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离的凤眸一沉,他冷冷的撇了陆德一眼。
陆德自知失言,立刻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厢房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
又过了片刻,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外头响起,停在了他们的厢房门口。
秋夜离抬了眼睛望过去。
陆德一喜,叩叩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时,他忙快步迎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道,“准是长公主来了,奴才这就去开……”
门这个字还卡在喉咙,陆德打开门看到走廊上站着的人儿时,所有的声息瞬间沉寂。
秋夜离清冷的声音自陆德身后传来,“你家主子可是不来了?”
这寒冬腊月,陆德愣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他家殿下早就听出了这脚步声的不同,他默默的站到一旁。
流月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她对上秋夜离深湛的凤眸,明明还是从前的模样,可是秋夜离看起来却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了。
莫名的,流月的心中就生出了一股子胆怯。
难得,秋夜离好脾气的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只是那清清冷冷的语调愈发的显得寒意森森。
“主子她……她……”
“她有事要忙?无妨,我可以等。”秋夜离眉眼微动,白日里有人跟了夏璃一天他也是知晓的。
“太子殿下,主子她现在已经不在边城了!”流月深吸一口气道。
“哦?”
秋夜离抬手端起一个茶杯,杯壁沁凉的温度仿佛将他的眉眼都要染透。
他面容平静的开口,“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时辰前。”
闻言,秋夜离蓦然笑了,瞬间他的眉眼潋滟生姿,只是那双凤眸眼底,没有半丝笑意。
“出去吧。”他淡淡道。
流月转身离开,屋里的陆德却担忧的唤了一声殿下。
“出去!”
秋夜离陡然厉了声音。
陆德再不敢多说半句,连忙闪身出了厢房。
房门将将合上,里头就传来了一阵翻天覆地般的打砸声,听得陆德心惊肉跳。
有天香楼的伙计闻声赶来,陆德二话不说塞了两张银票到伙计的怀里。
伙计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陆德听了里头的动静,隐约是安静了下来,他眉眼间的担忧又深了一层,饶是陆德跟了秋夜离许多年,这会儿也不敢进去拈虎须。
……
秋夜离坐在满地狼藉的中间,地面火炭菜汁横流,他却一身洁白不染,眉眼间那层薄薄的愠怒到了此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张脸越发的淡漠沉静。
“夏璃,你果真是好样的,连这点都算计到了,是生怕我将你追回来吗?呵,我还真是犯贱。”
……
小半个时辰过去,等在外头的陆德觉得自己都要冻成冰块了,身后的厢房门终于打开。
秋夜离神色淡漠的从里头走出,“回凉国。”
陆德到底没有胆色伸长脖子去瞧厢房里的一片狼藉,他应了一声后,连忙低下了头。
秋夜离大步离开。
——
五日后,夏璃出现在一处山谷,按着信上的步法从外头的阵法里穿过,漫山遍野的红梅便猝不及防的映入了眼瞳。
夏璃的眼睛蓦然酸涩,前世的记忆便在这个时候一点一点的在她脑海中浮现。
“以后等山河安定了,我们就找一处地方隐居,一间竹屋,一片梅林,一盏清茶,你练剑我跳舞,足矣。”
“好。”
那是她和南宫一澈大婚后的一年,那天两人相拥着站在窗前,在这冰天雪地里对着院子里那株盛放的梅花,一点一点的勾勒着两人的未来。
如今斗转星移,各人的命运早已经不同前世,可是南宫一澈应承她的,还是做到了。
夏璃一步一步走近,脚下的步伐沉重的如同灌了铅。
收到信的那一瞬间,她忽然醒悟,或许她和秋夜离之间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夏璃曾应承过南宫一澈要做他的妻子,她……不能再食言了。
前世所有的爱恨纠葛都已经随日月星河湮灭,如今她能做的唯有遵守承诺。
记忆苏醒的那一刻,夏璃便知道南宫一澈为了让自己重生,不顾一切的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施了逆转秘术,他的身体在一日一日的衰败下去。
明明前些日子南宫一澈在军营的时候,他的气色还是那般的好,夏璃还以为……还以为……
面纱外的眼眸骤然湿润,从这一片梅林绕过,满目的白纱让夏璃的身体重重一晃。
目之所及是一所翠绿的竹屋,边上有一个凉亭,四周挂满了白纱。
纯阳便坐在凉亭的地上,一身缟素,她的旁边躺了一个人。
距离隔的有些远,夏璃看不太清。
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夏璃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然而当地面上的人映入眼帘时,夏璃的身体顿时往后一退。
片刻,纯阳抬了抬头,那双褪尽了所有神采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哦,你来晚了一步。”
夏璃猛然从震惊中回过神,她一边后退一边道,“这不是阿澈,这不是,不是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明明一双眼眸已经通红到了极致,可是眼泪就是倔强的迟迟不落下来。
纯阳看了她一眼,自顾自的执起南宫一澈散落在地面的一缕白发,“因为他满头白发,形容枯槁,你便认不得他了么?我不一样,哪怕他烧成了烟灰,我都能在泥土中将他找出来。”
纯阳的脸色很平静,若非她执起南宫一澈白发时眼眸中流露的珍视,会让人以为地上躺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夏璃的喉咙一哽,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身侧的手指无论她如何用力攥紧,却还是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着。
好片刻,她才敢上前,夏璃慢腾腾的在南宫一澈的身边蹲下,一边抬手去碰南宫一澈的手,一边开口,“纯阳,你怎么能让他睡在地面呢,这天气多冷啊。”
南宫一澈的手掌已经冰冷,松弛的皮肤上满是褶皱,哪里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夏璃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她像是疯魔了一般,用力的揉搓着南宫一澈的手掌,想要将他的手心搓热。
“外边天冷,我们把他扶进去吧。”说着夏璃便倾了身子准备去搀扶地面上的南宫一澈。
一旁的纯阳忽然伸手紧紧的攥住了夏璃的手,“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长姐,阿澈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
这一字一句均如利剑一般一下一下的刺在了夏璃的心上。
夏璃脚上所有的情绪瞬间顿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往下掉。
握着南宫一澈的手骤然松开,眼帘中是南宫一澈的手无力的跌落在地面的这一幕,夏璃的身体顿时重重的跌坐在地上。
“不是说要等我来见他的最后一面吗?他怎么……不……等我呢。”
夏璃哽咽着说完了这句话,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纯阳,仿佛在求一个答案。
纯阳的眼睛微红,神情却始终不悲不喜,“大约这便是命运吧,他前世做了恶,这一世便注定不得圆满吧。”
纯阳说着突然笑了起来,肩膀耸动的厉害,她笑着笑着眼泪忽然控制不住了掉了下来,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求而不得,爱而不能。因果循环,果然自有天道。
若要论,此刻的纯阳才更像是疯魔了一般。
夏璃之后再也没有开口。
两个人在凉亭里为南宫一澈守灵了三天,之后纯阳便一把火将凉亭和南宫一澈的尸体一起瞧了。
连带着那边的竹屋也一并化为灰烬。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夏璃和纯阳的脸上,两个人都面无表情。
纯阳说这是南宫一澈的遗愿,死后与泥土归于一体,这便是他半生的归宿了。
这场火烧了一天一夜。
火势平息的时候,夏璃和纯阳分道扬镳,两个人都很冷静的道别。
在纯阳的身影消失在山谷间的时候,一口压在喉咙里的腥甜到底还是控制不住了,夏璃吐血昏迷。
……
再醒来已经是黑夜,山谷里黑漆漆的一片,偶尔传来鸟儿凄凄沥沥的叫声,夏璃却半点都不觉得恐惧,她慢慢的坐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开始发呆。
天际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夏璃开始在山谷间忙碌起来。
她找了一块大小合适的木片,用了两天两夜的功夫给南宫一澈刻了一块墓碑,就立在被烧毁的凉亭跟前。
做完这一切,夏璃又在墓碑前呆了一个多时辰,才转身离开。
身后的红梅在冷风中摇曳生姿,夏璃走的头也不回。
吹落的红梅从她飞扬的发丝中穿过,最后落到了墓碑上。
上头刻着的大字秀美有劲,格外扎眼。
亡夫南宫一澈之墓,落款是妻子夏璃。
寒风轻轻的吹着,便好似谁的叹息一声又一声的从风中传来。
——
夏璃回到军营后,若无其事的和柳琛一同处理军务,上阵杀敌,看似若无其事,除了偶尔和皇帝通上一两封信件,帝都的消息却再也不过问了。
陈莹被柳琛秘密处置了,是生是死,夏璃也不过问。
所有人都觉得夏璃不一样了,可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夏澈之在年关之际回了帝都,之后便再没回到边城。
皇帝也曾写信催夏璃回帝都,夏璃确实回了一趟,却是悄悄的回去的。
看了皇帝太后又回到了边城。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两年过去,周云国和大夏的战争终于在上官黎夺权的胜利下得以结束。
上官黎作为新任太子,当即奉上两座城池众多金银财宝作为给大夏的赔礼。
两国签下了永世不掀战端的条约,那日,据说场面空前巨大,不过夏璃并没有去。
偌大的军营如今已经空了一大半,夏璃如今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她早已经及笄,皇帝前面写信让她回去操办,被她婉拒了。
听说帝都三皇子和七皇子的夺权越发的厉害。
夏璃越发不想回去了。
流月从外头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夏璃在发呆,她轻轻的唤了一声主子。
夏璃抬头,“有事?”
流月点头又摇头,她慢慢的走进来,“属下便是想问问主子,如今战争已经平息,主子可要回帝都?”
夏璃一怔,尚在迟疑之际,军营里忽然传来了长号声。
长号声久久不停歇,分明是……
夏璃豁然起身,“发生什么事情了。”
流月摇头表示不知,两人迅速的出了营帐,却恰好看到一名暗卫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暗卫哽咽着声音道,“主子,皇上……薨逝了。”
夏璃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嗡,暗卫的声音便在她的耳朵里模糊起来,“你说什么。”
“皇上……薨逝了!”
闻言,夏璃怒极反笑,她快步上前一脚将跟前的暗卫踢翻在地,她声色俱厉的道,“放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敢说出口的!”
如今是靖元三十年,前世夏璃在靖元三十六年身死的时候,她的父皇尚且无事,所以暗卫嘴中所说一定是假的。
对,是假的,这和她的记忆明明不一样!
暗卫忍着眼泪重新在地上跪好,“主子,属下没有说谎,皇上确实已经……”
“放肆!你放肆!”夏璃气的浑身发抖,满心满脑都在叫嚣着不相信,可是她的眼睛却还是迅速的猩红起来。
流月已经泪流满面,她慌忙去搀扶夏璃,“主子,暗卫……”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柳琛领着一众副将面容严肃的进了军营,夏璃一把将流月推开,跌跌撞撞的迎了上去。
“柳琛,你告诉本宫,他在说谎对不对?”
柳琛眼眶通红的低下了头,单膝跪在地上,他身后的副将也纷纷下跪。
“长公主,请你节哀!”
“长公主,请你节哀!”
夏璃的身子一颤,她咬着牙齿一字一句的开口,“我要回宫,流月,备马!”
流月迅速的牵来马匹,夏璃翻身而上,不等柳琛和副将们阻拦,夏璃驾着马如离弦之箭冲出了军营,流月和暗卫连忙跟上。
副将们一脸担忧的看向柳琛。
柳琛眼眶猩红的下令,“备马,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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