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白金星第一次来到太阴,四下白茫茫,空荡荡,让他感到阵阵凄凉。不过这荒凉之地,广寒宫倒是不难找,顺着那一声声在太阴回荡的落斧声寻去,很容易就能见到那座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巍峨宫殿了。
宫殿前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十分显眼,树上桂花淡雅雅,粉彤彤,也算是为这片苍茫增添了一丝生趣。树下是打着赤膊,专心致志砍着树干的吴刚,那阵阵落斧声便是从他这里传出的。
太白金星见吴刚,施行一礼,与他问道:“陛下可是在宫中?”
吴刚充耳不闻,仍是专心砍树,只是那砍树的节奏似乎有所变化。
太白金星看看四周,无一间房,也无一个人,除了这不予自己理会的吴刚也问不得别家,只得又问道:“阁下可否告知老汉,陛下是否正在宫中?”
吴刚依旧不理。
两问未得任何反应,太白金星正一筹莫展,却听见身后一声厚重的开门声,回头去看,但见广寒宫宫门大开,嫦娥聘聘婷婷,袅袅娜娜,由内姗姗而来。
太白金星忙上前施礼:“老汉见过嫦娥仙子。”
嫦娥也不回礼,一拂长袖,柔声说道:“陛下召见长庚老,请随小仙进来。”
太白金星应诺,跟随嫦娥步入广寒宫……
待到太白金星拜礼过后,玉帝问道:“爱卿找朕找到这儿来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太白金星回道:“禀陛下,老臣本未想打扰圣驾,只打算确认陛下巡幸广寒宫,方来此处。”
玉帝闻言笑道:“这么说,朕不该召爱卿进来?”
太白金星连忙躬身赔礼:“老臣不敢。”
“爱卿是如何知道朕在这里的?”玉帝又问道。
太白金星恭敬回道:“禀陛下,老臣上请离恨天,乃是道祖告之。”
“道祖倒是无所不知啊。”玉帝叹道,嘴角似有些许苦笑。顿了一阵,又与太白金星问道:“爱卿上一趟离恨天可有何感触?”
“陛下是要听实话吗?”太白金星回着话,又瞟了瞟身旁不远处的嫦娥。他是在提示玉帝,此处不止他君臣,是否要让嫦娥回避。
嫦娥瞧见太白金星偷瞟自己一眼,也是自觉,施礼请奏:“请陛下恩准小仙告退。”
而让玉帝意外的是太白金星问自己是否要听实话,一般来说,问这种话后面要接的都会是有可能让自己不太喜欢的话,这可不像那个面对自己时时刻刻都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动怒的太白金星。
“这里是仙子宫殿,要回避也该是朕回避。”玉帝这话一出,却是叫太白金星颇为意外,他确是没有想到,玉帝明明知道自己要说的话不宜他人听到,却还是刻意将与事无关的嫦娥留在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玉帝,只见玉帝淡定平和地微笑着等待着他说话。看到玉帝表情的一瞬间,太白金星立刻明白了,玉帝这是在看他在实话直说与讲话适宜之间如何选择!
如此,就只得随圣意,直言禀奏,不顾其他了。于是,太白金星垂头行礼奏道:“禀陛下,此一趟离恨天下来,老臣深有感触的唯有一点,即:道祖处处让着陛下!”
一道奏完,只感到四下一片安静,未听见一丝回音。太白金星感到蹊跷,缓缓抬头,去看玉帝。只见玉帝端坐在凳子之上,未见一丝怒,未见一丝恼,未见一丝悲,未见一丝愁,面上比他启奏之前还要平静,甚至平静地让人觉得害怕……
太白金星又看看嫦娥,她仍是如平常那样端庄地站着,并不见丝毫惊讶,只是敏锐如太白金星者从她那微微颤动的眼珠中,很容易就能看出她此刻是在故作镇定。
良久,玉帝的嘴角终于轻轻扬起了来,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朕早就知道了。”
听玉帝这么说,太白金星可算是松了口气。岂料,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见玉帝说道:“不过现在爱卿也知道了,就不一样了。”
玉帝话里的不一样是指什么?以自己对玉帝的了解,这事玉帝会视为有损天威,现在被其他仙家得知,为显天威不可辱,玉帝很可能采取强力手段去压制太上老君给诸天神佛看。但是对太上老君压制过头了,佛门还会乖乖听话吗?不过,当前玉帝并未表明任何圣意,自己这些揣度、担忧又该如何与玉帝奏表?太白金星感到自己无意中很可能已经开始将局势带入了一个困境。
太白金星犯愁,逃不过玉帝的眼睛,只听得玉帝与他说道:“爱卿勿忧,谁让朕,朕都收,哪怕爱卿让朕三子,朕一样照收不误。”
没想到玉帝不仅看穿了自己的担忧,而且还全盘否定了自己的那些猜测。太白金星突然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遂笑道:“陛下棋艺高超,陛下让老臣三子,老臣亦不能赢,让老臣让陛下三子,与弃子认输何异?”
玉帝也笑道:“朕的棋盘上,让与不让,朕都会赢。若让,朕就赢他快些;若不让,朕慢慢赢他也不急。”
听懂了玉帝弦外之音,太白金星深感欣慰,对玉帝抬臂施礼,深鞠一躬,赞道:“陛下圣明!不如就让老臣护陛下回宫,手谈几轮如何。”
玉帝笑了笑,说道:“也好,不过朕还有道旨意与你。”
太白金星闻言立刻跪下迎旨。
玉帝宣道:“废太阴令,解除太阴结界,从今往后嫦娥仙子可自由出入;广寒宫添置桌、椅、床、榻等,日常所需须一应俱全;赐侍女百名,侍奉嫦娥仙子起居。以上诸事,交由爱卿钦办。”
太白金星领旨受命,一旁嫦娥亦是惊讶不已,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两眼热泪盈眶,也跪下身段谢恩。
玉帝笑着从凳子上起身,扶起嫦娥,与她说道:“仙子平身,朕今日得仙子开导,多有感激,还予仙子应有之尊,朕日后方可不必忌惮仙子。”
这话却叫嫦娥又一愣,而后回道:“谢陛下大恩,如此,从今往后该是由小仙忌惮陛下了吧。”
“朕乃无上天尊,手握三界四洲,任谁也都忌惮,仙子何以能特殊?”言毕,玉帝对嫦娥笑了笑,而后和颜悦色地走到太白金星身边,轻轻一拍他肩头:“走吧,起驾回宫。”太白金星应诺,起身陪着玉帝走出广寒宫宫门,只留下了嫦娥在那宫内,若有所思……
再说普陀珞珈山。
观音菩萨收了善财童子返回南海,便令善财童子寺院诵经修心,自己终于不再去海边那块大岩石上站着,又与几个月前一样,回到紫竹林中,在莲花宝座上安详坐下。
未过多时,木吒又前来拜见。观音菩萨心知他为何事,遂开口说道:“惠岸说吧,为师知你多有疑问。”
木吒合掌回道:“弟子见师父今日对孙悟空动怒,担忧师傅,故来看望。”
观音菩萨闻言笑道:“惠岸想问的是为师为何对孙悟空动怒对吗?天庭那一套拐弯抹角,惠岸不可学。”
木吒躬身回道:“师父明鉴,弟子知错。”
观音菩萨这才与他讲道:“孙悟空忌惮与我,故而此前三番五次遇险,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不敢来有求于我。我怒与他,他便知我愿他来求,日后必多求于我。”
木吒又问:“师父为何定要孙悟空求助?”
观音菩萨回道:“他不求我,为师如何能与他解难?”
木吒:“但师父以外,其他神佛亦能救之。”
观音菩萨:“唐三藏师徒终是为师弟子,其他神佛出手相助,未必真心诚意,有些事若是求错了地方,恐怕难免遭到利用,于我佛法东传不利。”
“原来如此,谢师父解惑。”木吒拜行一礼,直背后又道:“弟子还有一事不明,今日师父对孙悟空显摆法力,似乎不同师父平日作风。”
观音菩萨回道:“孙悟空对为师多有忌惮,却少有敬畏,让他见为师大法,他便知如何敬畏;亦可知今后遇何种困境,可来为师这里求助。”
“如此弟子疑惑全解,多谢师父。”木吒施礼,就欲退下。
“惠岸且慢。”观音菩萨却主动将木吒叫住,与他说道:“为师知你心中还有一问,未有问出。惠岸心中还想问为师,为何善财童子性野,为师仍要收他,甚至不惜用上世尊赠予的最后一个箍儿,且与他一个称号。”
木吒:“师父明鉴,但此事乃是师父抉择,弟子不能过问。”
观音菩萨笑道:“告知与你也无妨。惠岸可知,为师踏足钻头号山之时,善财童子之父——牛魔王一直在暗中观察?”
木吒闻言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师父是为的那万里弃佛之地。”
观音菩萨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万里弃佛之地重归佛门,便是手到擒来,为唐三藏师徒省了许多功夫。”
木吒附和道:“正是,只要牛魔王不再上心,那万里之地的地仙、精灵便拧不成一股绳,唐三藏师徒将他们逐个击破不在话下。”
解了疑惑,木吒也不再打扰观音菩萨静休,遂与菩萨告退,出了紫竹林……
走在观音菩萨去观海常踩的那片沙滩上,木吒思绪万千。他其实天资聪慧,跟随观音菩萨修行了这么久,有些事情他自己也能看出个一二。师父没有对自己说全啊,顺着师父对自己所说的再推一推,孙悟空来请,对师父来说太重要了,这样师父出手才出得名正言顺;而对孙悟空发怒,于自己看来至少还有一点是师父没有对自己说的,那便是师父在震慑孙悟空!让他知道在重要的时候必须来这里求助师父!若是这样,整个西天取经的进程就都在师父掌控之中了!
这不是师父一贯的作风,现在这般去做,定有原因!师父这是在和谁较劲呢?还是太上老君吗?似乎不像,师父与太上老君之间的较量从来都是见招拆招,而且全程掌控西天取经并不能在与太上老君的博弈中占得什么优势,毕竟对于太上老君来说西天取经的进程就在包含师父在内的佛门手中。如今师父有掌控之意,能影响的只有灵山!难道师父的对手在灵山?就在我佛门里面?难道我们佛门也开始内讧了吗?
木吒心烦意乱,踏上了观音菩萨经常观海的那块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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