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幼童欢喜地推开木门,还没仔细看屋里,稚嫩的声音便高喊他正在做饭的母亲,“我回来啦,做什么好吃的呢?”
等他蹬掉鞋底的湿泥,抬头看屋里时,就看见一位女童站在自己的不远处的木凳子前,在她身后,有不少比她还小的孩子躲着,正怯怯地在她背后侧出些脑袋,仔细打量他。
“田田,回来啦,奶奶家好玩嘛?”妈妈的声音从灶房飘出,不一会儿,一张被烟熏得满头是汗的脸孔就从灶房门口冒了出来、
“和这里一样呀,奶奶都不理我的,不好玩。”田田摇摇头,随后指着前头的少女说道,“妈妈,她们是谁啊?”
“她们啊。”母亲转向那些身上脏兮兮的孩子,语气温和,“她们最近才流浪到村子里,我看见她们可怜,又总是被村里那些个闲汉欺负,就拉她们到我们家住几天。”
“我们家那么小,怎么住这么多人啊?”
“收拾一下还是有地的,过段时间得了空妈妈就把她们送到孤儿院去,一直这么流浪也不是个事。”说完,母亲又把脑袋钻回了灶房里,一会儿后,她的声音才继续飘了出来,“你先去拣些煤块,给她们把水热热,一会儿我带她们洗个澡。”
“好。”田田连连答应,身子却飞快地凑近了女童,把脑袋放到女童面前,盯着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你叫什么名字啊?哎,你别怕我呀!”
他见她们往后退了几步,赶紧摆手,脸上的表情都急了。
“别这么没礼貌,她们不会说话呢。”母亲的声音又钻了出来。
“哦,对不起呀。”田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片刻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跑向楼上,一分钟后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打着补丁的小书包,拉开拉链,从里头接连掏出一支铅笔,和一个小本子,拉开封面,递到女童面前。
“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嘛?”他天真得笑着,一眨不眨得瞧着面前人。
女童脸上浮现了两朵红晕,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她低下头,手指搓揉着有些发皱的衣角,许久后才接过了田田手里的东西,铅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了两个字。田田好奇地伸过了头。
“芍药。”这是女孩的名字。
好棒的名字啊。田田用稚嫩的大脑思考了一下,凑出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词。
也不知是说这个名字,还是说面前这个孩子。
......
“小子,别给我找事啊。”中年男人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对蜷缩在沙发上,面孔还有些红肿的男孩说道,“等等那位阿姨来了,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坐在这里,一个字也不许说,知道么?”
田归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应该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小声啜泣:“知道了......”
“说什么,给我大声点。”
“知道了。”男孩颤抖了一下,把膝盖抱得更紧了一点,“爸爸。”
“知道就好。”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走到家门口,回头说了一句,“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不许动,要是我回来看到有什么东西被翻过了,你知道的......”
田归听清了他口中的威胁,惊惶地点了点头。
从这个男人重新成为他的监护人已经三年了,三年时间足够他将田归“教育”得听话了。
男人离开家很久后,田归依旧蜷缩在原处,但那股子属于幼年的活泼又从心间冒了出来。
爸爸,应该不会发现吧。
孩子总喜欢掩耳盗铃地为自己找理由,不在眼前的恐惧来源最终还是挡不住田归活泼好动的本性。但他也不敢完全不听自己父亲的话,只敢放下腿,在大厅的范围内悄悄移动着,发挥自己的自作聪明,寻找难得的消遣。
电视不敢开,茶几上的茶叶也不敢泡,想了想,也只有上面放着的当天的报纸了。他瘪瘪嘴,小心地把报纸翻开,尽量不让它有任何皱褶,第一眼,便看到一张黑白油墨的照片:一团定格的大火,和火焰里分外渺小的......孤儿院。
溺水般的窒息感从脚趾一直爬到田归的每根发丝,他好像被套进了一个巨大的泡沫内,尽管仍然睁着眼睛,可脚底发飘,眼前所见的也扭曲成了一团线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家门,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么疯狂的劲头去寻找那个自己记忆犹新的名字,恐惧、愤怒、担忧、渴望,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瞬间便在他心里形成一个混乱的旋涡,吞噬着自己的感知。
这种状态直到他在医院住院部外头花园的长椅上重新看到女孩才结束:芍药正坐在长椅上,后背一下一下地颤动着,她曾经纯洁无瑕的脸有一半肿起,布满裂开的伤口,一大块医用海绵随意地贴在上头,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在她身边,也是田归记忆中的脸,可却少了好几位。她们都长大了一点,手足无措地站在芍药两边,一脸懵懂。
她们到了现在,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芍药,芍药~”他听到自己张开喉咙,对着少女叫喊。
芍药转过头,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还盈满泪水的眼睛瞬间便睁大了。随后她离开了长椅,一瘸一拐地就往远处逃。
她也认出了田归。
“别走,别走。”田归赶紧跑上前,拉住了女孩的手,眼泪也落了下来,带着哭腔大喊,“我照顾你们,保护你们!”
......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田归努力从脑海里回想着,却依旧是一片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回忆起了过去,这并不像是吉兆。
一道滑过耳侧的青光将田归从久远的记忆中惊醒,他双脚蹬着水面,赶紧和前头的女子拉开距离,一只手又伸向口袋里的“药丸”。
这样不行啊,我的能力在这儿无法发挥,依靠这种东西还是无法和对面这个女人抗衡。
他一边哀叹自己的失策,一边转动脑筋,飞快地想着办法。
还是得尽快脱身,这是唯一的方法,到了岸上就有法子了,不然耗在这里,不被这女人干掉,憋也得憋死。离开这里,也能让芍药放宽心。
想了一句,自顾自点点头,右手掏出手中的几粒“药丸”,在杨嘉游到他面前时赶紧引爆,不一会出现在离湖面稍近的远处,继续引爆一颗,又近一点,如此重复,当最后一颗破碎成红雾时,他的脑袋终于稍稍探出了湖面一些,不过也仅仅是一些。杨嘉仿佛早已明了他的计划,一层青色的防护罩顶在了他湿黏的头发上,向上头凹陷了一点。
田归听到了让他惊喜的破碎声,可笑意还未来得及提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就在耳边响起,冲击波瞬间将青光粉碎,一块游船碎块砸到他的脑袋上,将呆滞的他重新砸进水中。
他的一颗大脑里,无数个念头窜了出来,冲击得他有些昏沉,这些念头各种各样,最后变成同一个画面占据了他的所有。
“我照顾你们,保护你们。”
“我照顾你们,保护你们。”
“我照顾......”
他机械地转向游船方向,突然在水里笑了起来。
没事的,她应该离开了,不会等我的。
不会......
这个念头在水中落下两具躯体后破碎了,其中有一具带着令他恐惧的熟悉感觉。
那具破破烂烂,半具已经焦黑的躯体,正是他的搭档——芍药。他奋力扭过头,可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只觉得一阵晕眩,张开了嘴,湖水大口大口呛进喉咙,接着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
“喂!醒醒,醒醒!”一个男声在田归身边呼唤着,还有一只手正拍在他的脸上。
田归被迫地从晕眩中苏醒,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转眼便看见凑在他眼前的吴陷。
他呆滞片刻,大脑才转动起来,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你,你杀了她!”躺倒在地的身体窜起,一双手扣向了吴陷的脖子。
吴陷吓了一跳,急忙后退,看见那双手被防护罩挡住,陷进里头才松了口气,转头便恼怒说道:“瞎说什么,你搭档不是我杀死的。”
“不是你,那是谁!”田归状若疯狂,完全失去了判断力,也不顾已经重归夜晚的天色,双手使劲,就像冲破防护层的包围。
“杀了他吧。”杨嘉站在两人远处,见他这副样子,皱皱眉头,出口说道。
“不行,好不容易救的。”吴陷断然拒绝,顺了顺心间郁结的气,“你没看我也快挂了么,要不是我有再生能力,就下去陪你的搭档了。”
看见田归稍微从疯狂中抽离了一点,他才继续道:“真不是我,是一个很高的女人和一个国字脸的男人杀的。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两人就突然出现在船上,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炸了船后又突然消失了。”
很高的女人?国字脸的男人?听到吴陷描述杀手的样子,之后的话田归就再也听不见了。
“林珊......和丁建国......”田归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钻出。
“怎么,你认识他们啊?哦,对了,那个女人还说你跟她买过东西。”
看来是真的,是真的......
田归仅剩的力气终于消耗完了,头一栽便摔回了地上,看着头顶的夜空,只觉得一阵压抑感侵蚀了他的每寸皮肤。
“你冷静了就好。小心一点吧,听说你很会躲藏,那就不要让别人抓到了。”吴陷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我们走了,我还得找地方躲呢。”
他转身便要离开田归身旁,刚一转身整张脸便阴沉下来,不久处的遭遇让他回想起之前刚发生的晦暗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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