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水若善的声音颤抖沙哑,在这落针可闻的牢里显得格外突兀。
还未等殷王开口,她也不知殷王是否会回答,可在她问出口的霎那,她也突然不想知道了,不论他怀疑了什么,认定了什么,或者是误会了什么,却都无法改变此刻的事实,事实就是,她被殷王下药抓捕,吊在这阴湿的牢里即将严刑逼供。
在水若善的认知中,全心信任是不论天塌地陷,天崩地裂,也能安然的将生命交托于对方,正如她与众多家人之间一样,然而此时此刻的事实,不就证明了殷王并未信她,或者该说,从未信她。
水若善自怨自嘲的想到,可她,却从始至终的相信殷王。
果不其然,牢里清晰可闻的只有她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殷王隐在角落,紧盯着牢房中的水若善,那双眼,将周遭的环境扫视一遍,从迷茫、震惊到纠结、无奈,再到悲伤、绝望,最后只剩下无所谓的平静,黝黑晶亮的眸子瞬间失了往日的灼灼神采,冷静一片。
他也看到,她虽然问了句为什么,却半点没有期望答案的表情,甚至是在问过之后,所有的神情一下归于平静。
这万不是一个深陷牢狱之人该有的反应,但凡入了狱的,不是抵死反抗,咬牙坚挺,伺机而动,就是心如死灰,万念俱灭,誓死如归;水若善这算什么,没有誓死不招的刚硬,也没有颓败晦暗的求死气息,只有清冷疏离的淡漠表情,仿佛只是换个地方喝杯茶、下盘棋,很快又会离开一样。
殷王顿觉,他从未了解过水若善,也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从他回府的第一天,见到跪在下方的水若善起,那双眼就赤裸裸的流转着对他狂热的痴慕之情,直至每次接触它,那样的炯亮痴缠日渐浓烈,曾一度惑乱了他晦暗的情感。
如今打破了她所有的计谋,捅穿了暧昧的假象,才露出她难辨喜怒、真实的自己,正如此刻这样的情况,她能够轻易平静的接受,没有过多的表情,没有过多的言语,好像现下被关在牢房、吊在空中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殷王沉了沉眼,狠毒的眸光毫不遮掩,他讨厌水若善这样过分淡定的态度,更讨厌这样不受控制的感觉。
“为什么?”他冷笑一声,阴阳怪调的反问,“本王还想问你为什么?”殷王挥挥手,水若善身旁的两名男子恐吓性的拉了拉手中的长鞭,一前一后包围水若善。
“招了,就免受这皮肉之苦。”
“我招什么?”水若善不咸不淡的反问。
“招什么你自己清楚!”
但见水若善依然出奇的平静,殷王心下发狠,沉声喝道“给本王打,打到招供为止。”
话音刚落,执鞭的二人一前一后,错开落鞭,本已凌乱脏污的衣衫瞬间裂开一道道血渠,啪啪的洪亮鞭声召唤出皮开肉裂的卑微声音,一鞭复一鞭,一渠叠一渠。
“啊—”水若善尾音未出,已咬紧牙关,封入口内,一鞭一鞭打的是她的身,疼的却是她的心,她抬头看向牢房顶部,倔强的不让眼泪再流出一滴。
她曾经想过,她喜欢殷王,着了魔似的喜欢,不论受多少苦,挨多少罪,她也心甘情愿,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陪伴他,只要还能这样喜欢着他。
可在知道殷王要娶织音时,才突然发现,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很自私的人,她要的不是渺小的陪伴,而是绝对的占有殷王,那种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占有;她等的也不是殷王清淡的喜欢,而是他融不进一粒沙、分不出一丝空隙的强烈的爱。
她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却最终还是输给了对殷王的喜欢,她愿意放弃自己成全他,愿意隐藏自己的喜欢祝福他,只要他能够幸福欢喜,她愿意独自一人忍受相思的煎熬,他不会知道,她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做出这样钻心疼痛的决定。她不断地警告自己,为了殷王的幸福,为了殷王的喜欢,她要埋藏自己的喜欢,她不愿看到殷王苦恼斟酌拒绝自己的言语,哪怕这样的为难,她也不愿是自己带给他的。
可最终为什么,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为什么在这最后一夜,要毁掉所有的一切,夺去她如梦般美好的记忆,那是将要伴她熬过日日夜夜个无尽相思的支柱。
暗红的血液大片大片的渗出,淋漓的冷汗已汇结成串,无情的淌过被血覆盖的伤口,丛生出噼啪作响的灼烧感。
水若善任由自己放空走神,鼻尖浓重的血腥味令她犯呕,震响的鞭声似乎变得很远很远,她动了动唇,低喃道“真的不疼!”却一阵干呕,腥稠的液体滑下食道,已是满口的疮疤,原来,血腥味是来自口中,那鞭子就没打出血喽!
水若善艰难的包裹着即将汹涌的眼泪,哈哈哈,难怪不疼!真的不疼!
她自我催眠的低喃,在只有交错鞭声的牢中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众人都小心翼翼的窥探着殷王的脸色,那高台的一角阴暗处却是连呼吸也未闻。
水若善正在胡七杂八的抓抢各种飞逝的念头,忽感全身一松,没顶的污水又冷不防的跃入眼中,钻心刺骨的疼从每一处外翻的血肉中拼命涌入,身下的这一方水竟是盐水,她看到自己破碎不堪的衣絮铺展漂浮在水面上,她享受着此刻被巨痛吞噬的快感,死咬牙关,真是疼到了极致竟然生出通体的舒畅,而且还有片刻的时间放松双臂,水若善调皮的闪过一个念头,回家后要告诉他们,最怕苦的她也学会了苦中作乐。
可眼下,她重复频繁的眨着千斤重的眼皮,方才积蓄的热泪不受控制的奔腾而出,灼烧的刺痛感拼尽全力帮她加快流泪的速度,她肆无忌惮的在水下嚎啕大哭,一口一口的灌着腥咸的污水堵住悲凉的哭声,妄想将这一双眼瞬间流到干涩,那样,等她重出水面之后,就是想哭也再没有泪了。
可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到底为何而哭?为他的不信任,为她的痴傻?为他的冷情,还是为她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恋?
如此晶莹透彻的泪滴却也原来是世间最复杂难懂的泪滴。
水若善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又被拉出水面,伴着哐啷的声响,重新高高的吊起,还未回神,灵巧的鞭身“啪”的一声挥向双腿,顿时皮开肉绽,她窒息一瞬,双腿无意识的颤抖,由于下半身被拖出水面,锁着脚踝的铁链竟也跟着变长,可依然直直的拉着她的双腿,又是一前一后不停地落鞭,她却只能僵直了双腿任人鞭打。
除了最初无防备的痛呼,她再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哭喊。她咬的牙根发疼,嚼着口中黏糊的肉屑发狠的想要盖过胸口挖骨般的疼,可她还是疼的直想剜下这颗心,豁出去丢给殷王,随你践踏凌迟,随你踩碾蹂躏,总好过,留在自己体内,片片刀剐着疼。
又将她放回水中,不同的是,只将她的下半身浸入盐水之中,水若善咬紧下唇,却发现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她只能将咬破的伤口啃的更烂,她依旧抬头看着上方,皮开肉绽的上半身重新遭受狠辣无情的鞭打,憋不回的眼泪终于任由它任性无声的狂落,她哽咽了一声,盯着房顶不知名的一点,悄无声息的默哀自己这份入骨入心的感情,真的......要对我......如此之狠!
鞭刑如此反复着,行刑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受刑的水若善却一刻也未消停。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水若善从昏迷中瞬间清醒,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腹部正冒着青烟,烧红的烙铁依然蛮横的想要钻的更深,烧焦的肉味充斥着整个潮阴的牢房,她不知道原本的白皙是否变成了黑紫色,也不知道自己的腹部是否已变成和着血的肉末。她只知道,此刻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解了殷王,了解了传闻中的阴毒狠辣,残忍暴虐,了解了他不轻易信人的真言,了解了自己对殷王这一份感情的盲目无知,也更加落实了殷王想要杀她的推断。
可笑的是,她连殷王为何要杀她也不得而知。
水若善复又被扔回水中,腹部灼烧的感觉遇到冷水似有缓解,却因水中有盐而使疼痛加剧数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却让她无比的熟悉,她再一次急促的放声大哭,喜欢殷王的感觉,不正是这冰火双重的折磨,折磨的她身心俱伤、痴傻疯狂。
水若善再度不堪重负的昏倒。
醒来后,是永无休止的毒打;昏迷后,是一副烧红的烙铁。
她的全身,已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
如此的反复过后,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痛的脱力,痛的没有了知觉,她甚至觉得,每一次轻微的眨眼都在迅速的耗竭她残存的生命。她觉得好累,不如就做这砧板上的鱼肉、失了魂的尸体,任你摆弄刀俎,她也再无反应。
可是,为什么她还能如此清醒?
清醒的不用肉眼也能看到殷王眼里的冷漠与狠毒,清醒的感觉到背叛了自己的心脏还在不知疲惫的狂跳着,清醒的记得他凤眼微弯的惊世浅笑,清醒的记得为了他学会什么叫情伤时的痛彻心扉。
她不哭、不喊、不软弱求饶、也不坚持硬挺,凭着肉体的感觉松垮垮的吊着,就真真如一副行尸走肉,硬生生将行刑之人拖得疲惫不堪。
殷王抿紧嘴唇,狠力的皱眉,他知道,此刻的水若善就像蜗牛一样,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使劲往里缩,再往里缩,发了狠的往壳子里钻,壳外的世界她不想也再与她无关。
殷王挥手,制止了一刻未停过的酷刑。
却也只是沉默的坐着。
水若善连停了鞭刑也未有感知。
监牢里,除了轮番鞭打的几人外,简家兄弟、陆行、蓝奇端站在殷王所在的台阶下方,四人面上坦坦荡荡,实则战战兢兢、心惊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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