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界代理人

    
    于明道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居然在这种明显无力回天的情况下冲了过去。他一路推开行人，一边还扯着嗓子大喊着一些自己平时绝不会在人前说出口的，夹杂着骂街的乱嚎，以期让那座桥上的行人——尤其是夏知秋——注意到自己并避开危险。
    可惜冲到一半时，他就已经发现自己的这种期望根本毫无现实性可言，那座屏幕即便现在看起来依然没有动静，但于明道知道它绝对会因为什么不可知的原因迅速落下。
    也不知是哪个脑抽了的工程师会在这种地段架设明显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巨型屏幕。乖乖用光学投影，事故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可恶！夏同学，小心上面——”
    在那女孩回头的一瞬间，屏幕便随着一连串很细微的破碎声掉了下来！
    一瞬间，刚才那股时空错乱扭曲的感觉和从不远处传来的，带有强烈恶意的信号似乎显得更加强烈了。正常人是决无可能扛下这种强烈的压迫感的，然而于明道很清楚，他只有在这方面完全算不上是个泯然众生的普通人。
    他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下脚步，便干脆用力扑了过去。按理说这个做法根本毫无用处，除了在临死前让自己感受一下少女身上的芬芳之外没有任何意义。当然，这股芬芳大概本身也没什么意义。
    然而，奇迹似乎真的发生了。
    在接触到夏知秋的那一刻，于明道发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状态——那感觉就像是在超空间航道里不借助飞船畅游一般诡异，四周都是超空间内部急速拖长的星光和巨大天体，而自己和夏知秋似乎只在里面存在了仅仅一瞬间。
    接着，当他和怀里的姑娘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便直接扑倒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块屏幕坠落破碎的声音似乎在很远的后方传了过来。
    于明道感觉自己从胸口以下一直枕着一片柔软的东西，那片柔软还带着温暖和搏动的感觉。直到一股奇妙的香气涌入鼻腔，他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于同学，麻烦你……让一下，好吗？”
    “哦——哦？”
    于明道往下看去，发现那位侧马尾少女正一脸尴尬地望向一旁，这才看到他们身处之处居然是一座购物中心的走廊，而刚才事故发生的现场已经被扔在了几条街外面。四周的游人们都在看着窗外的事故发呆，只有几个小孩模样的外星人类发现了于明道这边的情况。
    而于明道此时还整个人压在夏知秋身上，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只差一点就摸到了人家的胸口。
    于明道为了避嫌，几乎是跳着撑起了身子。那一下因为他用力过猛，很明显地看到了夏知秋脸上痛苦的一抽，和一声疑似骨头发出来的咔吧声。
    “卧槽，不，不对——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于明道这下回过头去，发现几个看到他们的孩子突然又凑了上来。
    “哥哥姐姐，你们俩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啊？”
    “对呀对呀，就一道闪光，之后你们俩就突然扑在这里了。”
    “你们该不会是闪光超人吧……”
    于明道简直汗了一地，《闪光超人》是银河系大文明圈里在人类型物种之间十分流行的儿童片，那个主人公就是个穿着奇装异服，披风一甩就能通过超空间转移自由来往于星球之间的，混杂着精灵、人类、以及某种银发赤瞳的传奇上古文明血统的超级英雄。
    只是，自己刚才做到的事也许也差不多……
    就在于明道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那几个小朋友的提问时，一旁突然响起了一阵格外温柔的声音：
    “啊，那个，我们其实是演员来着，用光学迷彩拍电影，没想到刚才故障了一下我俩就直接现出原形了。”
    眼见夏知秋居然露出了平时完全看不出来的知心大姐姐模样，撑着腰低头打发起这些孩子来。只是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看出来这位姐姐隐隐跳动的眉毛和被她隐藏的很好的，来自左肋的痛苦。
    “喔……感觉有些失望呐。”其中一个扎着鱼骨辫的小女孩在听完夏知秋的话之后，有些悻悻地说道。
    “是啊，我还以为真的是闪光超人出来了呢……”
    “好无聊啊，咱们回去吧……”
    很快，这群孩子便迅速地退回了自己聚在窗前围观的父母身边。
    不知为何，于明道发现夏知秋在打发走那些孩子的时候，瞳孔里居然还闪烁着一种奇妙的红色光辉。
    大概是自己看走眼了。
    于明道此时跟着眼前这个几乎从未说过话的女生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才发生的事。
    如果这不是幻觉，正常情况下他是不可能从相隔数百米的一个地点凭空出现在另一边的。缺乏飞船上的计算和环界的授权，任何物质包括人都不可能通过航道进行转移。
    刚才那一下，于明道那个蠢逼行动应该会导致自己和夏知秋一起被屏幕拍成肉饼，但那个情况却并未发生。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
    “于同学，你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
    于明道被这句冷飕飕的话语从愣神状态中抽了出来，这才发现夏知秋已经抱着胳膊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打量自己很久了。好不容易救下这姑娘，她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哪怕傲娇一下，说一句“才不是要感谢你呢”都好，至少让自己舒爽一下也成啊……
    然而事已至此，想再多恐怕也没什么用了。
    “呃，这个嘛……”于明道也没多想，干脆就把实情报了上去：“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听到于明道的话，夏知秋立刻低头沉思起来：“果然……”
    到了这个时候，于明道才开始认真思考起夏知秋这个人来。尽管平时她几乎从不主动与人交谈，也没什么真情流露，但这女孩一旦说起话来，给人的感觉总像是一个从事某种高危职业的专家，而不像是个学生。
    而且，于明道总觉得这并不是个错觉。
    “你跟我来一趟，于同学。”
    “啥？”
    “我说，你跟我来一趟——附近就是这个城区的公园，我有些很重要的事要找你。”
    “嚯——那个，我们不应该先休息一下再谈——”
    “够了！于同学，这件事如果你不配合的话，可是有的后悔的。”
    眼见夏知秋脸上流露着不容置疑的神色，于明道也就没再多问，摆了摆手道：
    “随你吧。”
    这种情况下，大多数男生对于等待自己的事都会感到相当奇妙，更有甚者甚至会期待一些英雄救美之后对方以身相许的烂大街剧情。不过于明道此时却并没有这么想，他总觉得这一下反而摊上了大事——就跟刚才那次莫名其妙的闪现传送一样，是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大事。
    于明道这一生其实没什么特别大的抱负，就算曾经有过，也被庸碌的生活和宇宙的巨大尺度给磨平了：已知宇宙纵横将近七十亿光年，登记在寰宇文明网的文明，从跨星系团帝国到安居一隅的小小贸易联盟，加起来恐怕要超过千兆亿级。自己这么一个平凡无奇的人类，再怎么努力也不太可能成就什么大事。
    他的一切勤奋努力，基本上都是建立在毕业之后能找份体面工作让自己活得没那么累的前提之上。既然现在是星际时代，那么找一个风景秀丽的星球，或者干脆就在新界城这条大环带上找个青山绿水之处住下来，做一份不那么累的，与世无争的工作即可。
    当年考上五道口技校本来就是一个意外，就跟他来到新界城之后中彩票般赢到的那个房子一样，运气成分并不算少。
    然而今天出的事，跟往常的好运完全不同，这已经是超出常人理解的事了——这么一看，对于明道肉身穿越超空间航道毫不意外的夏知秋，很可能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家伙。
    此后，两人无言地离开人头攒动的购物中心，从大楼的后门搭上一条长达数百米的反重力传送带，就这么全程沉默地在管道里面飘了三分钟，才抵达那座被各种巨型建筑簇拥着的公园。反重力传送带的最后一段几乎完全垂直于地面，如果不是在新界城两年的生活已经让于明道习惯了这种吓人的结构，一般人估计都会犯恐高症。
    这座城市公园里遍地都是奇妙的植物，有些跟地球上的相差无几，有些则干脆奇葩到让人难以理解——比如一些动辄十几二十米高的发光大蘑菇和长得像冰淇淋一样的彩色棕榈状植物。这堆植物的存在，让整座公园有如一片电影特效搭成的虚拟现实一般。
    只是现在拍这些东西，不像于明道小时候那样需要用渲染工厂来做特效了而已——眼前的一切，甚至远处那道翘曲的地平线都是真的。
    “所以呢，我们要在这儿做什么？”
    于明道看着夏知秋把自己越带越偏，总觉得事情正在朝着不可名状的方向发展，于是赶紧问了一句。
    谁知夏知秋只是一句“无可奉告”便给他怼了回去。
    直到于明道感觉蒙圈到了极点，甚至开始想着一些必要的伎俩逃跑的时候，夏知秋突然就停了下来。
    “那个，就这里吧。”
    “啊？”
    于明道看着夏知秋在大衣里摸索了半天，还以为接下来真要出事——他本以为这女孩是想扯下身上的大衣，结果隔了一会儿，才看到她从大衣里面不知什么地方翻出一只手机，盯着屏幕拨起号来。
    “我说，咱到底是来干嘛的？”于明道一脸懵逼地问：“我家里还熬着上次从地球带过来的中药呢，我怕再不回去那玩意儿得炸锅——而且这么一提，我突然就感觉胃疼得要死，哎……”
    结果夏知秋像是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一样，更加用力的拨了拨号，这女孩手指上的架势看上去简直像是随时要把手机屏幕刺穿一样。
    过了一会儿，对面似乎终于接起了电话，夏知秋于是举起手机，对着对面怒喝道：
    “赶紧给我出来！尼文莉亚，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差点就死在路上了！”
    “好好好～”手机对面很快便传来了一个甜腻的女声，乍一听让于明道觉得十分熟悉：“所以你现在想让我做什么，知秋小姐？”
    “把停在上面的车子给我运下来，立刻！马上！”
    于明道一看这架势简直都惊了，他似乎从来没看过这姑娘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一时都傻了眼。
    结果隔了一会儿，他便发现有一辆地球大学生绝对不该买得起的反重力车，带着那种奇妙的嗡鸣声从附近一栋大楼的后方悠然而至。
    “这……”
    于明道没说完，一片巨大的叶子便被反重力车下降时带起的气压糊到了他脸上，让他那句“真特么牛x”卡在了半空中。于明道一把扯下那片叶子，便看到夏知秋正趴在车边上翻找着里面的什么。
    她走出来时，手里居然只夹着一张发着亮光的白纸——于明道立刻想起来，这玩意似乎是新界城生产的一种有五千年保质期的纸张，专门用来给害怕自己的数据被黑的星际公司和政府部门做不会遭到黑客染指的硬拷贝。
    还没等于明道开口，夏知秋便迈着急促的步子走了上来，一把将那张纸塞进了于明道手里。
    “听好了，于同学，今天的事，跟谁也不要提起。星期六记得打一遍那张纸上的电话，不用管对面接的是谁，只要打过去，你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了。”
    “可是……”
    “别啰嗦了，于同学！”夏知秋不耐烦地喊了一句，随后又苦笑道：“这可不是你想拒绝就能拒绝的事……总之听我的，星期六一定要拨那个电话，就算不用你的手机也没关系。”
    说完，夏知秋便扭头朝那辆八成是属于她的反重力车走去。临到一半，于明道实在忍不住便高声问了起来：
    “那啥，夏同学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见这个侧马尾女孩很无奈似地摇了摇头，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对自己道：“现在，无可奉告。”
    接着，她就很干脆地走上了车子。车门很快斜着合上，随后这位神奇的女子便在反重力引擎的一阵嗡鸣声中消失在了大楼的车流之间。
    于明道捏着自己手上那张发着光的纸片，刚要扭头回去时，便发现一个气喘吁吁的精灵交警冲了过来，对着夏知秋离开的方向大喊道：
    “搞毛啊！公园里不让随地停车！！罚款两百信用点你知不知道？！！”
    看着这个如果收拾收拾，估计就是个少女杀手的精灵大叔搏命一般地往空中街道的尽头冲去，于明道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干脆趁着他还在追逐夏知秋的当口偷偷地离开了公园。
    精灵这个文明，就跟宇宙中其他许多灵长类文明一样，让初次进入星际时代的地球人摸不着头脑——在上千万光年之外，和地球八竿子打不着的遥远生态圈，居然能进化出这种不论怎么看都和人类在西幻故事里的想象无异的美丽生物，这根本与达尔文和航道纪元前一切靠谱生物学者的信条相悖。
    当然不论如何，一向彬彬有礼，以高贵优雅著称的精灵里会出现这种满嘴脏话，胡子拉碴也不好好打理的奇葩，才是更加奇怪的事。
    于明道一路上算计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使不出之前救下夏知秋时的那种闪现技能，于是只好徒步走回了购物中心。
    然而事件的诡异程度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当他回到一公里外的购物街时，几乎有上千人聚在附近围观那块砸下来的屏幕。于明道很快便在人群外围发现了自己的背包——里面什么也没少，甚至连背包的位置也没变化。
    更吓人的是，当于明道壮着胆子去找附近的警官和一些当时在场的外星异族询问事件经过时，居然没有一个人记起自己一边骂着街一边冲上去救人的事——而闪现就更别说了，简直跟没发生过一样。
    甚至，连好心警官提供的监控录像都没有显示出那次闪现的经过——于明道和夏知秋的踪迹，完全从事故里消失了。
    现在，广场上空的另一块全息屏幕正在播放地球籍发言人艾芙涅莫里森在一场例行的银河系安全会议上和某某代表握手，共议猎户座混乱地带遥遥无期的和平进程的新闻。
    不知为什么，当于明道看到那位黑发丽人瞥向屏幕的紫蓝色双眼时，他总觉得那个女人似乎是在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