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入瓮来

69.此恨难消

    
    “铮”, 刀锋出鞘微响。
    就在李令翕抽出李书宸腰间匕首的瞬间,李书宸已经察觉了她动作。捏住她下巴的右手即刻松开。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把握了她拿着匕首的右手往后一送, 远离他。
    她的袖口绣着点点红梅,若血滴红得妖艳, 推搡间,布料蹭过他的鼻尖,暗香盈袖。
    但事情似乎超过了他的预想, 令翕拔刀并不是要刺杀他。
    她左手搭在他制住她的右手上, 一抬头, 一双眸就从他的眼里进到了他的心里。那一眼实在包含了太多的情感,浓烈而炽热,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那双眼睛烫得他心口发疼。
    李令翕握着他手, 借着他的力往着自己的左心口一送。
    “嗤”匕首穿过衣料与皮肉所遇到的阻力, 李书宸感觉的一清二楚。
    嫣红的血从她的胸口开始蔓延, 似凌空开出了一朵艳丽的红梅。
    鲜血溅到他的手上,他迅速缩手,像是碰到甚么蛇蝎毒虫一般。
    “你在作甚?”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但语气终是带着一丝慌乱。“苦肉计吗?”
    胸口处穿来尖锐的疼痛, 疼痛得让她难以站立。李令翕微微往后靠了靠, 靠在后面的实木书桌上, 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陛下, 这并不是苦肉计。”她倚在那里凄苦一笑, 胸前的伤口还在炅炅得溜着血。血落在地上,滴答声在空旷的殿中愈发带着摧心断肠的沉重。
    “陛下,您知道吗?我也很厌恶自己这样的出生。”她抬手拽住李书宸的袖口,低声道,“从懂事起,我便一直活得很小心翼翼,她们都同我说,母亲虽然独宠后宫,但处境并不乐观,若是她无男嗣,便会陷入两难的境界。旭帝的宠爱就会变成毒药。所以她把我放到舅舅家是迫不得已,是怕人识破我的身份。我以为母亲很爱我,只是没有办法而已。”
    “可是直到我九岁那年与表哥玩耍,偷藏在舅舅书房里,看到喝醉的舅舅对着母亲的画像说话,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是母亲和旭帝的孩子而是一个无媒苟且的私生子。于母亲而言,我只不过是她用来赔偿舅舅的东西,对于舅舅而言,我的身份是悬在安陵侯府上的刀。这样的我从来都不愿成为伤害李氏的棋子,也不愿意卷入这皇权的纷争,去夺你李氏的天下。可我没得选。”
    若她有的选,她也不想来到这世间。
    “哪又如何?”他问,“纵使你不愿意,你母亲终是祸害了我李氏。”
    “陛下。”她握住李书宸袖口的手骤然收紧,“李氏夺了宇文氏的江山,这仇是世世代代的,谁也解不了。”
    他也挣脱,顺着她的力度往前又走了一步,“好一个谁也解不了,这天下能者居之。宇文氏守不住自己的江山,还能怪我李氏吗?若按你这般说,我李氏要默默咽下辛榕给的耻辱当做补偿吗?”
    “不……”胸前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李令翕觉得自己握住李书宸袖口的手也开始变得僵硬,“不,李氏不用忍受委屈,母债女偿。我是这世上唯一还有宇文氏血脉的人了,只要我死了,东戈宇文一脉就真的没有后人了。况且我死了,李氏的污点也没了。我愿意,用我的死来偿还。求陛下放辛家一条生路,哪怕是削爵流放也无妨,只有留着辛家一条血脉也好。”
    “求我?”他心中恨恨,一手拂开了她拽住他袖口的手,“你用什么身份求我?”
    本来她就没有什么力气,被李书宸这样一拂,直接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月白色的长裙,血污斑斑,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脸色惨白的卧在地上,仿佛是一盏精美的琉璃盏被他狠心掼在地上,一碰即碎。毕竟她也曾是他放在心里疼爱的后辈,见她如此模样,他竟然有些于心不忍。
    不,他怎么能心软,她是宇文氏与辛家的女儿,不是他李氏的女郎,他心疼她作甚?
    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
    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她忽然想到那日在石棺中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那时,李书宸还会怜惜得将她从石棺中抱出,而如今最希望她死的就是李书宸了吧。
    她当真自私,她不想连累舅舅,却终究还是连累了。若是当初宫变之时,她就真正死去,这个秘密就不会被发现了吧。她痛恨母亲的自私冷漠,不顾旁人的生死,其实她也是这样的人。
    李书宸衣摆处绣的缠枝纹开始逐渐变得模糊,她伸手去抓李书宸的衣摆。
    无声地喊道,李书宸……
    李书宸见她抓他的衣袍,以为她还有说甚么,便蹲了下去。他懂得唇语,知道她在叫他的名字。
    烛火并不明亮,凑近了,他才看到她的双瞳已经开始涣散。他知道这是濒死的现象。
    她本来就该死,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可当真见到她这般模样,他又觉得可怜极了。心中竟然生出饶恕的念头,这念头一起,身体比心要更加忠诚,竟然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恍惚之间,她感觉到了自己被他抱入怀中,她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皇叔……”
    意识到自己做了甚么事情之后,他本来想将李令翕放下,但李令翕忽然叫了他一声皇叔。
    他微微愣了一下,她的手便抚上了他的脸颊。
    她的手上还有鲜血,粘稠的鲜血被蹭上他的脸颊。肌肤相亲不过片刻,她的手便从他的脸上划过。
    他低头看向她的脸庞,那双灵动的眸子已经暗淡了下来。他的心忽然一痛,先前的怒气瞬间无影无形。
    她了无生气的躺着他怀里时,他瞬间明白,其实自己是不想杀她的。他从小就是个亲缘淡漠的人,姑姑于他恩大于亲,他心里存着尊敬,难以亲近。只有李令翕,她是他的侄女,又聪慧乖巧,偶尔也会嗔怒撒娇。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里亲近的人。将把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年对亲人的渴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投入了那么多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便能了断。
    他慌忙抱起她,奔向殿外。
    萃月殿的众宫人此时都在殿外头小心翼翼地侯着。陛下明显是带着怒气而来的,但殿下关了门,他们在外头又听不到动静。只能默默地侯着。
    忽然“砰”的一声,殿门被人从里面踹开。
    陛下抱着殿下从里面冲了出来,殿下昏迷不醒,胸口还插着匕首,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裳。而陛下脸上尤有血迹,双眸发红,甚至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
    一时间,宫人们愣在原地,呆若木鸡。只有素问忽然悲泣一声,准备去看殿下,却被陛下给避开了。
    李书宸紧紧抱着李令翕,不让素问随意动她。
    “还不找人去叫太医?耽误了殿下,朕要你们通通陪葬!”他平常喜怒不形于色,从来没有这般失控的时候。“知白。”
    他喊了一声,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男子,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陛下。”他跪在李书宸的面前。
    “把九转丸和金疮药拿出来。”
    “是。”
    知白摸出两只药瓶,从其中一只里面倒出了一颗黑色的丹药递给李书宸。李书宸给过药,捏开了李令翕的最喂了进去,但她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一直卡在嘴里,并不能咽下去。
    他抱着李令翕回了殿内,又瞥了一眼泪水已经浸湿了领口的素问与灵枢,“还不进来照顾殿下!”
    他走得虽然急,但手上却很稳,怕将李令翕的伤口再次撕裂。
    “你们不知道倒杯茶来吗?”他将李令翕放到床上。
    “诺。”素问闻言,匆匆从桌上温着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
    “陛下。”她将茶递给李书宸。
    李书宸接过茶便饮了一口,用手捏住了李令翕的下巴,便渡了一口茶进去。
    他想,反正他们并不是叔侄,做这样的事情并不觉得膈应。况且李令翕已经命悬一线,此时再讲究男女大妨,她的命都要没了。
    素问和灵枢惊讶得站在一旁看着李书宸那样喂了李令翕一口水。
    李书宸虽然面无尬色,但耳尖却止不住得发烫。
    “你们不要愣着,找剪子来,不要碰到刀,将伤口附近的衣服剪开,再把这药粉撒上去。”他把药瓶交到素问的手中,便再带知白离开了李令翕的寝殿。
    站着庑廊上,夜风吹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他就那么负手站在那里,遥望远。
    知白跟在他的后面,虽然李书宸已经对谢璇玑的证据已经相信了九成,但为求稳妥,他还是让天枢他们去查了。作为心腹,知白自然也知道这事。
    他看着李书宸蹀躞上空空地刀鞘发呆。陛下杀人从来都是干脆利落,一剑封喉,所以李令翕胸前的那一刀应当是李令翕自己扎得。况且陛下要杀她,又何必再花那么大的功夫就她。方才救人所用的九转丹与金创要都是白公子亲手所制。药效极好又十分难得。
    陛下不想杀了李令翕吗?知白心中好奇,但却不敢表露半分。
    直到素问她们为李令翕上好了药过来禀报他,李书宸才动了动。
    他又回到了李令翕的床前。
    素问为她简单包扎了伤口后,又拿帕子遮住了她伤口边露出的肌肤。
    “陛下殿下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了住了。”
    “嗯。”他点了点头,又曲起食指摸向了她颈边的脉。虽然跳得很慢,但仍在跳动。
    素问此时也十分紧张,但到看到李书宸收回手后,神色舒展了几分,才敢稍稍安下心来。
    谁都不知道忽然发生了甚么变故,但此时她们身在禁宫。若要救李令翕还需靠李书宸。
    “陛下。”她跪到李书宸的身边,“陛下是否需要清洗一下?”
    此时李书宸身上也是一片狼藉,衣摆和胸口上都是血,脸上也粘得有血迹。
    李令翕此时已经掉住了一口气,剩下要干甚么,只能等太医来了。
    “好。”他点了点头。
    素问便下去准备了。他从李令翕的床边离开,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如过今夜李令翕不会死,他怕是也不能再狠下心来杀她。
    辛榕已死,只留下李令翕一个女儿。他不忍心杀她,那他李家所受的耻辱又该如何是好?
    *
    谢璇玑回府时,谢玄正打着灯笼站着府门口等她。
    袭香将她从马车中扶出,谢璇玑松开袭香的手,走到哥哥的身边。
    “哥哥这么晚了,就不用等我了。最近外头太冷了,万一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谢玄朝她笑了笑,“这么点冷,我还受得住,只是我家妹妹貌美如花,为兄不看紧点实在担忧。”
    他这般打趣,加之谢璇玑今日心情很好,她难得嗤得一下笑出了声,“哥哥今日怎么这般油嘴滑舌。”
    “妹妹今日心情也很好。是早上要办得事情已经办成了吗?”他问。
    “哥哥你猜?”还有几步就要走到三房的正院。她忽然加快了步伐,故意走到了谢玄的前面,身姿轻盈地闪进了院子里。
    她非要把李令翕的身份揭露出来,并不是因为她瞧出来李令翕心悦李书宸。她知道李书宸那人,他极其自持,若李令翕是李氏女一天,他对李令翕有的只是一个长辈的关爱。
    正真威胁她的是李令翕身上宇文氏的血脉。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世家女,如何能拥有玲珑阁那样的人脉?只不过是拣了宇文氏的漏而已。
    玲珑阁本来就是宇文氏的情报网,但随着当年宇文成翊战败,玲珑阁便出了内乱,其中她的师父兲(tian)枢子便是赞成脱离宇文氏的一派。最后她师父掌握了玲珑阁的大部分权利,强行将玲珑阁带离。否则玲珑阁留在辛榕手里,怕是她就不止是元德皇后那么简单了。
    而五年前她师父去世,虽然有凤歌帮她处理阁中事务,但那些曾经的老人们也开始试图违背她的命令想要帮李令翕。他们世代追随宇文氏,虽然宇文氏已经没落了,但他们认为即使李令翕有一半的李氏血脉,她也是宇文氏的后代。若是让他们知道李令翕与李氏一丁点关系都没有,怕是会扰乱人心。
    玲珑阁是她手中最大的一张底牌,她不能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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