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吴启被急招到萃月殿, 见到锦城公主出气多进气少的躺着床上也吓了一跳。
他听来报信的小黄门支支吾吾地说锦城公主受了外伤,以为是不小心划破了手之类, 谁知道竟然这般骇人的情况。
但陛下黑着脸坐在一边,他在心里念了句佛号,情况再紧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隔着帕子诊过脉后, 又架起了屏风, 召来几位医术最好、最是稳妥的医女来为殿下拔刀。
等处理完伤口再给殿下喂了碗汤药后,已经是寅时一刻了。
期间陛下已经回宫梳洗又换了一套衣服过来了。
“陛下。”吴启跪在李书宸的身边, 他已经有些累得脱力, 但李书宸仍是神采奕奕得样子,让他不禁在心里感叹, 年轻就是好。
“如何?”李书宸放心手中的奏疏。
“幸好殿下的心脏与旁人生的有些不同,微微靠右。这一刀并没有伤及心室。只是刀口太深, 伤及了肺脏, 又失血过多。虽然现在情况安稳了起来,但仍有发热和伤口恶化的情况。”吴启斟酌字句,慢慢答到。
“好好照顾公主, 公主好了之后, 朕定会重赏于你。”
李书宸知道他们做太医的这行, 都不会把话说得太满, 按照吴启这样的说辞,李令翕现在的情况他已有七八分的把了。
既然已经没有大问题了, 他也该回去了, 在萃月殿待上一整晚终究是不太好。
他起身准备离去, 但在离开前,又吩咐道,“好好照顾公主,今夜萃月殿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对外只说是公主忽然染风寒便是。”
“诺。”众人行礼恭送他离开。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对一个自己的敌人纵容到如此。他总以为他是个果断的人,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般优柔寡断的一天。
李令翕这一伤一养便是一月,甚至年连宴也不能出席。而陛下也一反常态,在她修养得这段时间不仅没有踏足过萃月殿甚至都没有派人过问一句。
这般冷漠,真是让人无法想到他曾经在萃月殿那般失态过,还守了大半夜,直到知道李令翕平安后才离开。
李令翕躺在萃月殿里,默默地修养了一月。她的命途实在多桀,时常在鬼门关边游走。
“殿下该喝汤了。”素问托着碗补血气的乌鸡红枣汤走到李令翕的床边,准备她喂汤。
如今她和灵枢也知道了李令翕的身世和当晚的事情。李令翕的身世实在是令人惊讶也令人怜惜。只是上一辈的孽缘全都压在她肩上。并不是她的错,却都要她来偿还。
这段时间,她都闷闷不乐的,素问也着急但她只能劝,“殿下请放宽心,陛下除了那日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动作。陛下不是那般无情的人,您之前的作为,陛下是记在心里的。您现在还在养伤,老是想那么多对身体不好。陛下都让太医令精心调养你的身体,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她的伤在胸口,不便移动,眼前一酸忽然就落下泪来,只能用袖子遮住脸,低声地抽泣。
见她终于哭了出来,素问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能发泄出来就好,若是一直憋在心中难免郁气难抒。
就是因为李书宸甚么动作都没有,她才更觉得愧疚。
她道,“是我母亲对不起李家,对不起皇叔。若是没有母亲,李氏子嗣又怎么会如此凋零,旭帝无子,璟王早殇,皇叔那么小就避走北疆。这大楚的朝堂怎么又会让裴敬徽一手遮天?况且没有我的存在,皇叔早就登上大位了。”
她在李书宸面前尚能保持镇定但在素问面前便敛不住心情,哭得像个孩子。
听她抽泣,素问简直心都碎了。“殿下怎么能这般想?您出生前的事情您也无能为力。您已经做了很好了,至少您是尽了全力把您能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您是当过天子的人,李家的江山都曾放在你的手中,您也没有生出别的心思,一直想着把江山还给陛下。权利面前还能保持本心,您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素问哄着李令翕拿开了袖子,拿了一手帕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
她不由在心中叹息,世上怎么会有辛榕那般的母亲,自己痛痛快快地过了一生,留下一堆烂摊子女儿收拾。
“来,喝口汤。”素问端起鸡汤,舀了一勺递到李令翕的面前,“殿下既然觉得亏欠陛下的,便要养好身子,才有能力去补偿。”
她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她说甚么都不算一切都要看李书宸的意思。
*
开宝元年二月初三,长安城周三郡忽遭暴雪,一连下了整整半个月的雪。大雪压塌的百姓的屋舍,冻死了牲畜。一时间死伤无数,灾民遍地。
李书宸下令调动长安三郡所有的力量治理雪灾,而大病初愈的锦城公主,自请出家长安城外的长平观,为国祈福。帝怜其一片诚心故允之。
这条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原先还深受帝宠的锦城公主。忽然就从云端跌落,从公主变成了女冠。且不说现在天气这般寒冷,殿下要去长平冠修行。就说如今流民众多,长安城外也不安全。
众人皆惊讶不已,唯有谢璇玑闻此消息,心中放心了不少。
她认为自己交给李书宸的证据没有问题,但迟迟不见李书宸的动作却让她有些担忧。
如今锦城公主要去长平观,在她眼中亦可谓是一种变相的流放。
二月二十五,萃月殿的宫人已经收拾妥当,由着光禄勋的郎将们将公主的箱子送到朱雀门外。
验过了门符,守卫打开宫门,领头的车夫马鞭微扬。朱漆的马车一串溜地排队着出了未央宫。
李书宸还坐在钧思殿中批改奏疏。常侍肖安告诉他,锦城公主已经出了未央宫。
他唔了一声,也没有说甚么就继续忙着手中的活。
他避着她不想见她,不过是因为见着了她会觉得愧对皇兄罢了。也不是容不下她在宫中,没想到她执意要出宫当女冠。他气不过便同意了她,走时竟然还忍不住吓唬了她一次,告诉她,如今放着她与辛家不动,不过是为了瞒着姑母。
姑母与皇兄感情甚笃,若是知道皇兄受此大辱,定会大动肝火。如今她身体不好,实在不宜这般动怒。
听了他的话没两天,李令翕便麻利地收拾了东西要离开。
既然成了这个样子,李书宸也不能像之前那般再去哄她。只好破罐子破摔,由她去了,放她做一段时间的女冠,让她清修赎罪便是。
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了一上午,连肖安都瞧出了他的不妥,但他自己却并不知情。
李令翕这边也是愁眉不展。
陛下对锦城公主态度实在捉摸不透,底下太常寺的人也不敢怠慢于她。她出行的马车,几乎就是踩着违制的边缘用着她这个品级最好的规格制成的。
马车中铺满了金丝绒的地毯,李令翕靠在两个大大的抱枕上。她的脸上仍带着病气的白,双眉紧蹙。若病西子般,含愁带忧。
素问与灵枢劝了她很久,让她不要这么急着出未央宫,怕是对身体不好,但她就是铁了心,她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尽一切办法将她照顾的更好。
车中燃着温暖的火炉,但素问仍是怕李令翕冻着,一会儿吩咐灵枢帮她换手炉里的碳,一会儿亲自摸摸她的手,看她是不是冷了。
“阿孃,坐着歇会儿吧。我瞧着你都累。”如今出了宫,也没有那么多忌讳了,她便不再叫她姑姑,仍是叫她阿孃。
“我的殿下。”她叹到,“您不知道女子的身体是最受不得寒的吗?原本去年您掉下冰湖,受了凉,寒气还没有大去,如今这么冷的天气更是要小心。”
听着素问的唠叨,李令翕忽然就笑了起来。原来素问姑姑也是个端庄自持的贵妇人,同旁人打交道也是带着些许矜贵,但她的面前就是十分唠叨,与寻常的嬷嬷无异,但这正是因为素问把她当成自己女儿那般疼爱,才会有这般慈母作态。
她忽然一笑,就像下了十多天的雨突然就出了太阳般让人觉得欣喜。素问也不由一愣。
她伸手环住素问手臂,亲昵地道,“阿孃,你待我真好。”
素问见她高兴,也跟着高兴,“我是您的乳母,您说,我不对您好还对谁好。”
正是一派温馨时,马车忽然一震就停了下来。
“阿孃?”李令翕从素问地怀中起身。
“灵枢你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素问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煮茶的灵枢。
灵枢点了点头便起身出去了。
不过片刻,她便回来复命,“回殿下的话,外面是有两个灾民拦了车队。”
她这话还没说完,李令翕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哀求。
“求求各位大爷们行行好,救救我的孩子,给口饭吃,赏件御寒的衣服吧……”
是个妇人的声音,声音悲苦,让人闻之动容。
“殿下我瞧着他们挺可怜的。”灵枢刚刚出去的时候,就瞧见了那个抱着孩子妇人,衣衫褴褛,孩子也是一动不动地爬在她怀里。
“让人给她点吃食,再给两件衣服吧。”
她虽然是打着祈福的借口,出了未央宫,但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会放任不管。
灵枢了命令,便出去吩咐宫人要取一些食物和衣物给那妇人。
“这是我家女郎给你的。”随行的郎将将衣物与食物递给那个妇人。
“谢谢大人,您家女郎真是菩萨心肠。”那妇人接过吃食只匆匆说了一句话,便将食物感觉送到自己孩子的嘴里,然后顺便也放自己嘴里一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崭新的皮斗篷搭在手上却来不及穿。
护送公主出宫的右郎将元洵,此时却皱着眉头。警惕地看着周围。
忽然却见西边涌出一大波流民,急匆匆地朝着这边过来。
他抽出自己的佩刀,大声喊到,“诸郎将抽刀,保护殿下。”
殿下她们没有经验不知道,这遇灾的流民都是成群行动,像这样的孤儿寡母更本坚持不了这么久。
她们通常是用来祈求同情的斥候。他仔细看了周围并没有动静,才让公主给她们东西,没有想到这群人竟然藏得那么深,看来是经验老道不好对付。
虽然他们都是群手无寸铁的人,生存的欲望会把人变得异常凶悍,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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