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秦浮生没了见到生人的那种独特顾忌,他其实一直就是这样子,特别是在聊天说话这方面,只要别人没了顾忌,和自己放开了聊,那他也就能做到这一点,畅所欲言,甚至犹有过之。总之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嘛,诚不欺我,我我也没有欺你的理由啊,除非缺心眼儿了,显然秦浮生不是这样的人。/p
当然,你若欺我,我便也会偿还,只是这二十年来,秦浮生还未曾碰见过这种情况,也就无法“偿还”,因为他坚信,这个世界很美好,很美好很美好的那种。/p
看不清真实年龄的男子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问了秦浮生也是否要水喝,秦浮生道了一声谢后摆摆手说不用,男子也就此作罢。/p
缓缓开口道:“我姓李,桃李春风一杯酒的李,单名一个厶字,自幼学医,当然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行医的,到我这里已是九代单传。刚才给你说给人看病也是三千大道的一种,这没有错。”/p
王厶略微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所谓三千大道,种数繁多,层出不穷,大道,大道,名字听着确实霸气,其实在你们门外汉看来,大道也不过就是修行证长生,飞剑杀人,一步千里的神仙路数,这个说法不见得对,也不见得错,只是没说到关键点子上罢了,其实你们并不知道,所谓大道,其实处处藏于生活,说得简明扼要一些,便是领其神,发于心,动于行。有那夫妻,神仙眷侣,逍遥于世;有人泼墨作画,以天下版图做棋盘,超然世外;有庙堂谋士的扶主上位,明争暗斗;有教书先生的传道受业;街摊商贩的吆喝叫卖;甚至有村夫愚妇的勤耕苦作;当然也有我这样悬壶济世的医者。三千大道,大到超然世外,小到蝼蚁黄沙。”/p
秦浮生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那岂不是很精彩,很有趣儿,很厉害?/p
王厶使劲白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恼火,不过这抹恼火脸色很快便消失,说道:“那不是,就拿修行证长生来,飞剑杀人,一步千里的江湖神仙路数来说吧。修行一直都是三千大道中最是厉害的一种,令无数人心神往之,想想手握三尺青锋,快意恩仇就叫人痛快呀,而现在这时代又是大盛之势,天下宗门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然后茁壮成长,数不胜数。在这些宗门中,又以儒释道为最,是天下万千宗门的执牛耳者,隐约呈现出三足鼎立之势。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很多人都有远大抱负,所以大部分还是都在朝堂上谋篇布局,剩余释道两家也都各有所在,不过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东西南北,天涯海角,各个地方都存在着这三家或大或小的势力,分布不一。知道为什么要用三足鼎立之势吗?”/p
不等秦浮生开口,王厶接着道:“因为这三家无时不刻也都在争权夺势,向皇上献殷勤,力争要争出一个甲乙丙丁来,怎么样,你说厉害不厉害?”/p
秦浮生咋舌道:“厉害。”/p
王厶戏谑问道:“那有没有动心?”/p
兴许是坐得久了,秦浮生摞了摞屁股,然后平静道:“厉害归厉害,可人各有志,各有所求,像我就觉得修行证长生没什么意思,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算以后侥幸证得了长生,当一个长生不死的妖怪,看着身边一个个至亲至爱的人相继离去,却没有办法,最多只能傻乎乎的哭,想想就觉得痛苦,多没劲儿。”/p
也许是说得多了而口干舌燥,王厶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后,用略带疑问的语气哦了一声,继续缓缓说道:“那你所谓何求,说来听听。”/p
秦浮生正欲开口说时,一旁的杜晓舒醒了,望了望屋内的昏暗光线和那个看不真切年龄的男子,最后视线停留在秦浮生的身上,秦浮生恰巧也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过了几息,杜晓舒这才想起,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哪儿?”/p
秦浮生不温不火回答道:“你刚才快死了,是先生救的你,还不快道谢。”/p
杜晓舒揉了揉脑袋,转面拱手谢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p
王厶笑道:“举手之劳,何谈恩谢。”然后王厶示意秦浮生继续。/p
秦浮生口齿清晰,一字一句道:“读书,然后科举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报效国家朝廷。我家贫穷,过惯了这种清贫日子,现在也不想过了,因为太累,我家还好,总还没到一日三顿都还要想方设法的地步,可我偏偏就见过很多为一顿饭而绞尽脑汁,最后还不一定能吃到的。所以就想做一次人上人,这是为己。人都要向前看嘛,继而就想着科举天下,身着官身,大好河山尽在眼前,若不能一肩挑之,岂不遗憾?不仅让自己生活过得好,也让天下百姓过得好,一日三顿都有肉吃,甚至更好。这是为民。还有就是觉得儒家谋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特别厉害,自己动动嘴皮子就能改变天下大势。”/p
一旁的杜晓舒听着这些言词志向,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瞪大眼睛问道:“你想当官报效朝廷?”/p
秦浮生满脸坚定道:“对,报效朝廷,让家国变得更好,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p
一旁的王厶没来由感慨道:“小子,听说过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问其臭这句话吗?”/p
秦浮生回答道:“知道。”/p
王厶看不清楚的脸庞上有了一丝丝悲伤,不过很快便消失,转瞬即逝,开口道:“对啊,就是这个理,很多人没有功成名就之前也似你这般,有着远大抱负,想着怎么清廉,怎么报效家国,怎么为人民服务,可一旦等到自己有一天好不容易高中,批上那件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官服后,看见满朝文武整日饮酒作乐,歌舞升平,沉浸在酒肉色的日子里,贪的贪,自己不跟着那样做反而会被嘲笑,独木难支,甚至被百官弹劾,所以久而久之也就变得颓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当然了,我也没有说你不行,嘲笑你的意思。”/p
秦浮生报以一笑,示意没事儿,外人不知道,可他自己却清楚明了,真到了那一天,他依然会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问其臭,那就捏住鼻子。/p
身着棕痲宽松衫的王厶接着道:“修行是一件特别累人的活儿,是一件技术活儿,不仅首先要看个人的天赋根骨,还得看后头的气运机遇,并不是单说一句勤能补拙就够的,当然也不乏大器晚成者,那毕竟是少数嘛,估计很多人都坚持不下来。就像我一样,天赋气运一样都没有,但是没办法,祖宗留的家底嘛,所以混一天是一天罢了,年纪轻轻,搞得像个花甲老头一样。”/p
“先生过谦了。”随后秦浮生顿了顿,疑虑问道,“年纪轻轻?”/p
王厶反问道:“四十岁不年轻?”/p
秦浮生笑不露齿道:“确实是。”/p
一旁的杜晓舒则不给好脸色,白了王厶一眼,仿佛是在嘲笑他的厚颜无耻。/p
王厶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个白眼,然而毫不在意,继续古井不波道:“沙场兵家最好斗,也最懂得如何斗。跟你说的一样,人各有志,所以他们不像其他修士一样求长生,他们而是求军功,求富贵,脑袋拴在裤腰袋上,不要命的去追求。能进入沙场并最终留下来的,无一不是天生膂力惊人,天赋异禀的,用一句来说,就是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沙场军人看似个个五大三粗,没头脑似的,其实个个精得跟个什么似的,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稍有不慎,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先前说沙场军人好斗,也懂斗,这没错,举个列子,拿一个同等境界的其他修士和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军人单对单捉对厮杀,能活下来的肯定是军人,甚至有些校尉,将军能越级杀人。所以沙场兵道一直是一个看不透,说不清道不明的门派。”/p
王厶先前说的全部话语都让秦浮生一直没有太多感慨,但当王厶说完沙场兵者时,秦浮生被震惊得有些无以复加,又不禁感叹以前真的是太孤陋寡闻了一些,所以现在在他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亲临现场好好观摩一番,特别是边军,因为他在悦来客栈曾听闻过说书先生说边军经常发生战事,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p
一旁的杜晓舒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表情扭曲成一团,遮住了眼眸,给人好似一种浮夸的表情。/p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秦浮生转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太阳早已落山,留下一些红晕余晖,一些事物的影子在余晖的照耀下摇摇晃晃,也不知是余晖衬托出了影子的美,还是影子装饰出了余晖的美,反正看上去美丽极了。/p
就在秦浮生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王厶早已善解人意的开口道:“今天是我话多耽误了你们,此时天色已晚,也不方便再出门,就留在寒舍住一宿吧。”/p
秦浮生笑道:“先生哪里的话,是我们打扰先生才对。”/p
秦浮生和杜晓舒对视了一眼,随后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有劳先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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