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红绳到底扎眼,尤其是作男装打扮的时候,系在冠上总被人当了基佬似的,段影索性取下来系在了手腕上,摸了摸唇上的大胡子,当时急用,也没留意,这胡子也太大了,贴在唇上总痒痒得他想打喷嚏。
进了茶楼,点了壶茶,听见有人说书,坐下来听了一会儿,忽然又忆起上回吃茶,也是这般模样,只是那时候还有段玉羲在,两人还解了一对小情侣的误会,如今却到底是一个人了,段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遂听不下去了,打算走人,却不想正好听到隔壁桌似是提到了安乐王府,于是又坐了下来。
“这戏自然是好的,说的是忠君爱国的故事,却让我不禁想到了安乐王几代忠烈,竟都为国殒身!可歌可叹啊!”
“你且歌且叹,我却为之可惜,听闻皇上亲笔御赐‘皇策军娘’的称号,虽是麦香开国以来得到承认的第一位女将军,但人都不在了,安乐王府再无后人,担这些虚名荣光又有何意义?!”
“是啊,亏得还有些奸佞之辈,自己不堪不说,偏要往军娘身上泼脏水,说什么早年奸猾,只知道一味讨好皇帝,本以为是个宠臣,原来是个妖妃,怪不得乱了朝纲法纪,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若不死,不知道老安乐王泉下是否安生,你说说,这些人说的还是人话吗?!”
“这些混账东西!南疆攻略城池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就知道躲在永安王与安乐王背后嚼舌根子,怎么死的不是他们?!”
“嘘,皇上虽说宽恕了那位爷,心里还不知怎么想的呢,不然如今怎么不让人提。”
“唉,我如何不知,我就是不信永……那位爷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否则南疆进犯,他何必用命去守,他本是驻守南疆的将领,若真有什么心思,不是该里应外合吗?最后却抗敌得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这根本就说不通啊!”
“嘘,你又说痴话了,大家心里清楚就是,何必说出来!”
“……我就是愤愤,那两位是真的忠烈,你们倒是说说,这好人为何总是不长命啊?!”
“好人不长命,珠玉也蒙尘,据说两位都在的时候,那位爷我是不知道,但军娘却是每天都被人参奏,我还听说有个官员一本奏折还嫌不够,背面都写满了军娘的罪状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隔天军娘就去将他揍得不能出门了,嘿,这军娘真不是男儿身吗?”
“便是许多男儿也做不到她那样,剿匪还连带着揭发贪官,这是多大的魄力啊!”
“是啊是啊!”
“……可我怎么听说,她早年带着一帮纨绔扫街,拿个果子摸摸小娘子的手还是小事,每每强抢民女,骄奢淫逸的事情她都跑在前头?”
“……呃,军娘许是年少爱玩也未可知,咱们还是听书吧……”
“是了是了,吃点东西吧……”
“……”段影从一开始的放荡坐姿变成正襟危坐,听到最后又变成了扶额低头,心里忍不住狂喊道:你们知道什么,我不跑在前头,那些可怜人才会真的吃亏好吗,也不想想,我一个女的,抢民女生孩子啊?!还不是为了抢过来放走!
罢了罢了,这些都是黑历史,不听也罢,但皇帝能放下心结,宽恕段玉羲倒是真没想到,还以为他会让段玉羲背负骂名,死后也不得安宁,原来皇帝到底还是顾念几分兄弟之谊的。
这至少说明,当时惊蛰殿前,他站在他们兄弟俩中间是对的。
段影出了茶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好像他们都是流动的长河,而自己只是一块顽石,水再急也冲不走。
他转来转去,四处去看,这人世间再也不会出现他渴望见到的人。
心中不免生了寂寥之感,便想着游山玩水,排遣排遣,刚收拾妥当,换回女装,便感到背上隐有目光,粘之不去。
难不成是去银号取了些银子,钱财外露,遭了贼人惦记?
段影出了城,故意往山里走,但不论她走到多偏僻的地方,贼人始终不肯露面。
难不成是她想岔了?!
段影正纳闷呢,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叮当声,段影激动得正要说话,却见故人覆面,剑尖直指自己喉咙,段影一只脚往后撤了一步,避也没避,眼看着剑要入喉,突然从树林的两侧各飞来一个人,一人投了暗器将剑打偏,另一个人举着剑立马与之缠斗起来。
三人一打起来,树林里就涌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战斗。
他们之所以打起来,是因为都想将自己拉走。
段影被拉扯了好几回,便明白过来,抽出身侧的剑将故人拉出重围,两人疯狂的跑了起来,身后两班人马边打边追。
“月小溪,你干什么来了?”
“你没看见吗?杀你啊!”
“哇,为娘心态炸了,不跑了。”
祝月溪见段影真的停下来了,急得跳脚:“你干什么,快跑啊!”
“我不跑了,”段影一屁股坐下来,盯着祝月溪:“你现在没有功力,我跑了,你怎么办?”
“你不是教我剑法了嘛!”祝月溪说完后悔似的,又吼了一句:“谁要你管!”
段影闻言一笑,却装模作样的捂着面,俩眼却故意从指缝中去看祝月溪:“我儿叛逆,为娘实在是很伤心。”
“神经病啊!谁是你儿!”祝月溪看着追兵追上来了,顾不得段影这滑稽的模样,气急败坏的吼她:“我曾经那么跟他对着干他都没有杀我,要你操什么心?!”
“他从前是念着跟你青梅竹马的长大,如今,”段影放下手来,咧了咧嘴:“他是知道了你的真心。”
“……”那又有什么用,不是真心就一定能得到回应的,祝月溪早已想明白了,不愿再与段影谈这些儿女情长,只道:“我帮你拖着,你快走吧。”
“你拿什么拖着?就算你能拖着,”段影道:“有一就有二,我要是不跟他们把话讲清楚,你能帮我拖几回?”
“……”祝月溪眼看着自己两人已被两方人马包围,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清楚的,我原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执念最深的人,如今看来,他们背后的人才是。”
段影看向左边的人马,那领头的见她看过来,忙跪下道:“属下奉命保护军娘安全。”
“啧啧,皇策军娘这名儿,有点意思。”段影笑着问道:“皇上如何知道我没死?”
“军娘是皇上看重的人,自有皇家庇佑,岂是福薄之人。”
“呵呵。”段影皮笑肉不笑,对那领头人说道:“看来我得择个良辰吉日到皇上面前以死谢恩,你们才能罢休了。”
“……!属下不敢,属下也只是奉命行事,皇上对军娘爱护至极,望军娘知悉!”
段影翻了白眼,忍了忍到嘴的脏话,又看向了右边,这次不等跪下的人开口,她自己先说了:“回去给他说,若不想他的血撒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就不要逼得太紧。”
“……”
那人听了,也是毫无撤退之意。
段影又看向祝月溪,对方一副“你看吧我就说吧不信我吧活该吧”的表情。
祝月溪看段影反而笑了,气道:“笑吧笑吧,还有心思笑,看你如何脱身。”
“不,我是为你高兴,”段影捏了捏祝月溪的脸:“你看,这一年来,我的真心没有空付,这是否说明,真心相付,若是得到回应,便是值得,若是得不到回应,便该及时抽身,回归自我。”
“……”祝月溪听了,像往常一般撇了撇嘴,而后又怒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一年来教训我上瘾了是吗?!”
“……啧啧,为娘别的没有,鸡汤管够。”
“……”
换做平时,祝月溪又要被激怒得嗷嗷叫了,但此情此景,她又多出几分贪恋,她看了看段影,附在对方耳上说了几句话。
直到祝月溪说完,段影都还保持着那个倾听的神情,但她情绪丝毫不敢外露,因为祝月溪说的是:段玉羲有可能还活着。
祝月溪说自己亲眼看见嚓木与段玉羲秘密见面,那时候战事还未完全收尾,最后段玉羲又刚好死在嚓木手上,其中过程不清楚,但能让许蘅之以为自己借刀杀人,亲眼所见段玉羲的死,说不好会不会是因为他们那次私下有了什么约定。
“怎么样,现在还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吗?”祝月溪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离得近,她能看到段影眼里的一丝亮光,那是她这一年里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其实,她虽看到他们秘密见面,但其中到底如何她丝毫不知,她这样猜测也是故意让段影重燃生活希望,从而得到真正的自由。
段影大脑已经死机重启了好几次,根本想不到祝月溪或许有安慰她的心思,待她终于调整好心态,又为了不让旁人看出来,祝月溪故意大声问道:“你说,他们究竟为什么不肯放过你?”
“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呗。”
段影反应过来后,接话也快,她从地上爬起来,拿着剑从左边指到右边:“我不会跟你们走,要强来也可以,拿我尸体回去交差。”
说了这般狠话,两边人马仍是不动。
段影想了想,问祝月溪:“你为什么突然赶了过来,可是听到什么?”
“……”祝月溪点了点头:“我听到他跟人秘密吩咐,说只要能带回来,不伤及筋骨就行。”
段影笑了笑,连一向温和的阿蛮都是这样了,就不用猜皇帝那边是如何吩咐的了。
想到两人这相处的一年,段影忍不住叹道:“他明知道,又何必……”
“不,这次不一样了!不然我才懒得管你呢!”祝月溪道:“他已下定了决心,你这次若被抓回去,他蛊都制好了……只怕你从此就不会记得自己是谁了!”
“……”
段影望着南疆的方向,仿佛看到了许蘅之,她忍不住在心里轻轻问道:阿蛮,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吗?我不信。
祝月溪看段影好似在想办法,等了半天,却看到对方又一屁股坐了下来,只听她说:“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我左右只有一个人,你们两方若分不出胜负,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走。”
段影说罢,一下子站了起来:“麦香人何在?让我看看你们对皇上的忠诚!”
段影话音刚落,麦香这边的人马便齐刷刷的抽出了兵器,段影一个眼神递过去,祝月溪也对着南疆人马喊道:“南疆的儿郎们,是时候让他们见识见识你们的决心了!”
段影:“南疆不过手下败将,这里是麦香的国土,将他们打出去!”
祝月溪:“麦香欺人太甚,竟连王子妃都要抢走!南疆的儿郎们,你们还要忍吗?!”
段影:“上!”
祝月溪:“杀!”
“啊啊啊……”
两方人马热血上头,大叫着冲到一起,打了起来。
段影跟祝月溪也假意的跟对方人马打了起来,两人边打边往战圈边上靠,一出了人群,两人搏命狂奔,后面依稀有个别人马追来,两人都知道待他们反应过来就麻烦了,是以不管不顾,往山中草木繁茂的地方跑去。
寻了个低处躲了一波,祝月溪二话不说就开始扒段影的衣服,段影当然不干:“怎么着,你始终对我贼心不死,终于要来强的了吗?”
“……”祝月溪懒得回应对方的胡说八道,反正回了嘴也还是会被气死,段影当然知道祝月溪是想跟她换衣服引开追兵,但她那点功夫,刚刚突出重围就已经捉襟见肘,手臂上都隐隐见红了,再让她跑出去引敌,岂不是送她去死,段影怎么做得出来这事,两人胶着间,一阵药粉飞过,段影眼睛慢慢模糊起来:“月小溪……不要……”
却只听得脆生生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愉快:“这本是我防身用的,却不想用在了你的身上,哦不对不对,我早就想这么干了,看你还欺负我不?!”
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段影脑子一团浆糊,很快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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