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百官散去,一天的朝会时间又过去了。
皇帝安排好事务,便撑着额角,闭着眼睛,脸上略有疲惫之色。
一直在皇帝跟前贴身伺候的老太监瞧着自家主子不似伤心的模样,才壮着胆子问道:“皇上是觉着这军报有假?”
皇帝听了这话才睁开眼睛,摇了摇头:“军报是容诀所呈,如何有假?”
“那……皇上为何还要……”
皇帝笑了笑,目光也不知在看向何处:“你是想问,朕为何要秘密派人找寻段影?呵呵,他那样的人,总是因着别人的一点好就感恩在怀,所以他的身边总不乏关爱他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说没了就没了。”
“皇上何必自苦,这天下的女子都是皇上的……更何况……”
“朕跟前也就你能说说话了,所以许多事也没瞒你,”皇帝看着老太监,伸手扶了一把要感恩下跪的老太监,说道:“是,朕承诺过放他自由,但如今永安王已身死,他一个人流浪一阵,总是要回安乐王府的,朕不过是不放心,派人护着他罢了。”
“……是,飞影将军总会明白皇上的真心的。”
“不,这世上从此以后便没有飞影将军了。”
“是是是,老奴愚钝,没有什么飞影将军,也没有什么安乐王,只有皇上的心上人了。”老太监明白过来,忍不住劝道:“既如此,皇上一切都顺遂了,又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呢?”
“哼,堂堂叛臣,文武百官竟因为他有退敌之功便让朕宽恕其罪?!当**宫,他们明明亲眼所见!”说到朝会上的事,皇帝就气大:“如今身死就不让朕追究其过了?!那这样下去,以后若谁造反了一死了之就都不计较了?!死亡若是最大的惩罚,岂不是人人效仿?这成何体统!”
“皇上说的是,百官们是迂腐了些,想来还是永安王在殿前说的那些诛心之言起了效果……更何况武将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就更是维护了。”
“出生入死?他司将军位,退敌不过是他本分!况且,退敌靠的是他一人本事?若没有容诀和朕的镇北军,现在还不知是何局势呢!”
“皇上说得在理,更无需动怒,您今天在朝上训斥,百官回去后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不过,”老太监心思一转,又道:“虽然叛党万死不能恕其罪,但在百姓眼里,再大不过一死,如今左右他也是去了,皇上若是反其道行之,对其赞咏封赏,不管是百官还是百姓,人人都会赞您的仁爱与胸襟,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皇上莫要为了一个死人误了活人的心才是呐。”
皇帝听了这话,怒气平息下来,想了想,觉得甚是有理,遂拍了拍老太监的肩膀:“福德啊,你真是先帝给朕留下来的最好宝物了。”
“皇上言重了,为皇上分忧是老奴的本分。”老太监见皇帝复归平静才又问道:“只是,到底需得确认了永安王是否真的身死才好以作后用啊。”
“这就不用担心了,毕竟,”皇帝阴恻恻的笑了起来:“想他死的可不仅仅只有朕呐。”
南疆密林里。
几个人穿梭其中,只是跑得毫无章法,从身形上来看更是疲惫不堪,而他们身后的人却闲庭信步,犹如猫戏老鼠。
为首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干脆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气。
“不跑了?”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说的。”那人扬起脸来,左脸上一块儿月牙面具,不是嚓木又是谁呢,他看着步步紧逼的人,不甘的说道:“许蘅之,如今你大权在握,祭司殿名存实亡,何苦非要追着我不放?!”
许蘅之衣袍佩着香兰,长发妥帖的垂在胸前,面容静美,开口却饱含讥讽:“因为我记仇啊。”
“仇?”嚓木哈哈笑了两声,恨恨道:“你的仇人当是麦香人!而你却背叛南疆!背叛荒神!背叛族人!眼看着我要将麦香变成南疆人的乐土,你却为了一己私心,背后捅刀,私自出卖南疆,与麦香皇室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哦?”许蘅之微笑道:“原来你觉得你会赢啊,可是……”
许蘅之犹如在散步般优雅的走了两步,直到走到嚓木跟前:“你兵败后,麦香大军一路高歌猛进的反扑,眼看着就要入侵我南疆,是我出面与之交涉,这才平息了战火,还了族民一片平和,他们如今对我感恩戴德得很呢,而你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却还敢踏足我南疆一寸土地?如今南疆大权落在我手上,我爱的人也在我身边……”
许蘅之微微弯了腰,在嚓木耳边一字一句的说道:“是我赢了啊。”
“你!”嚓木动怒,顿感气血不畅,这么近的距离,有心想暴起杀人,却气息紊乱,行为不顺。
许蘅之如何不知他所想,他绕着嚓木安慰道:“药母没了,看来对你损伤很大啊,还是安分些吧,免得吃更多的苦头。”
嚓木听出话里的深意,颇为愤恨:“你欲如何待我?莫忘了,若不是我当年对付王室血脉,轮得到你这个不被承认的流浪王子掌权?!”
“说起这事,我确实应该感谢你。”许蘅之点了点头:“若不是你苦心经营,将王室血脉杀的杀赶的赶,暗害的暗害,更是算无遗漏,连我这个在外的血脉都被你找到,不然我也不会被你毒得失了忆,一路逃到麦香,被阿影捡了去,这样说起来,我与阿影的缘分还是你一手促成呢。”
“……”嚓木听他如此说,便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忍不住讥讽道:“想不到,王室那些人都没什么用,出了个狠的却流落在外,不但会制毒解毒,还会借刀杀人。如今看来,当时你也不过顺势而为,故意中了我的毒,故意被追得逃出南疆,待日后再寻机回去,好深的心思!”
许蘅之面上带了点悲悯:“听阿影说,自己心中有多险恶,看到的人和事就会变得险恶,果然如此。”
“你说我顺势而为,借刀杀人?我那时不过一个普通族民,只能远远看着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接触尚且没有,又如何谋划?况且,你怕是忘了,明明是南疆王室自己哭着喊着求我回去继承王位的,谈何图谋?”
“呵呵,王室若还有别人,如何轮得到你?!”嚓木被药母反噬,一阵阵绞痛传来,他却丝毫不吭,听了这话,差点笑出一口血:“我南疆儿郎敢作敢当,你这一趟麦香没白待,尽学了副虚伪的面孔,这里除了我们也没有别人,你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没做过如何承认?”许蘅之腰杆笔直,站得像人间正义:“倒是你,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我?”嚓木满目悲凉,像个迟暮的英雄一样叹道:“真要说我错,便是我错在想带着族民离开这个充满瘴毒的地方吧!为此我不惜扫清王室阻力,壮大祭司殿,还强制让族民学麦香的语言,让他们融入到日常生活中,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入主麦香!可是,我做这一切为的都不是我自己,我为的是族民的生存和发展,这是大义,你们懂什么?!”
许蘅之听了这番话却笑了:“你若是说就是为了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我还有几分欣赏你,却不想明明不择手段,走到末路了还要自欺欺人。”
“不择手段?彼此彼此吧。”嚓木摸着月牙面具,讥笑道:“是谁画了段影画像让祝月溪这个笨女人去当马前卒的?你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利用,更何况你不要的……是,看起来你好像是什么都没做,一切都只是默默承受,然而真正做了什么,恐怕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许蘅之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却是真的比不过你,能将心爱的人做成药母,我不知这应该叫无私,还是应该叫自私。”
“……”说到药母,嚓木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他闭了闭眼,感觉到月牙面具下的脸像火烧一般的疼痛。
然而许蘅之并没打算放过他:“其实……你修习邪术,面目有毁,自己心里阴暗,你以为白棠不爱你吧?毕竟她嫁给了别人,还生下了阿宝,你恨她背弃你们的盟约,利用一个母亲对孩子无坚不摧的爱护意志来做药母,你很成功,可你不知道,阿宝其实,是你的孩子啊。”
“什么?!”嚓木激动得站了起来:“你在胡说对不对?不不不,你是在摧毁我的意志!你知道,即便现在杀了我,你也无法使我屈服!”
“我要你屈服做什么?”许蘅之轻蔑道:“你都到如此地步了,还有什么值得我去骗的?”
“……不,不会的,”嚓木想起那天驱使药母去抱人自爆的时候,药母似有所察,望了他一眼,眼里似有泪光,心中越发痛了起来,一张嘴,还没说话,一口血却吐了出来,然而这口污血吐了出来,他的意识却清明了几分:“不管真假,她都已经不在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而你,你特意告诉我这些,怕也没安什么好心吧?”
“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呢。”
“你瞧,我有意与你交好,你却不领情,”许蘅之收起笑容:“既然如此,我便也直说吧,我可以放了你,只要你不再踏足南疆。”
嚓木闻言哂笑一声:“条件呢?”
“告诉我,药母的尸毒如何解。”
“哈哈哈哈哈……”嚓木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停下来:“你设计这一切,到头来你还不是一场空,我告诉你又何妨,药人之毒麦香尚可自防,药母之毒却天下无解!不过,你可以拿你的命去换啊!”
“什么意思?”
“换血!”
“……看来你是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了。”
看着许蘅之一下子变了脸色,嚓木很是快意:“你的下场又能好得过我哪里?说起来我们其实是一路人,我不明白,南疆大业眼看就要功成,你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呢?待大业成,难道我会少了你那一份?”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你因我而败?”许蘅之摇头叹道:“你若真是为国为民,为何他们却将平息战乱的我奉为英雄?他们才不管是住在南疆还是麦香,只要能得到安定的生活,他们甚至不在乎是王室掌权还是祭司殿,这就是为何你能这么快将祭司殿壮大起来的原因。”
“嚓木,你不是败给了我,也不是败给了麦香,更不是败给了自己,你是败给了人心。”
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许蘅之不欲再与之谈,挥了挥手,左右走出来一个人,他们一步步向嚓木逼近,嚓木却丝毫没有死亡降临的恐惧,他想起败退后麦香的永安王找到他,要求与他做交易,便留他一命,他答应了,是以他才能从麦香重重的追捕和许蘅之的暗杀中逃脱。明知道不能再回南疆了,却仍然忍不住悄悄的回了,他看着南疆的天空,南疆的树木,南疆的土地……没有南疆,就没有他这一身的毒术,然而这一切终于还是都走到了尽头,他不后悔,他只是不甘心。
嚓木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终是忍不住诅咒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你得到了吗?我会看着你的,即使你得到了天下,你也得不到你最想要的!”
一声“阿棠”划过天际,南疆的鸟儿振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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