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降临

    
    嘈杂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隐约间听见的是什么函数，什么连线。意识还是处于模糊，脑中的画面却在不断切换——肮脏的酒吧，廉价的会所，炫目的灯光，人群相互拥挤，大声欢呼着释放自己的精力，狂欢和疯狂充斥着人们的感官。但下一刻，所有人开始变形，嘶吼，哭泣变成了主旋律。宁凡眉头紧皱，混乱的记忆片段让他想要醒来，但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画面继续切换——没了下半身在爬的丧尸，体型巨大的肥膘，从空中扑下来的镰刀怪，耸立着高墙的城市，最后传来的画面是一只黑色的触手向他伸来。/p
    猛地，宁凡睁开了眼睛。/p
    四四方方，平平无奇的教室，桌上是故意堆了几层高的书本，正好挡住了老师的视野。空气中弥漫着夏天的闷热，明媚猛烈的阳光自窗外照进，几架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的转着，摇摇晃晃不禁让人担心它会不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掉下来。墙上挂着的是亘古不变的名人名言。后方的黑板写满了小字，中间那硕大的特意标明的天数告诉了你它的存在，那是高考的倒计时。讲台上是正一本正经地解说着试卷题目的老师。/p
    宁凡眼神有些迷离地望了望四周，身处的环境让他感觉陌生，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甚至让他有些不安。/p
    “我在做梦吗。”不可理喻的场景让宁凡有点迷茫。如果他没记错，自己现在应该呆在环城之中，或者在睡觉，或者是去娱乐区找乐子，又或者是出城去找丧尸，在消磨一天的时光后拖着空洞的身体倒在随便一个地方，然后等待着那天末日再一次的到来，接着死去又或是苟活，再等待下一次。不管那样都好，都比现在更有实感。/p
    但过于强烈的实感又让他隐隐有点期待。他甚至能感受到老师唇齿间的震动，下方学生或认真，或敷衍的眼神。有人在画着火柴人对打，一楼花簇中一只蝴蝶轻轻靠在一朵花上，操场上散成几队的小团体各自活动，某班的班主任正在后门门缝盯着她的学生。但很快，随着他视线渐渐聚焦，一切感觉都消失了，就像错觉一样。/p
    发生了什么，宁凡试着回忆，可惜他的记忆停留在前一晚在环城喝得烂醉的一幕。之后呢，宁凡伸出食指点了点脑袋，可能是去了娱乐区，还是回去睡觉了？/p
    良久，毫无思绪的宁凡吐了口气，放弃了思考。讲台上老师舔了舔嘴唇思考下一个要讲解的题目，学生囫囵地抄写着上一题的步骤。宁凡单手托腮，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或者说他现在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眼前的一切。如果是以前，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他第一反应便是摸清周围的环境，这是他养成的习惯。但他此刻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脑中想的反而是，“老师声音还挺深沉的，这公式也太复杂了吧，那个同学叫什么，忘记了，她还蛮可爱的”之类的。/p
    不管如何，自黑天爆发十年后，他再一次久违地感受到了平静，这不是呆在环城中，被高墙包围着的虚假的平静，是真真切切无忧无虑不用担心哪天末日再次降临的平静。/p
    黑板上的公式自然是一个也不会，不过自从上了高中他数学就不怎么行，其实是全部都不行。低头一看，果然试卷右上角大大的64分像在印证他的想法。“呵，真是莫名其妙。”宁凡不禁莞尔。/p
    转头看向身旁的同桌，那是他们的班长，不过她明显没在听老师的讲解，而是写着一本买来的习题书，此刻正拿着笔帽顶着自己的下巴，眉头紧锁，显然是遇到难关了，老师偶尔瞟上一眼也没反应，而通常有此待遇的不是太烂那就是成绩太好，无疑班长就属于后者。/p
    因为学校的要求，扎了一条马尾辫，身上穿的是学校统一派发的校服，但学校过于保守，男女生的裤子都是统一款式的长裤，相比于其他学校规定的短裙，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没少被宁凡抱怨。秀丽的脸庞算是在这死气沉沉的夏日增添一丝光彩。宁凡虽然不记得大部分人的名字，他却的确还记得这女孩的名字。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叫陆靖瑶的女孩长得好看，而且还是全班男生公选的班花，这是在夜晚众人睡不着的小小议论会里得出来的结果。同时也是因为陆靖瑶已经成为了上一世的宁凡梦魇一般的存在。/p
    收敛起自己复杂的眼神，“陆靖瑶。”宁凡轻声叫道，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原来如此青涩。/p
    “嗯？”陆靖瑶只是抬头看了眼宁凡，示意自己在听，便又将注意力转回习题上，她以为宁凡睡醒了无聊又想跟她聊天了。/p
    “现在几点了。”/p
    “啊～”故意拉长了声音，陆靖瑶闻言白了他一眼，然后手指悄悄指了下教室后方，那里有一块钟表挂在墙上，“自己看。”/p
    “我只是太开心了。”宁凡没有转头，只是低声说着，声音没听出喜悦，倒是带了点沙哑。/p
    “你在说什么？”这前言不搭后语让陆靖瑶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但宁凡此时已经低下了头，陆靖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p
    “能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宁凡停顿了一下，觉得不够又补了一句，“这次我一定会抓住你的。”像是在保证一般，一字一句地说着莫名的话，却能让人感受到包含的坚定。/p
    沉默，陆靖瑶停下手中的笔，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点僵硬地扭过头，稍稍整理下思路，“他是在告白吗？”陆靖瑶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心绪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说实话，她蛮开心的，毕竟第一次有人跟她告白，虽然这种开心不涉及爱和喜欢。但人总喜欢被人赞赏的，特别是女人。“该想个说法能委婉地拒绝又不至于让他伤心才行。”心思前所未有地活跃。/p
    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偷偷地崩住面孔，陆靖瑶装作不在意的随意转头撇上一眼，但口中的话却没能如预想般说出。此时宁凡抬起了头，与她的眼睛正好对上。宁凡的眼神让她有些无法理解，也找不出词语形容他眼神中的复杂。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也说不出带给她的感觉，喜悦？怜悯？还是坚定？或者还有更多，但现在的她是不会明白的。扭过头，继续写着自己的习题，“神经病”的细语之音伴随着纸笔的摩擦声以及窗外的蝉鸣回应着宁凡。/p
    宁凡自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给陆靖瑶带来的复杂心绪，他只是单纯地迫不及待想对陆靖瑶做出保证，这句他在无数次的噩梦中都无法说出口的一句话——我会抓住你的。他其实不算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更别说在末世苟延残喘了这么久，极端的环境让他越发不与人交流，这还是他这么久来第一次郑重的向一个人保证。/p
    不管如何，陆靖瑶的话让宁凡心情放松了不少，稍稍坐正，视线看向窗外。时间一开始便有了确认，大大标榜的数字“7”也让他一度内心忐忑，那是高考的剩余天数，也是他记忆中噩梦的起始。时已下午三点零七分，离末日到来的三点十分还剩三分钟。/p
    三点零八分，宁凡伸手至窗边，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掌心，传来的却是不舒服的灼热之感。白云在蔚蓝的天上缓慢地飘着，时不时出现组合成四不像的巨大云朵。绿色的树叶在微风中飘摇，楼对面传来的是郎朗的读书声，读的是靖节先生的《归园田居》。/p
    三点零九分，宁凡拿出柜子的水壶慢慢拧开，对着嘴喝了起来。脑海中想起了初中的生物老师，在升学考试前曾告诉过他们，喝水能缓解紧张感，考试紧张了就喝两口水。宁凡一直记着，当然单从成绩上来看好像并没什么用。不过宁凡并没有很紧张，他只是没有事情可以干。“这不就跟古代部队出征前喝壮行酒一样了么。”宁凡摇摇头低笑道。/p
    三点零九分五十七秒，宁凡左手托腮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右手抵在桌子上，手指慢慢轮流敲击着桌面，数着时间。/p
    “三”，讲台上，老师看了眼时间，轻松地整理好教材，心中想着新出的电影，也许可以叫女朋友一起？反正他今天已经没课了。/p
    “二”，同学们聊着天等着下节体育课，一些要打篮球的人已经站在前门准备去预定场地。/p
    “一”，班主任走下楼梯，收敛了笑容，摆出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恰巧被前门的同学看见，心情真的不好了。/p
    “零”。时间如期跳到三点十分，下课铃也如约响起。然后，天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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