一月，就穿上了厚棉衣，往年这时候还穿毛衣呢。专家们总是说全球气候变暖，可是这里却正好相反，也许这正是环境恶化的表现吧。/p
    报社的院子里黑漆漆的，透过电动门，一座五层楼正对着门口，那就是我们的办公楼，此刻，它像一个乌黑的大盒子立在那里，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它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里面藏着诡异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被吞进去。/p
    透过窗户，门卫室里有些光亮，我拍了几下门，屋子里没有动静，我又使劲拍了几下，力的反作用震得我的手心生疼。/p
    一声“吱呀”的响声，门开了。/p
    “谁呀？”/p
    是门卫老张那有些沙哑的嗓子。/p
    “我，小莫。”我大声回应。/p
    没了声响，门卫室的灯亮了，一会儿老张拿着钥匙，“踢踏踢踏”的趿拉着鞋子走了过来，开了小门。/p
    “莫记者，怎么这么晚还来呀？”老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里一股浓浓的劣质烟草味儿。/p
    我笑笑，也觉得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张师傅，打搅你的好梦了，实在是主编催的急，明天就要看到样稿，没办法，打扰你了。”/p
    “没什么，我还没睡呢。”/p
    进了门，我朝办公楼走去，楼道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上台阶时差点绊倒。我大声咳了一下，感应灯亮了。/p
    办公室在三楼。/p
    办公桌上放着我早上倒的开水，不过现在早就凉透了。/p
    早上，我刚端上杯子，主编就进来了，说老姚的腰椎间盘犯了，来不了了，看谁愿意和黎煦一起到流云镇做那个系列采访。/p
    主编的八百度近视眼镜在办公室里滴溜了三圈，没人吭声。/p
    主编胖乎乎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p
    我站起来准备去倒水。/p
    “看看，看看，还是年轻人有上进心，你们这些老油条呀。”主编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p
    我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站起来是多么的不合时宜。/p
    主编推推眼镜，走到我跟前，语重心长的说：“年轻人，如今这个世界是你们的，我看好你哟。”说着，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转身回了办公室。/p
    “哦，对了，明天我就要看到样稿。”主编走到门口时，回过头又撂下了一句。/p
    我张张嘴，想解释，可是转念一想，又咽了回去，不然，话一出口，主编非气得吐血不可。/p
    “我看好你哟。”刘胖阴阳怪气儿的学着主编的话，冲我不怀好意的笑。/p
    黎煦走过来，安慰我：“有我呢，什么也别怕，没他们说的那么邪性。”/p
    刘胖凑了过来，眼珠子从镜片后翻了出来，“哎，我认识一个大师，据说是武当山天衍道长的关门弟子，得了真传的，法术高强，要不，我给你们请两张符咒避避邪？”/p
    黎煦不屑的说：“去，我才不信那个邪呢。”/p
    “不信拉倒，人家可是大师，多少高官显贵排队等着见一面都难呢。我要是去求人家，还得提前三天预定呢。”/p
    “那我们也赶不上呀，你去了不是吃饱了撑的，放心，我们去的是新镇。”黎旭拍了一下刘胖的脑袋。/p
    于是，在同事们略带戏谑的祈祷声中，我和黎煦去了流云镇。/p
    采访的是一个现在很常见的事件——拆迁，流云镇的老镇子因为住户日渐减少，已经基本成了空镇了，但是那里自然风光很好，还有一些明清时期的建筑保存的不错，市政府决定把老镇子进行开发，建成旅游景点，可是，因为拆迁补偿一直谈不拢，政府、开发商和居民产生了冲突，一个老太太在冲突中猝死，家属不依不饶，说政府和开发商打死了人，抬着棺材到镇政府门前闹事。这是时下最为轰动的新闻，几家媒体都派出记者进行了采访。这件事本来是安排老姚和黎煦一块儿去的，可是老姚下不了床，只好另外找人，没想到，我一个欠考虑的动作竟然被主编认为成了积极上进。/p
    其实，其他人不愿意去是另有原因——那地方邪性。/p
    流云镇距离城区一百多里，老镇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很多年轻人陆续搬离了老镇，到更为方便的镇外生活，渐渐成了新镇，老镇就在如潮水般的经济发展中日益没落，没了人气，久而久之，竟然有了闹鬼的传闻，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越传越邪乎。/p
    万幸，我们去的是位于新镇的镇政府。/p
    我和黎煦赶到流云镇镇政府的时候，死者家属已经抬着棺材冲到了镇政府大院，两股势力闹得不可开交，大有一触即打的阵势，市政府派来了警察，以防事态恶化。我们来的有点晚了，为了能完成采访任务，我和黎煦只好拼命往前挤，差点没把摄像机摔坏。那是我从业近两年来见过的最激烈的场面。/p
    然而，事态急转，就在众人怀着唯恐天下不乱之心隔岸观火时，下午，死者家属和镇政府达成了协议，当然，内容是保密的。而我们，只是看了一场不花钱的热闹，为人们提供了一阵子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p
    托黎煦的福，下午回来时，我们坐了警车。/p
    这辆警车是来这里维持秩序的，以免事态恶化。领头的是市里刑侦队的队长老铁，他是黎煦的发小。/p
    这种地方动用刑警警力，真是让人感慨。/p
    虽然称呼他老铁，其实他并不老，只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皮肤黝黑粗糙，加上长得有点着急，看上去确实要比黎旭大几岁。/p
    “哎，铁头，最近在忙什么呢？给哥们儿透露点内幕呗。”/p
    一上车，黎煦就递给老铁一根中华，虽然他自己并不抽烟。/p
    老铁夹着烟笑笑，“哟，你都抽这个了，还是你这当记者的好，档次就是不一样。”/p
    “别跟我贫，”黎煦白了老铁一眼，“快给我爆点料，这几天，老孟一直催着我要稿子，我都躲着他呢。”/p
    老铁歪着身子，扭过来一张黝黑的脸，说:“我说你们这些记者，天天就盼着出事儿，天下太平不好吗？”/p
    黎煦满脸堆笑，给老铁点上烟：“我当然想天下太平了，可是你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没有爆点，怎么生存？”/p
    老铁吐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我说你好歹也是本市十大名记呢，连点新闻都挖不到，天天让我给你整新闻，我都成了你的探子了。不是我说你，都是媒体人，你看人家那些娱乐记者，怎么天天都有新闻上头条呢？我说你干脆也去当娱乐记者算了。”/p
    黎煦鼻子里“切”了一声，一脸不屑：“别跟我提那些娱乐记者，我压根儿就看不上他们，天天跟在那些明星屁股后面，跟苍蝇一样轰都轰不走，半夜三更的还趴在人家门口蹲着，连人家放个屁都得分析个一二三来，整天挖空心思制造新闻，都心里变态了。我认识一娱记，天天蹲在明星家门口偷拍，有一回，让人家的狗发现了，追出去二里地，差点小命不保，后来就成习惯了，逮住谁都想打探，弄得跟个间谍似的。不是猜测今天这个明星穿着平底鞋怀孕了，就是明天哪个明星跟谁劈腿了，社会风气都被他们给传播坏了，男人女人都梦想着当明星赚大钱。我们可是主流媒体，高大上，满满的都是正能量。能比吗？”/p
    “可大家不爱看你们呀。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老铁毫不客气，一针见血。/p
    “哎，社会的悲哀呀。这就是太平盛世人性的堕落。”黎煦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p
    “得了得了，”老铁打断黎煦。“就见不得你这悲世嫉俗的样儿。”/p
    “铁头，刚才在流云镇政府门口时，我怎么听人说闹事儿的路小利他们那儿闹鬼呢？有这事儿？” 黎煦问。/p
    老铁怔了一下，没吭声。/p
    “真有这事儿？”黎煦比猴儿还精，继续追问。/p
    “这种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闹鬼的事儿都传了这么多年了，谁见着了？我说，你是跑新闻的人，也受无神论教育多年，还信这种鬼神的传闻。”老铁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p
    黎煦却不见黄河不死心：“可我怎么听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好像还疯了几个人。”/p
    老铁否认，一脸的正经：“哪那么邪乎？这俗话说得好，三里没真信儿，老百姓以讹传讹罢了。你可不要信谣传谣啊。”/p
    “我哪能干那事儿？这也就是我们私底下的话儿。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也不会是空穴来风。谣言止于智者，要想让谣言灭亡，教化民众，那就要让人知道真相，不然只会越传越玄。而据科学测试，人们对谣言的信任度比对真相的信任度高19个百分点”黎煦不死心。/p
    老铁咳了一声，说：“是有这些传闻，我们也到现场去看了，可是没查出什么鬼神。”/p
    老铁的犹疑没有躲过黎煦的火眼金睛。/p
    “那发现了什么？”/p
    老铁半晌没吭声，黎煦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老铁的嘴，那样子恨不得从老铁的嘴里抠出一条新闻来。/p
    “发现了有人盗墓。”/p
    半晌，老铁终于发出了声音。/p
    我和黎煦惊的“啊”的一声。/p
    “有古墓？哪个年代的？”/p
    “什么古墓，《盗墓笔记》看多了吧？哪儿那么多古墓？”/p
    “抓着人了吗？”/p
    我和黎煦的胃口被吊了起来。/p
    老铁眯着眼枕着靠背，不愿多说。/p
    “哎，你铁头也有失手的时候啊！”黎煦阴阳怪气的说。/p
    老铁歪歪头，没睁眼，“别激我，激也没用。你黎大记者不是人称黎大胆吗？哎，你忘了，我们上学的时候，你可是半夜在坟堆里睡过一夜的。那时候，我们都说你是钟馗转世，没想到，最后改行了。”/p
    我一听，精神更高了，“黎哥，你真有这样的本事？快说给我听听。”/p
    黎煦推了我一把，“别听他吹，其实吧，那天我考试卷纸发下来，不及格，卷纸又弄丢了，怕回家挨打，不敢回去，想着躲一阵等天黑了再回家，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一片坟地里，靠着坟堆迷迷糊糊睡着了。”/p
    “老铁，咱都是光屁股长大的，这消息你还不能给我透露一点？”/p
    黎煦继续刚才的问题，打起了感情牌。/p
    老铁回过头，盯着黎煦半天没吭声。/p
    我和黎煦都给他看的有些发毛。/p
    “别呀，铁头，有话快讲，有屁快放，别这么瘆人好不好？”/p
    黎煦捅捅老铁的胳膊。/p
    老铁终于开口了。/p
    “发现两个盗墓嫌疑犯，可是已经疯了！什么也问不出来。”/p
    我和黎煦张开嘴半天合不住。/p
    还是黎煦反应快，“那墓葬里发现什么没有，比如陪葬品，猫眼、宝石、长明灯，装裹完好的女尸什么的？”/p
    老铁伸着三根粗壮的手指，轻声说：“三座坟……全是空的。”/p
    “空坟？”我和黎煦更惊呆了。/p
    “东西都被盗走了？”我追问。/p
    老铁看看我，笑得有点瘆人，“你见过连尸骨都不剩下的盗墓贼吗？”/p
    我无法接话，我确实没听说过哪个盗墓贼连尸骨都不放过的。/p
    “空的，而且这三座坟都是埋在一个宅子的后花园里的。是现代墓葬，不是古墓。”/p
    我好奇的追问：“那这三座坟有主吗？”/p
    老铁摇摇头：“查不出，连墓碑也没有。那里都是一些很破旧的民宅，至少有有两百年了，这个宅子看上去还是有些规模的，不过中间经历过战争和wg，风吹雨淋的，早就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当地的县志在一场大火中烧掉了，老百姓口口相传，据说是一个大户人家，可是已经无从考察了。”/p
    “黎大记者，新闻点我可是给你提供了，你们要是能挖出这条新闻来，老孟都能给你加官进爵了！”老铁调侃。/p
    “你还别激我，我这人就不信这些！”黎煦回头看看我，“小莫，有没有兴趣？”/p
    “去调查挖墓的事儿？”我有些胆怯。/p
    黎煦这家伙眼就是毒，一眼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些不屑：“年轻人，怎么这么胆小，没准儿我们调查过后也能写出一部惊世骇俗的《盗墓笔记》呢。”/p
    别看黎煦比我大不了多少，可在我面前总是以长者自居。/p
    老铁笑了，露出一排有些发黄的牙，“你要是写盗墓笔记，我连笔名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北派四爷，要是火了，你也能上富豪作家排行榜呢。没准儿还能做个莫言第二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