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龟山和蜿蜒的蛇山隔江相望,在两座黑黝黝的山峰之间,是浩淼奔涌的长江。雄浑苍老的自然景观,对人类而言是几近永恒的存在。眼前波澜壮阔的江水,究竟从什么年月开始了奔流?起初是哪一个人最早发现了长江?江边居住的人类,早已更换百千代,长江却是亘古不变,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涌。
凌晨两点,大雨如注,夜色如墨。夹在龟蛇两山之间的一片浅水江滩上,有个男子孤身一人,脚步虚浮地向前走。走着走着,他一只脚陷入了松软的沙土中,站立不稳双膝跪倒在地上。他双手紧握拳头,抬头恨恨地向天骂道:“老天爷,我诅咒你!你别再下雨了!”眼神充满悲愤和无奈,他嘶声喊道:“求你别再下了!”
王灿在旅馆洗过澡,挨到床边倒下倦极而睡,醒来已是半夜一点半。得到那名陌生女子的救助,身体恢复了几分生气,他从心眼里十分感激她,只是他有要事在身,此时无暇他顾。他起床后打开背包,取出第二部诺基亚手机,发现又是缺少电池。这是他在车里找到的,藏在摔裂了的导航仪里面。他把前一部手机的电池拔出来,插到这部手机上。缓慢地开机运行了好久,屏幕上弹出了一个视频窗口,和一个短信提示。王灿心中害怕极了,隔了那么长的时间,不知孩子还安好吗。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抑制住颤抖,点击了视频,一段无声视频播放出来。
镜头起初模糊一片,然后晃动着拉近,还是那个阴森的水牢,牢中的水位在小熙胸口处,孩子暂时是安全的,水龙头也没有被打开,王灿松了一口气。孩子的的双手没有像上次那样,握住头上的栅栏,他应该是手举累了,整个人虚脱地挨着水牢墙壁,靠了水的浮力才勉强站立。
王灿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蓦然他发现了可怕的事!栅栏外的地面,有几道细小的水流,正缓缓汇入水牢,这些竟是下雨天的积水,老天!就算水龙头不打开,孩子还能坚持多久?王灿的心蓦地沉了下去,笔直地往下掉,直跌入万丈深渊。
镜头再度拉近,缓缓移动到孩子脸上,王灿分明看见了,小熙的眼神已全然呆滞,嘴巴轻轻地在一开一合,颤抖的嘴唇好像在重复几个音节。虽然听不到声音,王灿还是看懂了,小熙是在喊着:“爸爸,救我!爸爸,快来救我!”
王灿泪流满面,内心惨痛至极。他捧着诺基亚的手,不可遏制地发抖,连声哀叫道:“爸爸会来救你的!一定会的!”他又流着泪把手机贴到脸上,用他几天没刮长满胡渣的、发凉的嘴唇,长久地亲吻着屏幕,因那处画面上,定格着孩子的小脸。。
良久,王灿颤抖着按下了短信键,这次的短信只有一条:“到龟山与蛇山之间的长江边,有间废弃船厂,一路跟着白蛇走,会触发新的测试。规则同前,测试通过你将获得奖品,失败则水龙头会打开。”王灿看了,一刻也不愿再等待,他背好背包下楼,趁着半夜无人,悄悄走出旅馆大门,跑进一望无际的夜色中。
王灿沿着黑蒙蒙的江滩走了一刻钟,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浑身被浇了个透湿,身上伤口开始发疼,但他毫不在意。这时失足跪倒了,他也彷如失魂落魄,视频里积雨不断流入水牢中的情景,狠狠揪住了他的心。老天啊老天,为什么偏要在此时下雨?孩子在不断汇入雨水的水牢里苦苦挣扎,还能撑多久?可怜的小熙他是无辜的,求求你老天爷,不要再折磨我的孩子!
年轻时王灿特别喜爱雨天,爱享受雨天带来的浪漫和舒适。他很喜欢戴望舒的《雨巷》,买过很多不同的雨伞来尝试雨中漫步。如今他怵然惊醒,从前超喜爱的雨水,那浇灌大地给万物带来茁壮生长的雨水,突然竟变成了扼杀自己孩子性命的凶器。可怕至极,无处可逃,一下子掉入如此恐怖的噩梦,从前的一切再也回不去了,脚下赖以生存的立足之地,一块块地正在加速崩解,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渺渺茫茫的未来。
王灿这时才极不情愿地,察觉到一种真实存于世间的可怕真相: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命运之神吝啬给世人长久的平静。说不准什么时候,毫无征兆地厄运就会来临,它像搅拌机一样把你熟悉的生活顷刻间搅成一大堆碎片,然后让你努力地花上人生剩余的所有时间,去寻找,去拼补那一块块碎片,却再也拼补不回原来的图案。自从多年前不幸犯下的那一桩可怕错误,王灿的生活就彻底毁了,他在牢里悔恨过,也反醒过,打算用一生的时间,来缝补那时犯下的错误。和小熙两年多的同居生活,是他人生弥足珍贵的一段幸福日子,但真的是太短暂了呀,为什么不能再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哪怕只有几年,不,半年,就算半个月也好!在筷子湖畔那个出租房里,他百般珍惜,用自己仅有的条件和全部精力,细心呵护着这个硕果仅存的孩子,因为这是他努力地缝补碎片,纠正人生错误的机会。如果这一次,这一次小熙有什么不测的话,他就再也没有补偿的机会了,失去这世上唯一的骨肉,他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王灿的眼眶湿透了,水珠淌到瘦削的脸颊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他跪在地上低吼着,双拳用力捶打着地面,溅起片片水花。他哑着喉咙嘶喊了一阵,老天似乎也不忍心,雨势居然渐渐变缓。王灿精神一振,爬起来继续前行。
没过多久,王灿隐约看到了前方一座建筑物,矗立在江滩边的山坡上。黑暗中看不到上坡路,他手脚并用,从凹凸不平的泥地爬了上去。山坡上是高高的围墙,当中一扇铁门,被大锁头锁住了。王灿检查了锁头,纹丝不动。他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从铁门栅栏往里面照。里面是个很大的院子,近处长满荒草,远处黑乎乎一片。王灿来回照射,看到铁门附近的草丛里,有几副残破的船板,大片断裂的风帆,这里就是那座废弃船厂了。王灿记得,20年前正是船舶制造技术日新月异的时候,湖北一些造船厂无法顺利完成升级改造,直接关门大吉了。长江边上像这样的废弃船厂,零零散散地还有好几处,这里可说是船舶的陆上坟墓,许多船只在尽责航行多年,完成了历史的使命之后,在这里静静躺着直到腐烂掉,融入最后的黑暗之地。
大门上锁,我要怎么进去呢?王灿思索了一阵,不得要领。他决定绕着围墙走走看,往右转过了山坡的一侧,他在另一面围墙脚下,模糊地看到了一条白色的带状物。
王灿近前用手机一照,原来是用白漆绘在灰墙上的一条蛇。画它的人只用了一种颜色,鳞片和眼睛利用白漆的间隔巧妙地画出来。整条蛇虽然是一挥而就,却栩栩如生,身体细长,蛇头笔直朝着墙壁的前方。王灿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玩意很熟悉,他好像在哪儿见过。先不管了,这就是提示的白蛇吧,看来要跟着它走。王灿沿着蛇头指示的方向,转过一个墙角,不远处墙角下果然又画了一条白蛇。
王灿走近那条白蛇,在蛇头正前方的墙壁下,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他俯下身来仔细察看,这是个水泥构造的,六十公分左右的方形管道口,里面不知有多深。王灿伸手掏摸着,内部布满灰尘,触感干燥,像是被废弃的通风管道。他的手在里面掏摸了一阵,掏出了一盒火柴。火柴还是簇新的,刚被人放在这里不久。
此时王灿心中雪亮,凶手设置的考验,就是看他敢不敢从这里爬进去,火柴盒是留给他照明之用。他回忆起视频中的场景,镜头视角很狭窄,水牢又暗沉沉地,勉强能分辨出周围是水泥构造。小熙所在的那个水牢也是水泥构造,也许,他就是被困在管道里的某个地方!王灿当即作出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爬进去看看。他先捡起火柴盒装进后面裤兜,再把手机关了机,塞回背包里。手机余下电量不多,得留到紧急的时候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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