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世界

    
    “所以，最后行凶者却是曾经的受害者么？”吴陷从震惊中平静下来，两边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没有必要回答的问题。”
    “这并不是问题，这是一个事实。就摆在我们眼前。”
    小男孩身上的火焰跟随着吴陷的每个字句忽强忽弱地跃动着，把主人心中的不平静完完整整地显示出来。
    “这不重要。”很久之后，小男孩开口道，“他们只是一些看客而已。”
    “不重要么”
    每个故事的结局都有最痛苦的句点，而这个故事的句点已经跟随着火光染红了夜空。
    男孩在说谎，尽管重复了无数遍相同的事，可他在这个阶段依然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是的，不重要。”男孩再次倔强地回答，脚步在地上一点，化作红光烧灼着水泥地面和空气向着吴陷冲来。
    吴陷身体一侧，余光清楚地看到他的手臂刺过耳边的空气，滚烫的气息将头发炙烤卷起，发出一股难闻的臭鸡蛋味道。
    接着他身体一矮，躲过另一只横扫向脑袋的手臂后，脚步后退，飞快地与男孩拉开距离，看起来有些狼狈，却很有效。
    “你很强大，可还是太年轻了，没有套路、方法，空有一身力量是不够的。”他边说着便侧身，继续退后着闪过一个个飞向他的火球。
    “而我虽然力量比你弱，可事实上换算一下我们还是处于同一阶，最多只有一点等级差异。”他变换着身体，有时弯腰下蹲，有时单腿站立，以一个个怪异的姿势躲过连绵不断的攻击。
    “而我在选择成为一个猎手后，学的最多的就是躲避和逃跑。”他一直在退后，虽然身上某些毛发、衣服不可避免得受到些损伤，看起来很是狼狈，可步点却一直在一个稳定的节奏里，帮助他躲过一次又一次足以致命的攻击。随着时间推移，面前的小男孩越来越急躁，身上的火焰不停变换着形状，可却拿身姿像泥鳅一样油滑的吴陷毫无办法。
    而再等一会，故事便要重启了。
    “虽然我的本事在比我高阶的魇妖面前没有多少用处，可应付你应该还是够用了。”他自信地说道，内心的忐忑稍稍平息了一点。
    呼，没想到这本事还真的有用，看来花的那么多钱还是有效果的。
    他拍拍胸口，接着对眼前的小男孩说：“现在你怎么办呢？”
    说完这句话，下一刻他便后悔了。他看到面前的小男孩张开了嘴巴，用力一吸，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化作一根根火柱从所在处脱离，又化为一根根火丝被吸入男孩的嘴巴，带走翻腾的热气，露出被烧成焦炭的材料。
    林林的身体一圈一圈地膨胀，像一个气球一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那时我担心下一秒我就会被烧成灰烬。”
    “可你仍然活着。”
    “只是幸运而已，他超过了限度，那股巨大的火焰刚要把我焚烧成灰就先崩溃了，可幸运毕竟不会总是眷顾我。”吴陷坐在坍塌在地上的一块石板上，苦笑着说道，“过了那一关我就崩溃了。那时候我才明白，我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比起拯救别人，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留住自己的命。”
    “你想说明什么呢？”面前是已经长大的林林，他大概十一二岁，脚踩在堆在高低不平的瓦砾上，身边有一段只剩一截的矮墙依然立着，墙面上涂抹的大红色“拆”字和圆圈也跟着断了上半部分。
    “人类都是这样的，这是扎在心里的本能，你活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么。”
    “或许是因为我现在冷静下来了，想找个理由麻醉自己吧。”吴陷手肘放在膝盖上，手掌遮住了半张脸。
    “理由？说出这个词真是令我作呕。”林林蹲下身子，在碎石间抓起一只正要透过缝隙钻入瓦砾内的甲虫，用力一捏，随手扔到一旁。
    “你已经抹杀了多少个‘我’了？一千？两千？我猜你是在他们没有苏醒时就动手了吧？那时你怎么没有冷静？”
    他一步一步走上瓦砾堆的高处，口中冷漠的话语解剖了吴陷隐藏在心里的秘密。
    “你我不是勇者，也不是恶龙，只是一对你死我活的天敌而已，理所当然才是正常的，何必那么虚伪？”
    他在高处站定，变成湛蓝色的瞳孔不带一丝情绪地俯视着底下的吴陷，阳光洒在他背上单薄的衣衫每一条褶皱间，如同为他披上了金黄的披风。而他的正面，则盖上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阴影，如同他如顽石般的内心。
    “知道这是哪里么？”他面无表情，对底下的人类问道。
    吴陷放开遮着脸的手掌，四处张望，隐隐觉得周围的场景有些熟悉的影子，内心回忆不久前见过的每一个情景。
    “看来最初的我没有带你走进来啊。”并没有让吴陷思考多久，林林便开口说道。
    “这这里是”
    男孩的一句话点醒了深思中的吴陷，将他的思绪重新扯回最初那个片段：在下雨的夜晚，缤纷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他拥抱着小男孩，停止在吞噬了他的母亲的小区门口，还有小男孩最后对他说的好似预言一般的两个字—“可怜。”
    “是那个小区。”吴陷轻声道。
    “嗯，这里就是一切的。”男孩的话语间流露出一丝波动，很快又被他隐藏进心里。
    他扭过头，张目眺望一个方向，话语间回复了冰冷：“这里已经被废弃了，如果你没来的话，我会在那里找到”
    男孩抬起手，向着一处断垣残壁指去，那里像是一处花坛，上面的花朵都已经被除掉，只留着一些分解掉一半的花瓣在已经裂开了些缝隙的泥土里，微光下，依稀可见到泥土里藏着的物事。
    “找到一堆人骨。”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下头的吴陷不知道他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毫无感情的把这句话说出。
    “所以”男孩重新把目光转回脸色复杂的吴陷身上，“已经够了，这里就是终点了。”
    “我跟你所见过的‘我’不一样，我很有耐心。”他一步步从上头走下，每经过一片瓦砾，接触过的地方中开出一朵花，钻裂砖瓦，开出天蓝色的花瓣。
    “我很有耐心地听完了你虚伪的自白，就算每一个字都让我作呕，但我还是听完了。”
    他走到吴陷的不远处，身后是无数盛开的鲜花。
    “更和他们不一样的是，我不会想着借你的手来寻求解脱。我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现在的状态，也已经习惯了痛苦，毕竟，这是我力量的源泉。”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故意让我将他们抹杀的”
    “这不够明显么？难道你觉得是凭你自己的力量站到我面前的？那看来是那些懦弱的‘我’将你惯坏了。”漠然的话语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嘲讽，“即使没有到结局，在面临生死危机时我们也是会苏醒的。”
    “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幸运。”心里，一张张相似的面孔闪过，化作黑影一点点堆积满心脏，聚集成黯然的情感。
    “幸运是不幸的前奏，从这方面来说，你见到的那些不愿面对现实的‘我’都是自私的。”
    男孩身后的花朵舒展着花瓣，花蕊中飘散出淡蓝色的雾气，经过阳光，闪烁成粼粼的光点，带着香甜的气味，钻进吴陷的鼻子。
    “他们自己渴求解脱，却将你扔到了我的面前，扔到了这个终点前的最后一站。”
    雾气中，有一只只蝴蝶出现，翩翩起舞，吞吐着花香，被它们吸入再吐出后的香气更加浓厚，在空气里一点一点增加着，直至浓郁得发腻，让人犯恶心。
    “还是到了这个局面么。”吴陷边说边快速地后退，试图拉开与向他前进的男孩间的距离。
    男孩脚步依然平稳，在吴陷退的越来越远时轻轻说了声：“停步。”
    吴陷停下了，身体失去了控制，整个人如雕像一般固定在原地，只能眼看着男孩越走越近。
    动不了了是因为吸了那层雾么。
    他竭力活动着，可除了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其余什么都感觉不到。
    “抬起手来，好好看看吧。”
    他的双手跟随着男孩的命令抬起，脑袋低下，脸眼珠子的活动都被控制，在两只手掌间左右转动。
    在他眼前的根本不是两只人类的手：这两只手臂的皮肤已化作透明的天蓝色，把里面的血管与经脉暴露在主人眼前，表皮松软，随着举起的动作可看见皮肤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如海浪般凹凸不平地涌动。
    涟漪每分布到周围一下，两只手臂就会飘出一股香气，与那些花朵散发得味道一样。
    “你对我做了什么。”吴陷感觉到了男孩已经走近了他，很想愤怒地追问他，可却无能为力。
    “我帮你一把把。”他听见男孩说道，小小的手臂出现在吴陷眼前，伸出了一根手指，直直从下刺入吴陷的手臂，没有任何滞涩地钻出。
    好似插进午后的湖面。
    吴陷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觉，只能机械地转动着眼珠，那只被穿透的手臂内的血管与经脉中，鼓起一个个小包，顷刻裂开，一朵朵的蓝色小花钻出，向上生长着，钻出皮肤，布满整个手臂。
    男孩抽出手指，把那根手臂往下拉了一点，两只捻住一朵花，往上一拉，把它整个从吴陷的血管中拿出。
    随着他这一动作，剩下的花朵迅速枯萎，接着整只手臂化作一滩蓝色的水，坠落在地上，露出洁白完整的骨头。
    “这只是开始而已。”男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