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代理人

    
    环界代理人：自寰宇历第五十纪10203年起，随着寰宇文明安全局的庞大网络应运而生的职业。这些活跃于文明宇宙的特工同时向自己所归属的，拥有主权的环界和遍及寰宇文明网的文明安全局负责——他们唯一的终极职责，即是在任何情况下，穷尽一切可行的手段保护及维系文明的存续、秩序、安全发展以及防范星空间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巨大天灾。
    ——《寰宇文明百科全书》，第17690版
    十年后，2045年的五月十五日——当然，这是地球人的历法，在七万光年外的“环界”新界城，人们普遍把这一年称为“寰宇历第五十四纪7068年”。寰宇标准年的时间跟一个地球年几乎相同，但除了巧合，谁也说不清楚这种相似的起源是什么。已知宇宙漫长的历史足以冲刷干净许多事物的起源，包括历法。
    五月十五日对于许多地球人来说都是意义重大的一天，毕竟，青海加速器事故乃是地球文明迈入星辰大海的。对于于明道而言，这一天则是自己人生的最大分界线——十年前的五月十五日带走了他的过去，之后，生活的一切都只能靠着自己来摸索。
    当然这也让他养成了独来独往的习惯。于明道很庆幸自己刚到新界城时就在一次莫名其妙的抽奖活动里，得到了一座离城市中心不远的复式大房子。这套房子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刚到手时也是脏乱得可以，但他还是凭着破天荒的毅力把这片地盘收拾得干干净净。
    新界城环界的居民很少会自己打扫屋子，然而刚到这里时，于明道三分之一的存款就花在了一份没啥味道的有机炒面上，据说那家店长得像坨蘑菇的老板专宰一切人类客人，不论他们来自哪里——总之于明道那时是没钱买无人机来打扫卫生了。
    好在这套房子给他省了不少精力，虽然至今也没租出去，但至少他也不用为了宿舍和租赁住房的费用承担额外的压力。少打份工，省出来的时间就可以让自己多多学习，早点毕业也好独立工作。毕竟，国家的抚恤金迟早是会用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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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讲到这儿了，我就问一下吧——”台上那个老教授清了清嗓子：“现在新界城市政厅唯一的地球发言人是谁，有人知道吗？＂
    眼见午后时分困乏得不行的学生们对自己毫无反应，老教授干脆直接点名了：
    “于明道同学，对，就是你，你知道新界市政厅唯一的地球发言人是谁吗？”
    于明道刚才正在玩手机，不过他倒是已经未卜先知地察觉到老教授想要点自己的名，于是干脆一脸无辜地边把手机塞回身上，一本正经地答道：“艾芙涅莫里森，是她吧？”
    教授看到自己答出问题之后，居然还显得有些失望——看来这家伙八成是找准了机会想让自己出糗。
    于明道暗自觉得好玩，但也没多说什么。
    “对了，就是她。你们既然有机会来银河系环界上学，就该好好向人家学习——不然浪费完了钱，最后无所事事在这里或者随便哪个文明圈混日子，还不如别来这儿上学……”
    随后就是一大串罗里吧嗦，而且指向性明显的心灵鸡汤，老教授不出一会儿又开始扯起自己当年是多么努力，才能被校领导和国家安排到新界城来工作；什么不努力就会跟楼下卖盗版碟的那个老兵一样云云。
    于明道只听到阶梯教室里的学生们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心想这节课八成又没什么内容了，于是便干脆扭头看起窗外那片神奇的景色来。
    阶梯教室侧面的滤光大窗外，是一道巨大的城市天际线——这座城市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多数地球人的想象，无数支撑着恒温穹顶的巨型结构和奇异的建筑仿佛是与地表融为一体的巨大机器一般，在随着城市本身的需要变换形态。一座塔楼可能会缓慢地和另一座塔楼交换位置，也可能通过交换楼板变成完全不同的建筑。
    和其他十九个城区的无数座巨型城市一样，十六号城区的城市机器长期昼夜不停地运转，在这个环形世界上伫立、生长了千年有余。
    而这座城市绵延所至之处，似乎已经到了于明道所处大陆的另一端——大陆的另一端，对这座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是可见的。因为新界的地平线并不像地球，它仿佛天路一般在数千公里远处翘起，一路延伸到天际的尽头，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
    这个环形的规模，直到身处于其上的一刻，于明道才得以具体地感受到它的庞然。
    “环界”之名即来自于此。“新界城”本身，并不算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市，而是一个完整的环形世界。这个巨型人造天体，在距离新界恒星08个天文单位之处环绕成一条直径16个天文单位的环带，在新界恒星系远处看去犹如一道闪闪发光的，悬于壮丽星河之下的巨大指环。
    刚刚来到新界时，于明道就被飞船上的一个外星老人用真实的数据唬住过一次：
    “航道缔造者在大约两亿年前制造出这种星环时，花费了相当于二十三个地球质量的材料，而现今长驻新界城的人口超过了一千六百亿人——直到三千万年前某个幸运的舰队发现新界为止，没有任何一个文明成功在环界以外找到过启动超空间航道的方法——换句话说，年轻人，你算是走运极啦。对于刚刚步入航道的i型文明而言，能够一睹环界的辉煌已是不易，既然你能得到在这里生活的机会，那更得好好珍惜喽！”
    于明道被舷窗外那座空前庞大的超级工程唬住之后，半天说不出话，结果憋了好久才来一句：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大爷您应该早就退休回家养老了吧？”
    那老人整个人懵了一会儿，不说话的时候于明道还以为是他的神经翻译系统出了问题听不懂地球语言，结果过了一阵，这老人才没好气地说：
    “老子五百六十岁了，还在给水深火热的猎户i文明圈造移民飞船呢！我看你这帮年轻人是水平不够，不要动不动就……”
    于明道那会儿赶快制止了外星老人的抱怨，唯恐继续扯下去给自己披上个不尊老的罪名。毕竟自己这个地球土鳖第一次跑这么远，谁知道别人家的文化传统有什么忌讳。
    ——
    当于明道的思维回到现实时，他才发现老教授已经讲完课，让大家收拾东西走人了。他瞥了眼一旁那个一向散发着冰冷气场的侧马尾女孩，发现她仍然在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笔记。
    这个女孩跟周围大多数学生的气质都截然不同，因此哪怕再怎么低调，她在人群中也总是显得鹤立鸡群。她有着一头染成棕色的细密长发，就连那根扎起来的侧马尾也长到了齐腰的位置。
    在长发包裹之下，她的脸蛋显得小而精致，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人想到古代雕塑的冷冽感。加上她在女生里算得上挺高的个子，这个人的一举一动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压迫力。
    这个名叫夏知秋的，总是打扮得优雅而干练的清秀女孩似乎能在任何人的课上保持集中。不管是多么无聊的老师，她总能顶着那张冰山脸一丝不苟地从头听到尾。
    于明道平时也是独来独往，加上自己成绩不错，很自然地就被一些好事同学说成跟夏知秋有所关系。当然于明道自己和那个侧马尾冷面女孩都该知道，这种事其实根本也没什么可能发生。
    于明道虽然隐约觉得自己能跟这个同学互相理解，但他自觉是绝对不会和后者有所交集的——于明道并非是真正喜欢独处的那种人，但是这么多年缺乏家人陪伴的孤独生活，加上自己那十分令人捉急的情商，他也知道自讨没趣就只是自讨没趣而已。
    他估摸着自己再这么看下去大概会招来不满，于是干脆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先一步离开了教室。
    新界分校坐落于人类聚集的环城十六号区，在这里居住的大多不是人类就是各种和人类特征相似的类人种族，当然这并不代表十六号城区平时不会有别的奇葩生物光顾。
    于明道走下楼，踩着传送带来到校门前时，赫然发现那个自己熟识的老兵居然还在校门口倒卖盗版资源，顾客似乎还全是一群外星异形——真亏这附近的巡警和保安机器人没把他就近丢到看守所。
    “哟，李叔，还在卖片子呢？”
    李晓鸣一看自己两袖生风地走过来，也不好意思大声回话，就随手调小自己面前的全息影像，低声吼道：“赶紧回你的家！大人的事儿你这小孩掺和个甚？”
    于明道看着这个当年把自己从青海事故现场捞回来的前任人民子弟兵，莫名有些伤感。李晓鸣已经从当年那个稚气未退的阿兵哥变成了今天这位胡子拉碴的半中年人，他后来跑去猎户座文明圈维和时，不幸罹患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心理疾病，之后整个人变得神神叨叨，就算到了新界城也不好好做合法工作。
    结果就是落到如今这个被老教授当做全体学生反面教材的下场。
    “我说李叔，你前段时间不是跟那个德鲁伊战友开了家安保公司吗？你不好好给人跑任务，在这儿卖爱o动作片是几个意思？”
    李晓鸣一听这话登时有些炸毛，结果冷不丁的就有两位摇晃着副肢的卡利尔人走了过来，找他询问盗版资源的生意。这群长满触须胡子的蜥蜴状生物属于三千秒差距集团的主要构成种族，虽然看上去有些吓人，但对人类却意外的友好。
    “啊，这位客人，你们文明圈出的资源最近刚刚到货，我可以那啥——于明道！你特么赶紧给我滚！”
    既然李晓鸣已经下了逐客令，于明道也不宜多留，他摇了摇头，紧上背包之后就转身向空中街道的远处走去。
    自己的房子在十六号城区也算是个抢手的学区房，然而怎么着都租不出去，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运气在抽奖的时候就用完了还是怎么回事。
    总之，于明道的房子离学校很近，哪怕不打空中出租车也能靠走路和搭传送带外加反重力电梯的方式到达。
    不过今天他得绕到繁华地带去买点儿地球运来的西红柿，远在七万光年外的文明中心，于明道还是不怎么吃得惯这里的食物——毕竟，合成的东西和新生生态系统种出来的玩意儿，跟欧亚大陆土生土长的蔬菜水果还是有些区别。
    当他随着传送带来到附近那条繁华的，离地表一千三百米有余的空中街道时，一种古怪的幻觉突然间涌了出来。
    他看到侧马尾女孩夏知秋也在那儿买东西，大衣和漂亮的裙摆在她急促的脚步下翩翩起舞——然而这还不是全部，于明道自青海事故以后变得愈发严重的奇妙“预感”又开始工作了。
    在空中天桥上茫茫人海并未注意到的情况下，附近高塔上的一张巨大屏幕陡然脱落，正好砸在大桥上密集的人群中——而夏知秋赫然也被那张突然落下的庞然大物砸中，甚至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个漂亮女孩便在巨大的冲击下化为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幻觉结束时，临死前的夏知秋仿佛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平静如常，只是略带一丝惊诧，一丝没有来得及显露原型的失措。
    于明道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而周围不知是不是地球人的几个白人正以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看一个街边突然发起神经的嗑药人士一样。
    “冷静，于明道——”
    他对自己反复提醒了几遍，这才提起胆量朝那个方向看去。夏知秋还没有随着人群走上空中天桥，但显然她已经离危险地点不远了。
    那台巨大的屏幕没有任何动静，但不代表它不会引发意外。
    没时间了！
    于明道知道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便直接扔下背包，使出浑身解数冲了上去，一边拨开人群，一边高声呼喝道：
    “停下！桥上有危险！大家快停下！！”
    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开着神经翻译器，如果只有一半的人，这事儿都会好办不少。
    四周的空气似乎骤然凝滞，仿佛覆盖在这座平静如常的街道上的伪装正在某种力量的撕扯下渐渐破碎——在某个瞬间，似乎连时空都变得异常起来。无数窸窸窣窣的杂音和角落里某个充满恶意的存在正在睥睨着脚下即将被其彻底毁灭的无辜众生。
    于明道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能跑得如此之快。
    追到半途时，夏知秋已经走上了天桥，于明道以正常的速度是绝对不可能赶上她了。
    除非，下一刻有奇迹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