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年三十。
一大早,京城便闹闹哄哄的,每年今日朝廷都会放松一下对城里的把控,夜里也没有宵禁,只因为朝中官员也要休假,累了一年到头的,却只能休息三天,大家都乘着这三天,大肆放松一番,只有镇抚司白天会留几个值班的。
燕子来到镇抚司门口,却见一灰白发色少年正等在那里。
那少年容貌秀气,身着锦衣卫制式千户皮甲,内衬飞鱼服,左边腰间挎着一把漆黑剑鞘的长剑,后腰却挎着一把绣春刀,手中拿着一坛子酒,面露微笑,自酌自饮。
那少年一见燕子文,便笑道。
“恭喜,燕子,恭喜你荣升锦衣卫百户!听说李大人也升为指挥使了,晚点去他府上,让他请客吃酒!”
说着话,那少年将手中的酒坛丢给燕子文,燕子文接过酒坛,身子逛了逛,险些将酒洒出。
“秋水,你回来了!你就别取笑我了,再怎么往上爬,还不是在你底下待着?倒是你,我若有你那么好的功夫,早就坐到知同的位子上去了!”
燕子文言罢,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水,又将酒坛丢回给秋水。
“今日你也值班吗?”
秋水点点头。
“我先去刀笔吏那一趟,一会我们去城里转转。”
燕子文说完话,不再去看自酌自饮的秋水,直接进了镇抚司,只因他知道秋水脾气,不会在意这些。
镇抚司内,刀笔吏核对完燕子文的无常簿,道了一声恭喜,燕子文也笑着回礼,转身离开,去与秋水一起巡街了……
金乌西落,燕子文回到家中,他家在北门口的角落里,紧挨着城墙,一间说不上多好干净整洁的房屋,却处处透着阴冷。
燕子文推开屋门。
“爹,我回来了!”
随着门扉打开,一缕残阳照射进屋内,掩盖住浑黄的烛火,角落里,一个老汉的身影蹲在墙角,那老汉知道身后有人,也不会回身,说道。
“六儿回来了……你去桌上拿着火钱,给你娘和五个哥哥烧些,记得把门关上,别恼了好朋友!”
燕子文一见自己父亲蹲在角落里,便知道他在做什么,于是没好气的嘀嘀咕咕道。
“早就和你说了,衙门又不是没给你办公的地方,非要把他们放到家里来弄,大年间儿的,搞的家里多丧气!”
听到燕子文嘀咕,燕老汉气呼呼的站了起来,冲着燕子文没好气的说道。
“我若不做这些积阴德的事,你个小混球能活的下来?”
燕老汉说罢,将手中的工具丢下,走到一旁的水盆处洗了洗手,而他离开后,他的工作内容,才露出来,只见原本被燕老汉身子挡住的地方,放着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燕子文取了火钱,与燕老汉一道来到小院之中。
“爹,你不是答应过我吗,这事儿不在家里做。”
“这不嘛,今天过年,又来了新活儿,我担心在义庄里待着见不着你,才把他带回来了,下次不往家带了……六儿,给里头那位也烧点……”
父子二人祭拜过了亡灵,回到屋中,燕老汉准备了一桌子酒菜,父子二人对坐而饮。
“六儿啊,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讨个婆娘传宗接代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三哥都出生了……”
燕子文沉默不语,燕老汉喝了点酒,絮絮叨叨的继续说道。
“唉……怪我当年,顶了你爷爷的缺,非要去做什么刑房的班头,受人黑钱,做了许多昧良心的事儿……还好后来找了找关系,转道做了仵作,积了阴德,才活了你一个……”
燕子文不耐烦的打断道。
“爹,你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
“干嘛?还不是想着你别做这锦衣卫了!你那身皮招人恨,你见哪个锦衣卫有好下场的?听爹的劝,早点辞了这份差事,讨房媳妇,我们去郊外买块地,好好过日子……爹早先收的钱,还有三十两,爹一直舍不得用,给你讨媳妇足足的,你看……”
“爹!”
燕老汉见燕子文脸色不虞,知他在想什么,气的冷哼一声。
“哼!你可是还记挂着林家那丫头?你不许去找林家那丫头!早先他们家看不上我们,如今我们家门她也别想进来!六儿啊,听爹的,那地方你还不知道吗?她就算出来了,也是个残花败柳,配不上你的……”
燕子文低头沉思许久,方才问道。
“爹,那钱你放哪了?”
燕老汉见自己儿子面色平静,以为他想开了,喜不自胜的说道。
“就在我床底下!”
燕子文哀叹一声,踌躇不决……
竖日,大年初一,燕子文表现的如往常一样,便是燕老汉,也看不出他有一丝破绽,燕子文待在家里,帮着他爹打下手验尸,一直等到深夜,燕老汉睡熟了,他才起身,蹑手蹑脚的摸到燕老汉床边,偷偷摸摸的将燕老汉放在床下的三十两银子盗出,合着自己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俸禄,有五十来两。
燕子文将银钱放在一个布包中,拎着布包离开了家里。
今天是大年初一,城里已然恢复了宵禁,燕子文一路上避开巡夜的兵丁,直奔京城最繁华的地界。
如意苑,京城里最大的勾栏院,它背后站着的是官家的教坊司,所有犯事官员家里的女眷,不是送去边塞当瘦马,就是送到了这里。
燕子文又躲过一批兵丁,抬头看了看如意苑的二楼,只见他双腿猛的发力,借着劲,飞快的爬到二楼一间窗口,燕子文稳住身型,叠指弹窗。
不多时,窗子从里面打开了,燕子文看着眼前的秀丽女子,神色激动,那女子却眉头一皱,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身背后,燕子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她身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个熟睡的浑身光溜溜的男人……那男人燕子文见过,是礼部的侍郎张玉张大人……
原来,平日里穿着衣服的,道貌岸然的大人们,脱下那身皮,也与禽兽一般无二。
燕子文压低声音对着女子说道。
“桂枝,我给你带了点饺子,快点吃,还热着呢!”
燕子文说罢,将腰间挂着的食盒递给林桂枝。
林桂枝接过食盒,复又将食盒打开,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鼻尖有些发酸,忍着泪,她将饺子塞到口中,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不断滴下。
燕子文见林桂枝边吃边哭,脸上愁云惨淡,不由得心疼不已。
“桂枝,别哭,别哭,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我这有五十两,明早再去李大人那儿差借五十两,凑个整的,给户部侍郎个礼,求份文书,就能救你出去了!”
林桂枝听他说罢,更是泣不成声,一副梨花带雨模样,右手还不自觉的按着小腹。
许久之后,林桂枝止住了哭泣,悠悠说道。
“燕子哥,你没必要这样待我,你我有缘无分……你走吧,求你了,燕子哥,别再来了,就当我……已经死了……”
林桂枝说罢,将手中的食盒还给燕子文,又关上了窗子,当燕子文身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时候,林桂枝仿佛失去全身力气一般瘫倒在地,双手死死的捂住小腹,痛哭不已……
林桂枝的哭声吵醒了熟睡中的张大人,只见他骂骂咧咧的起身换了个房间接着睡去了,而林桂枝却凄然起身,走到桌子边,将桌上的瓷杯子摔碎,又捡起锋利的碎片,颤抖着,将碎片递到自己的喉咙上,一抹血花跃然于眼帘……
燕子文离开如意苑,一直在城里游荡,不断的躲避着巡夜的兵丁,他也没个去处,又不能回家,等到天刚放亮的时候,他才来到李诚的府上。
“咚咚咚”
燕子文敲响了李诚府上的大门。
“吱呀……”
门开了,披着单衣的老管家冷的直打冷战,一脸疑惑的看着燕子文,燕子文抱拳拱手。
“燕子啊,你怎么来这么早?”
“王管家,李大人起了吗?”
“起了,在内堂呢。不用我这老胳膊老腿帮你禀报了吧……你自己过去?”
燕子文点了点头,一路直奔内堂。
“燕子?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就算拜年,也太早了吧。”
燕子文面露难色,有些不好开口,踌躇许久,鼓足勇气后方才忐忑的说道。
“我……过来想请大人帮我个帮……”
李诚点了点头,却没搭话,示意他继续说。
“我想找大人借点钱……”
“家里遇见困难了?借多少?”
“五十两!”
燕子文说完,仿佛放下心中的巨石一般,长舒了一口气,期待的看着李诚。
李诚惊呼一声。
“五十两?那么多?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不是家里出事了,我……想借点钱给户部侍郎上个礼……好求份文书……”
李诚这才放下心来,笑道。
“我当是多大点事,一份文书而已,哪里用得着上礼,一会用过朝食,我和你一起去一趟韩山德府上,对了,你要文书,是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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