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宽欣!”喧闹的篮球场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吼,周围的人顿了顿,齐齐向声音处看去。
篮球场对面的小路边,背着大书包、穿着一身红色夏季校服的女生停下了如猫一样轻的脚步,缓缓抬起头,向篮球场看去。
“徐宽欣,你过来,把我书包带回家。”那边,喊完这句话,男生不再理会路边的女生,继续投入到篮球的激战中去。
而最开始被喊声引起注意而欲看热闹的路人,见只有一个呆呆、小小的女生站在那儿后,似是没有再引起兴趣的事情可看了,便也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女生站在原地停顿了1分钟,还是有些无奈地向篮球场走了过去。在男生奋战的球赛外围,散落在地的各式各样的书包、衣服、水杯中,找到了熟悉的书包,拎起,拍拍灰,抱在胸前,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有。
男生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她离开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回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嘴里不禁“哼”了一声。
徐宽欣背着一个大书包,胸前抱着一个大书包,默默无语、略带沉寂的味道,向师大校园的家属区走去。
越是接近家属区,越是一片宁静。没有师大校园那专属年轻大学生的热闹与活力,亦没有那热闹与活力带来的躁动感,只有初夏的绿荫道,各种花草安静生长、盛开的小花园,以及在绿荫道上,花园中悠闲踱步的退休老教师。
徐宽欣一路上没遇到熟人,心里倒是松了口气。按照往常,被些爱开玩笑的年长熟人看到自己这背上一个书包、胸前一个书包的样子,八成会被笑话成:“徐家丫头到底是念多少书啊,都两个书包用上啦!”
玩笑虽是无恶意的,但对大人们口中“脸皮薄”的徐宽欣来说,却是够受的了,她不会像那些性格开朗的同龄人那般,以玩笑回复玩笑,只能脸红地局促一笑,然后加快脚步,逃离熟人的玩笑辐射范围。
家属区不大,统共也只有六七栋的苏联老建筑,转角处就到了厚德3号楼。徐宽欣和另一个书包的主人——温润泽,都住在3号,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住在楼下的她倒是先上了楼,虽知有人的可能性不大,可还是敲了敲401室的门。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人。徐宽欣有些恨恨地想着,他就是专门的,就是故意的。
可想归想,总不能真把他书包扔在大门外吧。愤愤之下,只能重新提起那不轻的书包,往楼下走去。
一进家门,正准备晚饭的李岚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去上自习了?”
“嗯。”徐宽欣一边换鞋一边回道。
瞥到门边的黑色书包,李岚又好奇道:“和温润泽一块儿?”
徐宽欣正过身子,有些心情复杂但眼神严肃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最后还是像下定决心般开了口:“妈妈,我不喜欢他,真的。”
李岚惊讶地“啊?”了一声,天地良心,她可管束女儿情感状态的意思,就算刚刚问她是否与温润泽一块上自习,也只是看到了他的书包,才随口问出口的。
但是,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一本正经地、跳跃性地一口否定呢!真是没有意思,李岚有些无语。
徐宽欣还是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为捋顺女儿的毛,李岚还是讪讪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然后回身进厨房,继续准备晚餐。片刻后,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有些静悄悄的感觉,再一探头,女儿怎么还站在玄关处?
“闹闹,你在……”话未说完,李岚看着抬起头的女儿,顿住了。
徐宽欣双眼通红,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这样子落在李岚眼中,完全就是一副自家女儿受了委屈的模样。向来是慈母的她,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女儿走去,“怎么啦?怎么哭起鼻子来啦?”
徐宽欣继续摸眼泪,没有说话。
李岚知道是自己刚刚踩到女儿的痛处了,于是更加柔声道:“好喽,好喽,刚刚是妈妈不对,妈妈不该提温润泽的,我知道你们正在经历特殊而敏感的青春情感萌动期,面对这件事本身就很难了,还要反过来应对我们这些不通情达理的家长老师,是够难受和郁闷的,妈妈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这些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等过去了,就会好的,就会忘记这些不愉快……”
徐宽欣离开李岚的怀抱,弯腰将刚换下的球鞋摆放整齐,抽搭地回答道:“妈妈,我知道了,我先回房写会儿作业。”
看着女儿不高的背影,李岚瞬间有种被虐的感觉了。她认为她已经够柔情、够体贴、够共情地安慰女儿了,结果,女儿完全一副不受用的样子啊!指不定还在心里怎么编排她妈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个人呢!
上天派了这么一个多愁善感、敏感细腻的小天使给她,就完全是虐她这个曾经的女汉子、如今的老妈子。
老妈子为自己的受挫深深地叹了口气。
至于女儿的情感问题,哦,不,老师们说,那叫早恋问题,算个毛线问题啊!不但没有困扰着她,反而是激起了她一阵又一阵、翻涌不息的八卦心啊!不然,刚刚她何至于提起温润泽?
晚饭时间,餐桌上,徐宽欣是向来的话不多,而李岚因刚刚的小插曲,也没说话。徐理平有些纳闷了。
轻咳了一声,“怎么?妈妈又欺负闹闹了?”
这叫什么话啊,李岚白了丈夫一眼。
对面的徐宽欣摇了摇头,继续沉默中。
“哦?那是又被班主任喊到办公室了?”
徐宽欣继续摇头。
徐理平正欲继续猜下去,门铃响了起来。
看着门外的人,一家三口,反应不一。
李岚仅仅是笑笑道:“是来拿书包的吧!”想起刚才女儿流出的金豆豆,她没再多说一句话,多吐一个音。
徐宽欣低下了头,说装成没看到也好,故意不理睬门外人也罢,总之,很冷淡。k
徐理平没想那么多,如常般与温润泽打了招呼。随口询问了句:“吃饭了没?”
温润泽如实回答:“没呢。”
于是徐理平手一挥,一句“那就在我们这儿吃晚饭吧!”温润泽便连“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的过程都省了,直接进了徐宽欣家的门。
他在徐家的小公寓,如在自家,何处洗手,何处找碗筷盛饭,熟悉得很。一通下来,已是从厨房里端着碗筷坐在了徐宽欣的对面。
徐宽欣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在篮球场上运动的时间太长了,他是一副饥肠辘辘、狼吞虎咽的样子,这样子若是在他自己家,指不定要被长辈说一句“没吃相”呢!她心中想着。
李岚怕他噎着,一边嘱咐着“慢点吃”,一边想着给他倒杯水。眼角的余光瞄到女儿也在看他,一时又起了好玩之心。但一句“闹闹你去给温润泽倒杯水吧”还未出口,想到女儿那性情,怕是不行的,只好压下了玩心,起身去了客厅倒水。
徐理平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个孩子,想起了上周五妻子在开完了家长会后的那通电话。电话里的李岚有些怒气,不是因家长会上得知女儿犯错而生气,却是对女儿的老师表示无法接受。细问原因后,才知晓,家长会中班主任老师语重且心长地对李岚说,据她长时间的观察和多年的任教经验,她觉得徐宽欣正在早恋,而早恋的对象,正是温润泽。
李岚乍听之下,第一反应是惊、是喜、是好奇啊!女儿终于有情感上的萌动啦!多有意思啊!做娘的终于可以和女儿畅谈爱情的滋味、分享恋爱的甜美啦!多美妙的一件事情啊!而且对象是自家楼上的帅小伙,典型的青梅与竹马!
可马上,班主任的一段话瞬间停顿了李岚那一放千里的喜悦之情。
班主任说:“早恋问题虽然比较棘手,但还是可以解决。而且徐宽欣本身就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只要我们两边都好好劝一劝她,她脑筋上还是转得过弯来的。现在虽然只是高一,可要是因为早恋这个事情把她成绩拉下来,那在高二文理分科时,就显得很被动了。”
李岚有些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然后有些僵硬地笑笑:“老师的意思是……把我女儿的情感萌动扼杀在摇篮里?”
班主任反应了会儿“将情感萌动扼杀在摇篮里”这文艺的用语,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岚觉得不对劲了,莫名其妙吧!凭什么要干涉我女儿的情感啊?“老师,我不明白,这事儿需要劝徐宽欣什么吗?”
而班主任也觉得莫名其妙了,这家长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早恋问题会影响孩子学习成绩吗?
班主任再次责任感爆棚:“徐宽欣妈妈,作为家长,你得把早恋的各种危害和孩子说清楚啊,不然她会天真地在早恋上越陷越深的,到时候会很影响学习成绩的。”
李岚一听“早恋的各种危害”和“影响学习成绩”,反应过来了。哈!心中翻了个白眼,原来她和这个班主任完全不在一个脑回路上的,她李岚关心自家女儿的学习成绩吗?关心啊!她李岚关心自家女儿的恋爱吗?关心啊!但,坚决不是和介个班主任一个关心的法儿!
想到这儿,她措了措辞,一番还算专业的青少年心理发展理论向班主任徐徐道出,希望班主任能从心理学专业角度理解理解自家女儿这情窦初开的必然性和必要性。
班主任了然地笑了笑:“徐宽欣妈妈,我知道你说的这些理论,我们上研究生课程时都学过心理学。但,现实远比理论复杂,现在的孩子早恋,就是影响学习,咱们做老师的,做家长的,就得断了孩子的这些念头。”
李岚被班主任如此直白的话给顿住了,然后有些火大了。说白了,老师们都不想节外生枝,只想着让学生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上课学习,保证妥妥的成绩与升学率。当面对那些有风险的问题时,即使知道这是学生不可多得的成长机会,他们也多会采取简单粗暴的应对方式,一刀切地将这些问题隔绝在保护学生的壁垒之外。
虽说简单粗暴的方法往往能高效、直接地解决问题,但李岚不想如此不人性化对待自家女儿的成长。更重要的一点是,早年留学法兰西的她,是满脑子的法国浪漫主义情怀,所以,见到小年轻们春心萌动,她如何会棒打鸳鸯?!
带着点点的了然、不屑和怒气,李岚耸了耸肩,不再多与班主任说些什么,一声“谢谢,再见”便转身离去。
留下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班主任默默地想着:这是遇到奇葩家长的节奏么?
徐理平是个很开明的人,理解妻子的想法,更了解自己的女儿是懂事的。所以,对于老师口中的早恋问题,没有如其他家长那样惶恐地避之不及,也没有如自家太太那样浪漫地关注,只觉得这是女孩子必经的一件事,不必太在意。即使是看到一左一右的两人好像互不理睬,他也没多说一句,用老人的一句话,就是,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去弄。
吃完饭后,徐宽欣帮着李岚收拾好碗筷,便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作业。温润泽没拾起门边的书包回家,倒是轻松自在得在徐家小客厅里吃着水果,看着晚间新闻。
明明互不干涉,房间里的徐宽欣却是盯着一道数学题盯了足足十分钟,完了还不知这题要求解的是什么。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一字一字地小声读出题目,读着读着,渐渐没了声儿,待回过神来,看了看书桌上的闹钟,又是往前走了三个大格。她被自己深深地挫败到了。
埋首于双臂,想了想,最终收拾起了书包,跨上双肩,走出房门,“爸爸,妈妈,我去上自习了。”
客厅里的徐理平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新闻。李岚好奇地看了看她,如小孩子般偏着头地想了会儿,也说了声“okay”,表示收到信息。
徐宽欣在吃过晚饭还去师大的自习室上自习,实属正常。可今晚去上自习,在李岚的眼中,又好像有点不那么正常了。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思,估摸着女儿出门已左拐下楼梯走远了,她才含蓄地问了句:“温同学,高二的学习应该作业更多,压力更大吧?”
明知这样的问话,在传说中的学神温润泽面前显得很不应景,但她还是展现了一个长辈应有的关怀姿态。
被关怀的温同学同样应时应景地展现了一个晚辈应有的谦恭姿态,“嗯,作业是挺多的,压力也挺大的。”
徐理平忍不住笑道:“你小子有压力吗?每回我经过篮球场,都看得到你在打球,而且听说上个星期的段考,你又是超过第二名30分的NO.1吧!”
温润泽笑了笑,没说话,看着电视新闻片刻,站了起来:“叔叔,阿姨,今晚打扰了,我先走了。”
徐理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李岚倒有些夸张道:“这么早就回去啦?!”
“这不是你说的作业多,压力大嘛,所以回去写作业啦!”徐理平接话,李岚立马回瞪了他一眼。
听着少年出去带上门的声音,李岚立马跑到阳台上,附身朝楼下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长身鹤立的身影也向着校园里的教学楼区走去。
此时已过了傍晚时刻最热闹的时段,即使在师大最中心的教学楼区,在路灯的映衬下,也趋于宁静。徐宽欣一路低头走着,想到刚才在家中的情景,又想到几天前被班主任教导的场景,再想到前天被他质问的样子,一时间,思绪纷乱,心情堵塞,只盼着能快点随便找个自习的座位,投入到数学题中去。
当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地响起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单肩背着书包,不缓不急地脚步,漆黑如墨的眼眸亮得有些张扬,少年期独有的傲气与狂劲还未完全被收敛,真是完全不像他的名字,温润而泽。
她想他可能是来寻自己的,挣扎之下,还是停下了脚步等他,等着他,欲把话再次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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