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入瓮来

48.我非鱼肉

    
    过了二月, 天气也逐渐回暖了起来。
    阳光和煦,李君霖站在钧思殿门口, 晒着太阳。
    “陛下。”裕珩拿着大氅来到李君霖的身边。
    李君霖看着那大氅摇了摇头。
    “素问姑姑交代了,若是陛下出门定要注意保暖。还请陛下穿上。”
    虽然天气已经逐渐暖了起来。但是素问却依旧坚持春寒料峭,她身体单薄, 吹不得风, 出门定要穿上大氅。
    李君霖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地穿上了大氅。这么好的天气, 她还想在外头多待待。
    整个未央宫以宣政殿为界, 向北是禁宫,天子起居之处。向南是三公台、尚书台、四海馆、太常司等诸官办公之处。
    钧思殿与宣政殿比肩而邻, 其对面就是三公台。那是整个帝国权利的枢纽,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办公所在之地。
    虽说是三公并立, 但这么多年来, 太尉形同虚设、御史大夫权力被限制,而丞相的权利越来越大。
    李君霖面东而立,静静地瞧着。自古君强而臣弱, 君弱则臣强。裴敬徽手中的权利太大, 已经威胁到了皇帝的权利。
    这个天下从来就没有两个主人。
    “殿下, 尚书丞谢玄到了, 通呈伊河一案的奏疏。”
    裕珩的声音打断了李君霖的思路。
    “嗯。”
    伊河的案子折腾了半个月终于有了结果。
    她转身朝着殿们走去,刚刚拐过壁脚, 就瞧见有个穿着湛蓝了朝服的男子站在殿门口。年纪不过二十出头, 风姿卓然。
    他正弯着腰与旁边的小黄门在说话。李君霖眼尖正好瞧见了, 他耳朵下有道浅浅的红痕。
    “这是?”尚书令本来就是个传令的小官,这尚书丞比尚书令还有低上一级,李君霖没有印象,便问裕珩。
    “年前尚书台新选上来的尚书丞谢玄,是陈留谢家的嫡支。与兰台卿谢璇玑是亲兄妹。”
    裕珩是皇帝身边的常侍,与很多人都有打交道,一些人和事,李君霖没有留意,他都要帮她记着。
    “陛下长乐未央。”殿门口的小黄门和谢玄也看到了从旁边走来的李君霖。
    谢玄今日才得以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少年天子。只匆匆瞄了一眼,便低下了头,五官艳丽,面容姝旖。这样的面相若为女子倒是不错,若为男子命途多舛。但是看人看骨相,他怎么觉得这位小皇帝在哪里见过。
    李君霖近距离看着谢玄,他躬着腰,头发皆束于纱冠之中。可以将他耳后看的一清二楚。果然在他的右耳垂上看到了一粒嫣红的朱砂痣。连声音都很像。她在心中微叹。
    “免礼。进去吧。”
    “诺。”谢玄直起腰板,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君霖身后。
    “今日狐骞怎么没来?”李君霖半倚在扶手上,看着站得笔直的谢玄。
    人说谢家儿郎若兰芝玉树生于庭中。看着谢玄这般风姿,当真是有这般的感慨。
    “回陛下,狐尚书忽发头疾,已经在御史台点了差,这几日的奏疏皆由臣所通呈。”虽然是第一次面见圣颜,但他却似十分自然没有半点拘泥。“这是御史台传来了奏疏,已在丞相处过批。请陛下过目。”
    他双手托着奏疏送到李君霖的桌前,但李君霖只看了一眼,便道,“你念来听听。”
    谢玄微愣,按照官制,尚书并没有拆阅奏疏的权利。
    “陛下,这于制不合。”
    李君霖笑了笑,看着谢玄,“今日外头起了风,朕一时迷了眼,眼睛酸涩得很,实在不想看这奏疏,谢卿你愿以为朕分忧吗?”
    这话说得当真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今日晴空万里,无一丝风动,就算起风,这钧思殿的周围又从哪里来得风沙?况且裕常侍在这里,哪里又用得着他?
    谢玄心中不解,但李君霖似乎是没有看出他的为难,又到道,“谢卿是不愿意吗?”
    “臣不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今日读了这奏疏,明日御史台把他的官职都参掉了,谢玄今日还得读这奏疏。
    他打开奏疏,“承陛下御令,查峮州郡守,渎职涉禁,滥用职权,私制前朝禁药……上述罪状十条皆以查实。臣御史台治书王当上奏。臣御史大夫夏侯奉阅,上奏。臣丞相裴敬徽阅,上奏。恭请陛下批阅。”
    整本奏疏共六百余字,谢玄的声音虽然比不上裴逸行的如玉石相鸣,也能说是清风拂松,自然清冽,比起裕珩平直没有波动的声音也算是享受。
    “陛下长乐未央。”
    就在谢玄诵读奏疏之时,李书宸从三公台赶回。
    “皇叔免礼,赐座。”
    “谢陛下。”他听闻伊河的奏疏已经送了上来,便准备过来看看,正巧遇到谢玄在读奏。
    让尚书台读奏,小皇帝又在准备什么事情?
    “有劳谢卿了。闻谢卿之声如溪水击石,绕梁不绝。裕珩送谢卿,把朕新的雪上蕊给谢卿带回去尝尝。”
    雪上蕊是菱州产的冬茶,味甘而冽,因数量稀少,一直只供皇家使用。
    “臣叩谢陛下。”
    谢玄的直觉告诉他,今日之事陛下并没有恶意。可是让他越权读奏是为何?他心怀不解,但也不能询问,只能抱着满腹忐忑而回。
    裕珩送谢玄离去,还顺道关上了钧思殿的门。
    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了李君霖与李书宸。李君霖卸下面对谢玄时无赖的样子,神色淡然的饮下桌上的杏仁茶。
    再次启唇唤李书宸时已经换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皇叔。”
    日光恍惚,李书宸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女究竟是怎样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是妇人之仁。但是若作为一个十足的野心家又怎么会将自己的致命之处,暴露于敌人面前呢?真真假假,令人寻味。
    “陛下今日为何让尚书丞读奏。”
    她伏在桌上,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抚摸着案上的玉貔貅纸镇。
    “皇叔不觉得像狐骞、谢玄这样的人只留在尚书台,只做通传奏疏之事是否有些可惜。连我身边伺候的黄门都有读奏的权利。这些通读经书,博学多才的人才岂不是埋没了?我认为不止是读奏,他们还能够做更多的事情。”
    尚书台是丞相与皇帝之间沟通的桥梁,若是要给与尚书台权利。君权自然是不能动了,那么这权利只能从丞相手中分取。
    “殿下是想用尚书台为棋,打击裴相?”
    尚书台任职的都是些世家子弟,他们只是在尚书台与各省混混脸熟,然后高迁。李君霖刚刚说要考察世家子弟,现在又可能给世家更多的权利让其与裴相抗衡,的确是招不错的制衡之术。
    “皇叔说错了,并不是把尚书台当成棋子,不过是合作,相比他们也不想就此埋没不是吗?”
    棋子?李君霖从不认为谁是“棋子”,不管谁才是幕后推手,大家不都是各取所需吗?
    她弯唇笑了笑,神情中难得透出一些狡黠,莫名生动。
    但李书宸却皱起了眉头,想起她跟着谢玄说话的样子,语气轻佻不似女郎能讲出来的话。
    她是母后的孙女,虽然长得完全是辛榕的样子,但血脉总是在的。母后一族,女郎皆有雅名。不能让她的长孙女给母后抹了黑。
    “殿下要谨记自己的身份,私下莫要与臣子说话过于轻佻。”
    李书宸神色严肃,又不自觉说教起人来。
    虽然李君霖不认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有甚么轻佻的地方。但她也不愿与皇叔争辩。
    “我省的了。过会儿便是用午膳的时间,皇叔一起?”
    “臣谢陛下。”
    “用完膳后,估摸着裴卿也该进长安了。待会儿与我去看看他。”
    ……
    金吾卫的郎将执着长戟,在路边开道。
    裴逸行带去的郎将外加押送回来的时家家眷,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占了大半条街。
    长安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肃重的场面了。众人围在路边观看。那些曾经向裴逸行扔给香囊的女郎们,都没有认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她们心心念念的裴郎。
    此时的裴逸行,身披光明甲,许久未整理过的胡须在下巴长了一圈。一双桃花眼中,锋芒毕露,与之前的那个温润公子天差地别。
    所以当李君霖见到他时,也是十分吃惊。小裴大人此番不是去平乱,而是落草为寇去了吧。
    不过她注意到,裴逸行的神情虽然悍勇,但脸色却透着苍白。听闻他在这次平乱中,胸腹处受了伤,伤势还颇为凶险。如今策马而归,想必对伤势还是有些影响的。
    “裴卿此番辛苦了。”
    “陛下言重了,臣为陛下为大楚做事并不觉得辛苦。”
    裴逸行穿着光明甲并未行大礼,只是拱手站在殿中。
    “裴卿路途辛苦,剩下的事情交于御史台便好。朕赐你十日休假,待你修养好了,朕再为你摆宴论功。”
    “谢陛下,臣不敢居功。”
    “裴卿自谦了。”
    李君霖自认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人,挥了挥手便让裴逸行退下了。
    啧啧啧,悍匪一样的小裴大人瞧着可真是奇怪呢。
    *
    长安外的别庄里,知微正陪着自家女郎回院休息。可是一进院门便看到有个穿着黑衣的男子坐在墙头喝酒。
    乱须掩面,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
    她惊慌之中便准备护着女郎出门,叫人来打走这匪徒。
    “知微莫动,插上院门。”
    知微的女郎,梳着高髻,带着一整套的珊瑚头面,穿着绣牡丹的惊鸿裙。标准的世家贵女的样子。
    “女郎?可是怕主母知道?但是这人……”女郎正在议亲的年纪,那位主母正愁钻不了女郎的空子,如今这凭空出现的男子,难免让人误会。
    可是主母那便还有老祖宗拦着,这男子不知来历可是危险的很。知微还想说些甚么,却被那个女郎一个眼神阻止了。
    裴逸行从墙头跃下,穿着靴子便踏上了廊上的木板。然后四肢平展,大大咧咧躺在了那女郎闺房的门廊前。
    那女郎瞧着裴逸行这般动作不由皱眉。这人明明是大家教养,在人前也是谦谦君子,谁能想到他温润的皮囊下有一颗如此不羁的灵魂?
    “哑巴。怎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扫视了这个院子,真是又旧又破,还只有一个下人。除了她自己还像个贵女之外,其他的东西连那些商户女都比她要好。
    他看着她那如深潭的眼睛,她不是标准的美人脸,不艳丽也不娇巧,却有种异样的平和之美,低眉敛眸间,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慈悲。
    这世道的女人,有的醉心权术,有的沉浮商海……只有她一人还如同当年一样。
    “你就甘心这样一辈子吗?真是……无用。”
    她不理他,走到他的身边,看到她玄色的长衫上有团如墨渍的印记在逐渐扩展……
    “你不要命了吗?受着伤还在喝酒。”
    她的语速很慢,就像逐个吐字一般。
    裴逸行勾唇浅笑。
    该死的人还没有死,他怎么舍得这条命。这点伤,于他而言并无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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