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月姐!”
一个正值妙龄梳着简单发髻的女子挎着个竹篮步入了篱笆院,她脚步轻快,边四处寻望边不住唤着。
“清鸢,这般着急唤我做什么?”
不待清鸢走到门前,木屋内已快步向外走出一位女子,荆钗布裙,穿的虽然很朴素,与寻常百姓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还是难掩她身上出尘的清傲气质。
清鸢细细看女子略显疲倦的面容,马上蹙起了眉,嗔怪道:“月姐,昨夜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你看看你现在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女子不以为意地笑着拂了下耳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忙伸手迎着让清鸢进了屋。
清鸢知她性子隐忍强硬,从她来这个村的第一日她就知道了,所以只好无奈地默叹了口气,不再责怪先进了屋子。
这位清鸢口中所唤的月姐,自然就是漪月。
她当时在隐都面别瑶柯后,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茫无目的地走啊走,没想到最终她还是回到了她自幼成长的地方,云城。
这座城里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来到城门下她突然没有了进去的勇气,便转身来到了离云城最近的一处小村子。
那日正是夜里,小村子本就十几户人家,都已早早睡下,她不想敲门打扰人家休息,便在一户家门旁的土墙下靠着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突然天色阴沉,不久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也许是她走得太累了,再加上又困又饿,即使被雨淋着她都没有醒来。
等到天亮后,有人出门才发现她已晕厥在土墙下,这才把她给救了。
救下她的那户人家正是一老一小的清鸢和她的奶奶,漪月醒来后对着两位恩人感激不尽。
清鸢的奶奶一直体弱多病,清鸢独自照拂着,因家中实在困难,一家人也是生活的极为贫苦。
漪月的到来不但没有给她们增添麻烦,相反她利用自己灵巧的双手,做了些绣活到城里变卖。因她绣的花样新颖、绣工讲究,一来二去,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喜欢她的绣品。
后来有人专门聘请漪月为几个府中的小姐提供绣帕,这样下来,也着实挣了不少的银两。
因此清鸢与老妇人救了漪月,而漪月则靠自己成功让她们的日子过得好了起来。
所以清鸢对漪月是相当尊敬与感激的,她这般风尘仆仆就是刚从云城回来的。
按照规矩递交了绣品,换得了报酬,又遵循漪月的嘱咐采买了一些上好的布料和针线,没进家门倒马上到漪月所住的木屋来了。
漪月住的这间木屋在她家屋后的小半山腰上,隔得并不远,原本清鸢想要漪月住在她家里,但是却被漪月给婉拒了。
她喜爱清静,清鸢也不好强求,只是她一直都很疑惑,为何月姐放着不去城里府上做绣娘,偏偏独居在这里,这一点她始终都想不明白,但又不好冒然去询问。
漪月接过清鸢手上的竹篮,又给她端来一杯茶,然后在桌子旁坐下,问道:“今日进城一切还顺利吗?”
清鸢也是累坏了,一口气将茶都给喝尽了,这才回道:“还行,都很顺利,刘大人家的管家叮嘱我说你上次绣的那个飞蜓点水简直像活了一般,刘小姐很喜欢,所以这次再让你绣一个送去。”
“嗯,这个我记下了,还有其他什么交代吗?”漪月点头应下,随手翻看着竹篮中新的布匹和丝线,嘴角缓缓笑开,看来很是满意。
“其他的没什么了,噢,对了,今日我在城里见到了一个如神仙一般的人儿!”
清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激动的粉面羞红、两眼放光。
漪月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此夸张,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清鸢怕她不信,马上解释:“月姐,你别笑,我没有骗你。真的是一个神仙一般的人,我这辈子还从没有见过那样俊美出尘的男子,只可惜还没等我挤过人群到近前看得仔细,那人已经不见了。”
清鸢的神色黯淡了下来,看来这小女子莫不是芳心已动,该不会是要想嫁人了吧。
漪月心里暗自揣测,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伸手拍了拍清鸢的肩头,“好了,等下次你进城看看还会不会再次碰到那个人,如果有缘,你们或许会再见的。”
清鸢果真信了她的话,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稍坐了一会便回家去了。
三日后一大早,清鸢欢喜地来到了漪月的住处,见到漪月后上前就挽住了她的胳膊。
“月姐,今日可是乞巧节,到了晚上城里的长街上会有许多的花灯,你要不要与我一起进城看看去。来到这里这么久了,我还从没有见过你进城呢!今儿正好是个好日子,你就答应了吧!”
这小丫头撒娇的功夫倒是一流,漪月任由着她挽着自己,手上却没停,把这几日绣好的绣品一一装进竹篮中,然后拿过一块普通的布盖好。
可是听到清鸢所说的长街花灯时,她的手顿了一下。
那样美丽的夜景她自幼就见过,她当然知晓每年的乞巧节有多热闹,可是……
她是罪人之后,再也无颜踏入那座美丽的小城,她想,或许等到了夜里,她爬到高山顶上,期盼能眺望到城里展露的一方灯火就好。
这样,她就已经知足了。
清鸢自然不知漪月此时在想什么,见她许久都没有说话,她还以为她同意了,正要高兴地跳脚欢呼,漪月恰时开口。
“你自己去吧,我不喜热闹,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这里就好。给,这些给你,等卖完了这些绣品,用换来的银两给自己买件漂亮的新衣裳,再给阿婆买些补药。”
“月姐,你——”
“好了,快去吧,玩得高兴点。今日夜里逛长街赏花灯,也许还能碰到你所说的那个神仙一样的人呢!”
漪月成功拿话转移了清鸢的注意力,小丫头马上欣喜地接过竹篮,别过了漪月快步离开了此处朝城里走去。
漪月站在门前,遥望着远处的天际,一时间觉得自己已走过了大半个人生。
没想到自己的生命中没了那人的影子,她还能坚持着撑了过来,看来,只要自己决心想要做的一切,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包括,忘了那个人。
不能再让自己去想这些事情,漪月马上调整思绪,转身进了屋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怎么可能说忘就能忘呢,那个人早已融入了她的血脉之中,每个呼吸,似乎都有他的味道。
她每日这般操劳就是用来麻痹自己的思想,只要停不下来,她就无暇再去想其他。
她,就不会那般疯狂地……思念他了。
夜幕很快降临了,她终于忙完了手上的活计,推开木门,慢步走了出来。
这个时辰怕是云城最为热闹的时候了,她伫足朝着云城的方向望了一阵,然后继续拿起手中的提篮,取出里面的蜡烛和烛台,一个一个摆放在了大门外的土道两旁。
隔一段距离她就摆放一支蜡烛,然后点燃再用灯罩罩好,等到了山坡下,提篮中的蜡烛也正好用没了。
她终于直起腰,回身向后望去。
蜿蜒而上的烛火在夜色中莹莹闪烁,似一盏盏明灯再为迷失在外的人照亮回家的路。
她望了许久,终于提步开始往回走。
烛火的光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这一刻她才独自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被照亮的温暖。
抬头看向天际,无星无月,暗沉一片。
看来今年的乞巧节,牛郎织女双星定是隐在了云层后面,此刻,怕是刚刚会面正抱头哭泣互诉相思。
如此相爱的两人最终却也只能每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真是让人又羡又叹!
漪月在感叹那传说中的爱侣的同时,又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万般思绪齐齐涌上了心头,任凭她如何压抑都无法控制。
步子拖沓了下,她只觉头有一瞬间的晕,忙伸手扶住了篱笆墙。
“月姐!我回来了!”
有人在唤她,漪月一时以为自己幻听,待又凝神听了听,只听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了。
“月姐!你怎么站在这里?我回来告诉你个好消息!”
清鸢的声音无比清晰地飘进她的耳朵里,漪月终于醒神马上转过身来。
看到的果真是清鸢,她有些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有去逛长街赏花灯吗?”
“已经逛过了,我这马上回来就是带一个人来见你的!”清鸢眼睛明亮,她的靠近遮挡了一部分的烛光,漪月只觉眼前暗了些许。
只是清鸢口中所指的“那个人”是……
心中隐约猜测到了答案,不过她没有亲眼所见,是不会相信的。
不待她开口,清鸢身子一侧,视线顿时明亮些许。
只见在那灯火阑珊之处,一人在夜色中款款朝着她走来,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紫色常服,几年不见,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也许是错觉,漪月只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刹那间的欣喜过后是连绵不断的柔情。那目光带着痴缠的情意,紧紧地锁着她整个人,令她再也动弹不得。
清鸢看着祁缜走来,虽眼里仍有一丝爱慕,不过再得知这个人是月姐的夫君后,这丝爱慕被她给掩藏住了,现在看到这对璧人久别重逢,更多的是替他们高兴。
她本是按照漪月的嘱咐打算好好在云城里逛一逛的,不想真的再次与那个神仙般的人遇到了一起。
不过这次是那个人先找到她的。
她正诧异时,那个人拿出一方绣帕直接问她可知这是谁绣的,她反应过来后以为又给月姐拉到了一位金主,于是便把漪月的名字告诉了他。
在她说出月姐的名字后,她清楚地看到此人明显地松了口气,然后他便告诉自己,他是她口中所说的月姐的夫君,因走散了正在四处寻她。
怕清鸢不信,他又简单说了些与漪月的过往,包括她的音容相貌等,听了这些,清鸢不信都不成了,接着便亲自带着祁缜回到了这里。
此刻,她一个外人不便再待在这里,悄悄离去,走下石阶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那人一眼,只一眼便别过头毅然走远了。
夜里没有一丝风,烛火仍旧燃着,照着彼此相望的两人。
祁缜终于一步步走到了漪月的近前,嘴角缓缓漾开笑意,没有对她当年悄然离去的责备,也没有这些年来寻她不得的怨恨,他只看着她,如恋人一般深深地凝望。
而后他忽然冲着漪月拱了拱手,极其有礼地问道:“在下祁缜,冒昧问下姑娘,这夜色渐晚,可否借姑娘宝地休憩一夜?”
他这是……
漪月一时怔愣,几乎不假思索回道:“我这里屋小,况且只我一人所居,留公子在此过夜多有不便,公子还是另寻他处吧。”
“这云城周边里里外外我已不知走过多少遍了,唯有姑娘这里清静,我很喜欢。既然屋内没有空床,那我睡在屋外总可以吧。”
祁缜这摆明了就是要赖在这里不肯走了,不等漪月开口,他倒先行一步走到木屋门前搭起的木阶上坐了下来,背倚着木柱,抱起臂膀满足地闭上了眼。
“这里就好,即可听风,又可欣赏夜色。或许在子夜之后,还能听到牛郎与织女的对话,真是美哉!”
这样随性而为的祁缜对于漪月来说是陌生的,她还从来没有看到他有这样轻松玩笑的一面,被他这么一说,她这个木屋主人如果不留下他反倒有些不近人情了。
“既然公子执意要在此,那我也不好说什么,是坐是卧,公子请便!”
她仍旧板着脸,随口丢下这么一句,便快步走进了木屋。
路过祁缜身边时,祁缜就那样放肆疏懒地看着她,嘴角始终带着笑,漪月只觉那目光太过炽热,她连头都不敢回,急步进了屋,马上反手将门给关好。
关好门的那一刹那,漪月终于坚持不住,背靠着门,呼吸紊乱,一时无法平息。
他还是找来了!
在她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就这样突然闯进了她已沉寂下来的世界中。
一见昔人,心弦拨乱。
该怎么办?是趁着他不注意再次逃离,还是将他永拒门外,再也不见?
现在心里面乱极了,原本条理分明的思路只要遇到她命里的这个人,就变得不清晰了,她紧紧攥着袖角,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正在她心乱之时,屋外有低缓的箫声响起,她的心倏然停止了跳动。
那熟悉的曲调是她以前最爱听的一首曲子了,这箫音起伏不大,让人听之不悲不喜,确又如一股清流静静淌过心田,抚平心中所有的痛楚。
屋外的人坐在木阶上,手执紫竹箫,望着漆黑如墨的天幕,眉心微皱,眼神中所有情绪慢慢沉寂了下来,独自默默吹奏着。
这三年来他经常吹奏这支曲子,以往都是他一个人听着,可是现在不同了,有另一个人也能听到。
即使隔着一个门板,他相信那个人定然也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都在怀念昔日时光。
然他不知道,屋内之人静静倾听这支曲子,早已泪流满面,她不敢发出哭声,用手使劲地捂着自己的嘴,泪水肆意而淌。
终于忍受不住,她快步走到榻上,拿起被子将整个人埋进了里面,彻底痛哭出声。
祁缜在屋外吹奏了一夜,而漪月也是彻夜未眠,只在天快大亮时,终于支撑不住打了一个盹儿。
屋内光亮渐渐明亮起来,榻上之人突然转醒,马上坐了起来。
昨夜哭得久了,现在眼睛涩痛红肿,很是难受。
一想到祁缜在外过了一夜,她的心马上提了起来,不知他是否着了凉,快速下榻朝门外奔。
正要打开门,她又犹豫了。
想了想一狠心,重新转身回去了,迫使自己不再想其他,开始打水洗漱。
等一切都忙活完了,太阳已升的很高了。
她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后,还是把门给打开了。
眼睛触碰到外面的阳光,她不适地用手遮挡了一下眼睛,等适应后抬眼向木阶上看去,那里空空如也。
他走了?是何时走的?怎么她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她有些慌了,眼睛又朝四周看了看,试图再次见到那人的身影。
可是院子就这么小,一眼就能看到,除了那些摆设之外,还哪里再有那个人!
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放弃离去,神情恹恹地朝门外走,她要把昨夜摆放在外的烛台全都给收回来。
刚下了两个石阶,眼光一扫,祁缜手提着两个油纸包正往上走,看到她已经醒来,忙打招呼。
“姑娘醒了,猜你昨夜可能没有睡好,所以我就到城里买了些吃的,趁着热乎赶快吃吧。”
他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朝着她扬了扬,同昨夜一样,什么都没有多说。
若是在外人看来,真的会以为他们只是初次相识的陌生人。
漪月再见到他后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关切之话,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她没理他,径自转身进了屋。
祁缜也完全不介意,跟在她后面也进了屋。
把买好的吃的放在了桌子上,他热情招呼:“姑娘快来吃,不然可就要凉了。”
漪月也没与他客气,直接坐下伸手打开了油纸包。
千层卷、紫玉糕、牛乳酪,还有两样精致小菜,这些她全都不陌生,云城内好吃的小吃基本上她早就吃了个遍。
再次见到这些食物,真的倍感亲切,胃口也顿时大开,她没有丝毫顾忌直接开吃。
祁缜坐在一边默默看着,见她吃的香甜,他满意而笑,最后递上一杯温水。
“看来姑娘很喜欢吃这些点心,等明日我再去为姑娘买来,只要姑娘不嫌弃就行。”
又是这样故意说,漪月吃完这才看向了他,抿了抿嘴,客气回道:“公子不要以为我不知礼数,昨夜公子在此过夜,虽是在屋外,但那也是我家的地盘,所以这顿早点由公子请,在我看来那是应该的。只不过以后,就请公子不要麻烦了,我这边还有绣活要忙,就不招待公子了。”
这人还是这般嘴硬,看来这是故意以话相激,非要让他走不可。
好不容易才寻到的,他怎么会再离开!
不管她态度如何,他全然无所谓,坐了一会,又站起来摆弄一下屋内摆设的小玩意,潇洒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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