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云间

    
    前脚一踏进大门，流秋便清了清嗓子，尔后大声喊道：/p
    “来人呐，我要求见飞云观的秋鹤道长。道长，鄙人叫流秋，此番前来有要事求见。还望道长抽空一会，同时还望道长你转告你的徒儿们，请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我手上可是有人质的！”/p
    出乎流秋意料的是，他居然很快就见到了秋鹤道长。/p
    大门后的院子里，以鹅卵石铺地，种着几株夜来香，给人十分干净整洁的感觉。就在流秋进来后不久，便有三位着白衣灰袜的年轻人，两男一女，步伐轻盈地走上前来。三人同时微笑，鞠躬:“施主，请与我们来，师父他老人家在偏厅。”/p
    大名鼎鼎的秋鹤道长，是飞云观的第五任掌门，他时年已七十八岁。看上去他和其他的老人没什么两样，一脸和蔼的笑容里，缺掉了两颗门牙。/p
    秋鹤道长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打满了补丁的长袍，脚上踩了双草鞋，大脚丫子露在外头，看上去有点滑稽。同时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拂尘，似乎是随时准备用来挠痒痒的。/p
    偏厅里，此时只有他和流秋还有被“绑架”的孩童三个人。其他人都在他的授意下，退了出去。/p
    “流秋，请坐。”/p
    坐在椅子上秋鹤道长盘起腿，微笑道。/p
    流秋将扛在肩膀上的孩童放下，然后找了张椅子，慢慢地坐了下来。/p
    “流秋，请喝茶。”/p
    秋鹤道长看了眼流秋身旁桌子上摆着的茶具和茶水，又笑着道。/p
    流秋向来不习惯别人对他如此客气，更不消说对方是一个老人，于是道：“秋鹤老前辈，我叫流秋，我今天来，是想拜你为师的！而不是，而不是来喝茶……您老人家，太……太客气了！”/p
    秋鹤道长突然用手托起了下巴，跟着眯起眼睛，道：“无妨，来者皆是客嘛。你要是不愿意喝茶，我也不会勉强。好了，言归正传。既然你说你是来拜师的，那麻烦你说一说，你为何要来飞云观拜师？”/p
    流秋这时咽了咽口水，然后把自己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初到渠州城后的故事，还有走在铁索上的感受，发现飞云观后的兴奋，以及在门前与小童的一战等等等。他都做了详尽且精彩的描述，说到兴起的时候，他甚至还手舞足蹈起来。/p
    老道长似乎也被他精彩的讲述所感染，竟耐心地细细听完，时不时还会心一笑。/p
    等流秋讲完，老道长便问道：“‘西海剑仙’是你什么人？”/p
    流秋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p
    “你见过他几次？”/p
    “仅有一面之缘。”/p
    “那他为什么要推荐你到飞云观来？”/p
    “因为他打赌输给了我。他说只要我打赌赢了他，他就能推荐我到飞云观来。”/p
    “哦？你们赌的是什么？”/p
    “喝酒。”/p
    流秋笑了笑，继续道：“我知道他是一个酒鬼，单纯拼酒量，我根本喝不赢他。但我最后还是赢了。”/p
    秋鹤道长似乎觉得眼前这个人越来越有那么点意思，捋了捋胡子后，道：“我猜，你一定没有喝真正的酒，所以你才能赢。”/p
    流秋摇摇头：“非也非也，以‘西海剑仙’的实力，我喝假酒肯定逃不过他的法眼。所以……”/p
    秋鹤道长此时道：“所以你喝了真的酒，只不过喝酒的规矩改了。”/p
    流秋道：“不错，我们没有比谁喝得多，我们比的是谁喝得快。不许用功夫，不许耍赖，一坛酒定胜负。”/p
    秋鹤道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后他输了，就给你写了一封推荐信？”/p
    “正是。”/p
    “你难道就不怕他是一个骗子？你凭什么认为他写的推荐信就一定是有效的？”/p
    流秋道：“他是不是骗子都一样，就像有没有推荐信，我都要到飞云观来。”/p
    秋鹤道长忽然大笑：“好，好一个充满自信的耿直小伙。最后一个问题……”/p
    他盯着流秋，一字一字地说道：“如果我拒绝了你的请求，拒绝你加入我们飞云观，你会如何？”/p
    流秋不假思索：“你不会的。”/p
    “哦？你这么有信心？就因为你比较有诚意，然后打倒了我的一名弟子，我就一定会收你为徒？飞云观收徒的规矩，可不是这么定的。仅年龄一条，你便已不符合。”/p
    秋鹤道长这时挑了挑自己的眉毛。/p
    流秋淡淡道：“我有信心等我见到了真正的秋鹤道长之后，他就会收我为徒的。”/p
    秋鹤道长愣了一会，道：“你……你在说什么？”/p
    流秋笑了笑，道：“我在说，你根本就不是真的秋鹤道长，你是一个假冒的。虽然你已经伪装得很好了，比如头发，还有牙套这些细节。但进门时我看到你有一个盘腿的动作，就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你的破绽。一个老人的双腿，不应该还那么壮实，甚至没有皱纹。”/p
    “最最重要的是……”他又得意一笑，“我见过真正的秋鹤道长，那是我遇见‘西海剑仙’的当天，我的记忆里，他老人家是用左手拿的拂尘，我的记性向来超级好。而你，是右手。人的习惯是很难轻易改变的。”/p
    “哈哈哈哈……”/p
    此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爽朗的笑声。/p
    跟着门缓缓打开，流秋回过头一看，一位左手持拂尘，白袍披身的老人笑着走了进来。流秋一时想不出，除了“仙风道骨”这个词外，世间还有哪个词语能用来形容面前这位精神抖擞，浑身千尘不染的老人家。/p
    显然，他才是真正的秋鹤道长。/p
    “不错不错。”秋鹤道长徐徐走到流秋身旁，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不愧是他推荐过来的人，虽然是因为打赌输了才不得不这么做，但能赢他的人，肯定是有勇有谋之人。就是嘛，有点调皮了。”/p
    说完，他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孩童。/p
    流秋“啊”了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p
    等又过了一会，流秋终于明白了自己拜师过程中发生的诸多事情的原委。/p
    原来，秋鹤道长和“西海剑仙”是非常要好的老相识。孩童所谓的没听说过“西海剑仙”的名号，亦是事先安排好的。/p
    那日“剑仙”打赌输给了流秋，愿赌服输，便写了封推荐信，让流秋带着到飞云观来。/p
    在流秋还走在去往飞云观的路上时，“西海剑仙”拉下老脸，飞鸽传书给了秋鹤道长，“请求”对方破例收流秋为徒。/p
    信中，“西海剑仙”详陈了自己打赌的起因以及经过，还不惜笔墨大肆赞美了流秋一番。说这个人如何智勇双全啦，不收下肯定是你们飞云观的损失之类的话语。最后表示如果秋鹤道长不肯收流秋为徒，那么自己将会身败名裂，同时还要和秋鹤道长“割席绝交”！/p
    秋鹤道长突然收到这么一封措辞强烈的信，一时也不懂如何是好。思考两日后，回复：要我收他做徒弟可以，但他必须通过我的三次考验。合格后，我便同意收他入飞云观门下。/p
    现在的流秋，知道了秋鹤道长设置的三次考验，第一次居然在徐大婶那就已开始。/p
    “第一关，在‘包子铺’的帮工，考验你的品行；第二关，铁索独行和门前的比斗，考验的，是你的勇气、决心、智谋还有心肠。你身上有剑，却始终没有用来对付‘小石头’，说明你一心只是想加入飞云观，并无伤人之意；第三关，偏厅的会见，考验你的诚实和你的观察。综合看下来，流秋，你的表现还算优秀。恭喜你，你此时已经是我们飞云观的一员了。像你这样破例入观的人，这两百年来，只有你一人而已……”/p
    秋鹤道长最后引着流秋来到飞云观外，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p
    内心里，秋鹤道长长叹一声：/p
    “老顽童，年轻的时候你说一定会让我破戒一回，现在你终于实现这个愿望了。希望这个年轻人真能像你所说的那样，不幸的身世和遭遇不仅不能让他屈服，反而会使他越挫越勇，最终在飞云观寻找到他所想要的人生。”/p
    雨终于慢慢停了。/p
    流秋把三朵紫花插进了带在身上的小水瓶里，他这时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去。两个月一次的“火把节”期间，下山的两天功夫转眼便过。此次下山，他收获颇丰——/p
    应承给师弟师妹们买的糖果、风筝、剪纸和灯笼都早早地买到了，流秋已经可以想象，将这些东西交给师弟师妹们的时候，他们脸上会浮现怎么样兴高采烈的神情。正事上，帮城里一位姓金的富贵人家摆脱仇家追杀的任务也顺利完成，就差没能登门拜访住在渠州府里的那位朋友了。/p
    一位酒友。/p
    能一起喝个三天三夜的酒友，两人相见恨晚。/p
    一想起那个人，流秋仿佛就能闻到美酒的味道。现在，他的面前就真的出现了一坛美酒，是城里最上等的“醉女红”。/p
    “我的小流氓大哥，你说你就去当个采花贼，怎么就去了那么久呢？”/p
    小石头拎着酒，在流秋眼前晃了几晃，然后笑道。/p
    这小石头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那日飞云观前，阻止流秋入观的孩童。三年了，他的个子还是一点没长——/p
    实际上，小石头今年已经十七岁。他因为从小就练童子功，所以长了个永远不会再变的身子，看上去会一直像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一般。/p
    所谓永葆青春，便是如此罢。/p
    两人汇合的地方，是飞云观设置在城里的一个据点。正式入观后，流秋才得知，原来到飞云观拜师学艺流程的第一步，是拿着推荐信到这个据点来，先交给工作人员进行审核，而不是像自己当时那样傻乎乎地就直杀山顶。想到这，流秋不由得又笑了笑。/p
    笑完，流秋便转头对小石头说道：“给你师姐挑花呢，能不费点心嘛？一看啊，你就不懂女人心。”/p
    小石头“唉”一声，道：“女人心，海底针。我小石头是不懂，也不想懂，不过你那点心思，卫霜师姐她早就看透啦！”/p
    流秋笑道：“看透最好，我还担心她看不透。”/p
    说着，他忽然做了一个要抢酒的动作，又说道：“哎我说小石头，行啊你小子。你什么时候去买的酒？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喝‘醉女红’？”/p
    小石头拎着酒轻轻一闪，躲开流秋，道：“切，我买酒又不是为了跟你一起喝……”/p
    流秋突然看了小石头一眼，坏笑道：“你那点小心思，我也看透了。你不就是想跟林定师兄学那一招么？大家都知道林定师兄喜欢喝酒，喜欢八仙楼的‘醉女红’。”/p
    小石头的脸一下就红了：“那一招，实在是太帅气！”/p
    流秋附和道：“其实我也很想学！”/p
    小石头高兴道：“真的？”/p
    “不过……”流秋笑了笑，“我更想喝你手里的这坛酒。见者有份哦！”/p
    “嗯？如果你不把我买酒的秘密告诉别人的话，我可以考虑。”/p
    “哈哈哈……一言为定！”/p
    “嗯。”/p
    “对了……”流秋突然想起他们本来约好三个人在此处汇合，“小姚呢？他怎么还没来？居然比我还要磨蹭。”/p
    小石头道：“哦，忘了给你说，小姚他已经先拿着给师弟师妹们买的东西回去了。他让我留在这里等你。”/p
    “你不早点说，我们赶快走吧，不然天就要黑了。”/p
    流秋趁小石头不注意，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那坛酒，然后撒腿就跑。/p
    “哎……你，你个小流氓，你快把我的酒还给我！”/p
    小石头边走边喊道。/p
    夕阳下，两个人的背影无限拉长。渠州城春天的黄昏，在此刻显得是这么宁静、美好。许多年后，流秋仍会时常回想起这个雨水纷纷的春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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