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仙录

    
    “你就如此骗你自己！”那几张一模一样的面孔转过头来，厉声喝问。紧接着，十四把刀挥向黄皆头脚胸口，几乎要将他淹没。
    黄皆本就是个果决的性子，之前只是一时恍惚，被心中愧疚乱了心神；一旦明白过来“往事不可追”的道理，便觉这十六个自己的动作机械而缓慢。他默念《羽化诀》，当先碎裂成万千黑羽，从包围圈的缝隙里飞出，黑羽分化十四，凝聚成十四个他，接着各自手掌燃起碧火，往前头人后脑罩去。
    神念分化，用羽化做身外化身，尽管现今功力只能维持几息，却也足够了。
    那十四个自己转过身来，皆露出慌乱神情，将手中刀往上一挡，十四只裹碧火的手掌触到刀锋之上，转眼熄灭，身影纷纷坍缩为虚无。
    “还没到时候。”黄皆在原处显现，那里原本便残留一根黑羽。
    他绕着他们奔跑，两手刀剑挥舞，边冷声说着话边将这群转过头去的脑袋接连砍下。
    “未到扪心自问的时候，即使是我自己也不能阻止我。“
    兵收戈止，那十四具无头身躯与脑袋纷纷碎裂为虚无，片刻后，那十六面镜子中一扇响起净心的话。
    “你狠，你真够狠的！”它咬着牙，对黄皆如此快就摆脱心中梦魇感到愤怒至极。
    封仙剑化为雾气，钻回黄泉之中。黄皆也懒得与这怪物多费唇舌，抬手一掷，刀锋刺进那处镜面，捅了个通透，接着眼前如雾色消隐，露出本来面目，镜子变回那些光滑的石壁，而那两个女子还在前头呆滞着一动不动。
    黄皆走过去，摸到插在一处石壁当中的黄泉刀柄，将他收回体内，接着走到齐雪霁眼前，看她双目涣散，也不知看见了何事，面容憔悴，睁着的两眼竟在不停落泪。
    “齐仙子，齐仙子！”黄皆叫了两声，见她毫无反应，就伸手去拉她。
    刚一触到她的衣袖，面前场景一变，黄皆又掉进了幻境之中，或者说，掉进了让齐雪霁最为痛苦的场景里。
    他本以为是她宗门被灭的时刻，或是得知家师被杀的时刻，未曾想，当他落进这片幻境，先听到的便是一声敲锣声。
    然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听来是有人嫁娶迎亲的景象。黄皆朝声音来处看去，正好看见坐在高头大马上面露微笑的新郎官在两边围观者的簇拥下摇晃着朝远处行。
    黄皆神念探出，在两边人群中搜寻，在一个远离人群的偏僻角落寻到了齐雪霁，她一个人躲在远处，凝望着那个新郎官，口中轻声说着话。
    “你骗我，你明明说过，我帮你报了仇，你就会娶我的，你骗我。”
    最让她揪心的，竟然是这等情爱之事么？这男子比她的师父，她的师姐师妹还要重要么？黄皆心道，从心底漫上一股怨怼。随后，紫火一闪，现于齐雪霁身旁。
    “齐仙子，我们出去吧。”黄皆侧头，在齐雪霁耳边说着。
    齐雪霁转过头来，那一双眼眶含着泪水，发觉是黄皆后赶紧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
    “是你，你为何会在这里。”齐雪霁有片刻的疑惑，马上便回复了一副冰冷的口吻。
    “还是先把你的眼泪擦干净吧。”黄皆心中有气，说话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客气，“我只是被你的这片幻境拉进来罢了。”
    “你不想我出现在这，是因为这样我就会看到你心中的秘密吧？你心中最为重要的，居然是一个男人么？”
    “这于你又有何干系。”
    与我何干？是啊，这又与我何干？黄皆心中自问，感到一阵可笑。忽然抓到齐雪霁手上，指指天空。
    “该走了，这幻境是一妖魔凭你心中阴暗所化，只是往事而已。”
    他所指的天空如同镜面拼凑，聚拢在一起，凹凸不平。
    齐雪霁却挣脱开了他的手，平静道：“不，我要去问，他为何如此对我？”
    “那都是过去，只是过往的愁闷而已，你清醒一下可好？”
    “清醒如何？不清醒又如何？”齐雪霁冷然道，“既然不是真的，我去寻那答案又有何不可？”
    说罢，也不等黄皆回应，转身向人群中走去，步子先是缓慢，接着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坚定。伸手拨开人群，她走到大道只见，正面对上那高头大马上的俊秀新郎。
    “为何？”她言简意赅，低头问道。黄皆虽看不到她此刻神情，但从那颤抖的口吻中可听出，她心中的痛楚。
    “这位姑娘，你为何拦在前方？”那新郎官问道。
    送亲的队伍停了下来，周边的唢呐音乐也不再响起。
    “你明明说过，你明明说过会娶我的，可你为何骗我？”齐雪霁恨声道，抬头看去，一双泪眼中印出那新郎官的模样。
    他皱着眉头，显得有些疑惑：“为何？姑娘，我何时骗过你，我怎得不记得了？”
    他话音落下，周围围观的人群立刻便发出一阵哄笑，有的调侃新郎是个无情人，不知何时骗了一位无知姑娘，现在被人找上了门；有的戏谑齐雪霁，说她一副女侠打扮却是个遭人始乱终弃的破烂货。
    “你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了......”齐雪霁失魂落魄地重复着新郎的话，浑身灵气四溢，衣衫振荡。
    之后，她眸光转冷，那一抹痛楚之色消失，人群的哄笑声也清晰地传进了耳中。
    “都给我闭嘴！！”她一声大喝，灵气似风往两边吹去，将那聒噪的人群停滞了半晌。
    但也只有半晌而已。
    “不过一被人抛弃的破烂货罢了，耍什么脾气？”
    “可别这么说，说不定是听闻李公子娶亲，跑过来讹钱的。”
    “啊？不至于如此吧，我看这女子模样，不像会做这事的人啊。”
    “那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越听，齐雪霁心中的杀气便增一分，愤恨几乎就要震碎她心中的弦。
    既然不是真的，那我杀了他们也没事吧？既然不是真的，那我......
    她将眼神重新放到眼前人的脸上，新郎官依然是那副疑惑的面色，似没听见她的呵斥，也没听到周边人群对她的诋毁。
    “姑娘，请让开吧。不然我就赶不上吉时了。”
    让开？好，我让开。齐雪霁缓缓往边上挪去，行了几步，手中长剑凝出，立时便要刺向那马上新郎。
    一把刀挡住了她。
    黄皆站于面前，抬起黄泉，把齐雪霁的长剑往上一挑，冷声道：“你要入魔了。”
    “你一个妖气灌身的人，也敢说我？”齐雪霁面露狠色，提剑刺向黄皆。
    剑势凌厉，一往无前，齐雪霁浑身灵气沸腾。黄皆无奈，他不想伤她，只不断提刀挡着，不断往后退着，看着面前状若癫狂的女子，面色凝重。
    “哈哈，又来一个，今日这戏可真是精彩。”
    “那是谁啊？这女子的情夫？”
    “那谁知道，不过八九不离十吧，你看他着急的那样。”
    周边人群的话越来越难听，一声声砸进两人耳中，就连黄皆都觉得心中起了一阵杀意，赶紧用神念压下。
    此时，齐雪霁突然抽身后退，不再理会退至新郎官身边的黄皆，冷然道：“你既不让我杀他，我便先杀了他们！”
    一声喝下，衣袖鼓起，剑气如匹练席卷而出，扫往人群，黄皆身形疾闪，现于人群与剑势之间，黄泉刀披上黄火，与剑尖相触。两气对撞，一齐飞往空中，化作轻风与火星。
    “还不快滚！”黄皆略一偏头，对人群吼道。
    “他说什么？好像是叫我们滚？”
    “他算什么东西，叫我们走就走啊，这么好看的戏码下次看到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就是就是，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这群人毫无逃跑的心思，而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好像压根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险境。
    果然。黄皆牙关紧咬，瞪向空中如同镜面的不齐苍穹，他看到了，在那里有一双眼睛，正戏谑地看着底下的景象。
    “你在看哪里？”面前的齐雪霁说道，将黄皆注意力拉回。随后她身躯一扭，手腕一动，剑锋平移，刺向黄皆握刀的右手手腕。
    若被刺实了，黄皆只有落个断手的结果。他反应很快，刀背改横为竖，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这一击，黄火化紫，吞没了齐雪霁的一截剑锋。
    那新郎官鬓发旁紫火燃起，一截剑锋透出，削掉了他耳畔的几簇发丝。
    但他却一点都没有感觉，依然皱着眉头，烦恼地看着这两人，似乎在忧愁这莫名其妙的两人何时退走。
    “齐仙子，这里是妖魔所化，就是要逼你杀人。”黄皆看了一眼新郎官的反应，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想，沉声道。
    “那又如何？杀便杀了，我还后悔过往没有杀了他们，杀了这个负心人。”
    “你是正派出生，即使是幻境，若是随意杀这些凡人，也是入魔，那也是那幕后妖魔所乐见的。”
    “正派？好个正派！我恪守准则，却落得个什么下场！”齐雪霁恨道，抬起空闲手掌，五指屈起成爪，身躯往黄皆身上一进，让更多剑锋刺进那团紫火。
    “你怨么？”黄皆问道。
    “明知故问！还不让开！”齐雪霁喝道，五指朝黄皆面门抓去。
    黄皆并不闪躲，在五指将临前低声道：”那我来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