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诸王府不远外的军帐中,许不疑正在练字。怀川王舒焱嫌他为人太过莽直, 让他多读书练字陶冶情操。
他本来不喜欢弄这些玩意的, 但王爷的话不得不听, 只能耐着性子去做。他这双手, 能举槊刀拉十石弓,却对于这么个软软的玩意儿无能为力, 写了许久, 字依旧同狗爬的一样。
“将军。”传令的小郎将忽然如同旋风一般,掀了帘子就冲了进来。
许不疑被他下了一跳, 手一抖,雪白的宣纸上便印出了团大大的墨渍。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 并没有发火。今日他的心情尚佳,因为姜砚大婚,阿杳应该对他死心了吧。
“府里的班总管求见将军。”
班总管负责王府的采买事宜,怎么会来营帐?
许不疑虽然不解,但总归是王府里的人,他还是要见, 连忙放下笔道,“快宣进来。”
“是。”
小将得令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两门小郎将班德扶了进来。班德头发半散, 衣服上还沾满了灰尘,瞧起来好不狼狈。
忽然间, 许不疑便生出几分不祥的感觉, 他忙问道, “班总管,为何来大营,又为何如此狼狈?”
班德一见到许不疑便开始哭诉,“班将军快去救王爷,再晚些王爷就要被押到长安城里去了,到时候再想救王爷是难上加难。”
许不疑闻言大惊,他的手已经按上了腰侧的大刀,几乎就要冲出去了,但脑子却想到舒焱说他莽撞的话。于是又按下性子来问,“情况怎地如此凶险?王爷又如何会被押送去长安?你且道个明白。”
班德擦了擦眼泪便道,“回将军的话,老奴按着平常的点去长安城中采买,回王府的半道上却碰见大批金吾卫从长安城里出来。老奴有些奇怪,以为是今日的婚宴上出了岔子,南安王府与咱们王府又是相邻,便急着赶回去看看。这一看才知道,谁知这些金吾卫就是冲着咱们王府去的。老奴赶回去的时候,这些金吾卫正在抄咱们王府,老奴便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他们说郡主一怒之下让莳楠姑娘刺杀公主又烧了青庐。陛下大怒要捉拿郡主,王爷为了保护郡主竟然在御前动了武器,又被光禄勋的郎将捉了下来。陛下正在怒气之上,又听闻公主重伤不治,便当场让人却抄了王府。锦城公主深得圣心,王爷与郡主只怕凶多吉少。”
他俯在地上又冲着许不疑磕头,“如今陛下正带着王爷回长安,还请将军快去救王爷。”
阿杳杀人?许不疑自是不信,阿杳虽然娇纵,但心地善良,绝不可能杀人。
“阿杳不会杀人。”
班德看了许不疑又冷静了下来,心道不好,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道,“老奴也不相信郡主会杀人,但莳楠姑娘被陛下的人给抓住了,郡主下落不明,王爷又是真的在御前动了武。既然将军怀疑,那便请将军带上一小队人马与老奴在官道上侯着,若是王爷真的被押解,还望将军相救。”
“就如班总管所言。”他这话说的也算有道理,许不疑便同意了。连忙带着一小队人马去了官道,又让大军在营地里侯着,随时等待命令。
许不疑他们到了官道后,刚好埋伏好,便遇到了陛下的御驾,除了护卫的光禄勋,后面还跟着金吾卫。金吾卫的囚车里关着的果真是舒焱。
瞧见舒焱真的被抓,许不疑便信了班德的话。御前动武可是大罪,再加上锦城公主之死。若让怀川王被带走,恐怕凶多吉少。他只想了一会儿,便决定带人劫车。
裴逸行早有准备,就等着许不疑自投罗网,但他在得知谢玄救了舒未杳后,便觉得许无疑这个人还能当一枚不错的棋子。所以今日,他虽不能让许不疑救走,但却要让许不疑安全逃出,归附姜氏父子。
毕竟怀川王倒了,怀川的兵力都在许不疑手上,这么大的一块宝藏姜家父子必然眼红。
……
“你哥哥还没有回来?”谢母韩氏忍不住地往院子外头瞧。
今日南安王世子与锦城公主大婚,下了请柬给谢玄。本来就来是寻常的酒席,但谁知道安康郡主竟然刺杀了公主,怀川王的守将又带人偷袭了陛下的马车。
长安城外的凫山郊凶险连连,而谢玄还没回来,真是让她着急。
谢璇玑知道李书宸他们的计划,哥哥是尚书令,功夫不错又有自保能力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她安抚着母亲,“母亲莫急,父亲已经派人出去打听了,哥哥身手不错。虽然路上有些不太平,但也被金吾卫与光禄勋的郎君们给扫平了。或许哥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母看了看天色,仍是有些焦急,“这马上就要戊时了,怕是要禁夜了。”
“哥哥身上有官牌,金吾卫的郎将们不会为难他的。”
“哎。”谢母悠悠叹气,仍是不放心。
谢璇玑也知母亲的忧心,便不再言语,在厅中陪她一同等着。
而被母亲念叨着的谢玄正用坐着一辆小马车,去往折枝坊的一家书局。
这家“万卷书局”是谢玄与杨如晦少年时一时兴起开办的。如今是挂在杨如晦名下,书楼的后面还带着一个小院,他们有时也会在这里小聚一番。
“道谨你来了。”杨如晦接了他的信便在书局这边候着了。
谢道谨说要安排一个朋友暂时住在这里,还不能让人知道,他便跑了过来亲自安排。
一个裹着黑袍的人紧紧跟着谢玄,在下车的时候,谢玄还很体贴地扶了对方一把。瞧着身形瘦瘦小小,倒像个姑娘。
杨如晦瞬间起了小心思,连忙请着谢玄和那个神秘人进书局。又走到谢玄的身边挤眉弄眼小声道,“谢道谨,这不会是你的红颜知己吧?”
谢玄扫了他一眼,“莫要胡说。”
杨如晦翻了个白眼,心道假正经,反正人在这里住着,过一段时间,他还怕看不出吗?
他晃着身子便跟着他们进去了。
到了里面小院子的客房里,那黑衣人便在杨如晦的注视下摘掉了斗篷。
当真是个女子,但这个女子他却认识,是安康郡主舒未杳。
“你……”他惊讶的看着舒未杳,他虽然是个浪荡子,不闻政事,但今日怀川王府的事情闹得甚大,他也听说了。
“见过杨公子。”舒未杳见杨如晦这般的惊讶,也没有甚么奇怪的,毕竟她现在的身份的出现在这里确很奇怪。冲他行了个半礼便退到了谢玄的身边。
杨如晦的确惊讶,这位安康郡主,似乎与之前的娇纵跋扈有些不同了,眉眼之间带着郁气,面色恹恹,瞧着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若不是这张脸和声音他印象太深,还怕是还真的认不出来。
但人是谢玄带来的,他自然要给谢玄面子,也不会说些什么。很快敛下惊讶,与舒未杳见礼,“安康郡主万福。”
两人都见过了,谢玄便开始赶人,“郡主身体有些不舒服,也没有用晚膳,你去小厨房让张嫂弄些清淡的吃食过来。”
“嗯。”杨如晦知道谢玄这是支开他,他虽是想不通,谢玄为什么带舒未杳回来,但他还是识趣的离开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麻烦谢大人了。”舒未杳弯腰欲对谢玄行礼。其实按照记忆中的事情,她早就是个死人,如今还能站到这里全靠谢玄。而父王那边洗刷冤屈也要靠谢玄。
谢玄却伸手扶住了她,“郡主不必这般客气,这事关乎公主与陛下,甚至关系社稷,我身为臣子自当为陛下查出实情。”
“但谢大人的信任之情,安康若有机会,自当涌泉相报。我父王那边……”
“王爷那边,我会替你说项,有情况也会告知你。”他看舒未杳脸色苍白,便扶她到座边,“郡主请坐下,若是不嫌弃,不如让我为你把一下脉?”
“有劳谢大人了。”她将手腕伸出。
温润的指腹搭上她的手腕。谢玄按了一会儿,又让她换了另一只手。
“倒是不知道谢大人还会诊脉。”她看着灯下的男子,虽不及姜砚生得惊艳,但也是个如月似玉的男子。再者姜砚那人,美丽的皮囊之下包藏着狼子野心,那里能及谢玄方端君子?
“我师傅精通医道,我跟在他身边数年也学了些。”他收回手,“郡主有些气血两虚,再者前段时间也服用了一些惑乱神志的药物。我先给你开一张方子,肃清余留的药物,再开一张滋补的方子。明日便让人抓了药送过来。”
“多谢谢大人。”舒未杳也知道前段日子昏昏沉沉,身子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又道,“这小院子里住着的是看管书楼的贺伯还有他的妻子张婶,张婶为人勤快善良,这些日子我会吩咐她照顾你。”
吩咐好了一些事情,谢玄也不便在这里久留,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门便看见,杨如晦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的树下逗蚂蚁。
“不再多留留?”一件谢玄出来,他便凑了上去,一脸惋惜。
“都说了,不要乱猜。”
谢玄不理会他,负着手就出去了。
“哎,我说。”杨如晦赶紧跟在他后头,“若是没有那个意思,你干嘛帮她?她现在的身份可是……”
“我自有安排,最近你也少在外面晃荡。”
他微微垂眸,想起在南安王府,裴逸行同他说的话。这长安的天,不,是这大楚的天又要有一场狂风暴雨了。
戊时过了一刻,谢玄终于是姗姗而归。
“见过父亲母亲。”他一回到三房便见二老坐在厅堂里等他。
“起来吧。”虽然他回迟了,但今日外面有事,谢父也不会怪他,只是担忧他的安全。
而谢母则是直接表现出来了,她将儿子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确定他并无大碍,才道“今日来回奔波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上朝。”
又转过头来看向谢璇玑,“阿珠你明日也要去当值,如今你哥哥回来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母亲发了话,谢家兄妹自然遵从,便双双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玄照常先送妹妹回去。
“早些歇息。”他看着她眼神中尽是关切。
“是。”谢璇玑朝他点了点头,“哥哥也好好休息,今日委实多事。”
“嗯。”谢玄颔首,目送她进院子后便离开了。
但今夜谢璇玑注定不会早眠,她还要等凤歌的消息。
星点点,夜如漆,直到三更过半,她才收到消息。
纸上只有一行字,“借人之物久矣,主人既归,何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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