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云间

    
    清晨。
    当天空中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时，孙纨和唐紫月已走进了风麟城。一座荒芜，寂寞，没有人烟，也没有生气的城市。
    风麟城，这座被称为“晋国明珠”的北方大城，昔日一派繁华，风光无限。城中各类建筑过万栋，大街小巷里，除了熙攘的人群，还有来来往往的百货千商。这里，有来自四海的珍奇异宝，也有寰区异味，宛若人间奇境。这里，花光满路，随处可见带着古典气息的园林。到了晚上，夜市开张，箫鼓喧空，几家夜宴几家欢，让人流连忘返。
    这是一座曾充满了梦幻，令无数晋国人向往的城市。
    但是现在，这一切却已成了昨日的旧梦。
    这一天是一个大晴天，昨夜无穷无尽的黑暗此时正在太阳光的驱逐下慢慢消散。但城市上空，那阵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龙卷风却依然在转动。
    空气中弥漫着的压抑与不安，也丝毫没有减退。
    唐紫月不由得将身子靠近了孙纨，她的手，已几乎要碰到他的后背。他感受到了她的紧张，于是轻声道：
    “别怕，跟紧我就好。”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施展轻功，自如地穿行在城里低矮不一的楼房间。孙纨没想到，唐紫月居然真能跟上自己全力的速度。
    唐家独步天下的轻功绝技“月步赶蝉十三式”，果然名不虚传。
    尤其当唐紫月使出这十三式轻功时，那曼妙的身形，优雅的步伐，宛若翩翩起舞的彩蝶，却不失速度。
    一时间，孙纨竟看得有些痴了。
    早晨的阳光愈发浓烈，照在身上，让人倍感温暖，这是生命的力量。孙纨要找的人，住在城的西面。尽管上一次光顾这里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但他依旧能熟练地辨认这的每一条道路和每一栋老房子。这里的建筑布局还和多年前一样，变化不大。
    一个时辰过去了，路途畅通无阻。没有妖，也没有人，这里好像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死城。
    孙纨这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站在瓦房的屋檐上，环视四周。跟在他身后的唐紫月见状，也马上停下，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孙纨道：“有东西来了，你在这等我。”
    说完，纵身跳到了下面的街道中。房顶上的唐紫月听了后也环顾周围，但她什么都没看到，直至她把目光投到了街道上。
    孙纨在街道上，他的对面，正缓缓走过来一个人。
    一个喝醉了酒的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一样。但等这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个人虽穿着人穿的衣服，人的鞋子，长的却并不是一张人脸。
    而是一张沙皮犬的脸，沙皮犬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还有黑色的短头发。但它却用一只长有五根手指头的手，握着一个酒葫芦。
    一把细而长的精刀，斜斜地挂在它的腰上。
    唐紫月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那串铜铃已开始在不停地晃动。她想起孟雁所说：“当方圆二十丈内（设定为六十米区域）有妖出现时，铜铃就会摇动。摇得越厉害，代表妖的妖气越强。”
    她赶紧弯下身，在屋檐后躲了起来。她会这么做，是因为她感到了害怕。这是她第一次千真万确地看到了妖怪，这种非人的怪物，一副奇异的长相看让她看了后在内心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走过来的狗面人身的“东西”身上，正散发出阵阵异常强烈的妖气。这种气息，甚至像直接化成了有形的物体一样，压得她直喘不过气。
    毫无疑问，他们已经遇到了进城后的第一个敌人。
    它这时显然也看到了站在街上的孙纨，又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它突然拔刀。几乎是在拔刀的瞬间，它便已到了孙纨身边。
    刀光像闪电一样劈下，直削孙纨的脸。
    孙纨虽然只侧了侧身就躲开了这一刀，但随后他却往后跳了一步。等站稳时，只见他的脸上，已被深深地划了一道伤痕。
    孙纨这时心里一面暗忖道：“好快。刚才我明明用气强化了面部，但还是被对方没有带气的攻击伤到了，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蛮力。”一面用手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他笑了笑，道：“真是没有礼貌，你就是这么对付没见过面的陌生人？”
    沙皮犬又重新把刀挂回腰上，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后，红着脸道：“居然这么轻松就躲开了我这一刀，在这城里，你还是第一个能做到的人。”
    孙纨叹了一口气：“你哪里看出来轻松了？刚才可就差一点，我的半边脸便让你直接砍下来了。”
    沙皮犬看了孙纨一眼:“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到这里来？我记得这附近方圆五里，应该已没有活人存在了。”
    孙纨道：“我来找我的一个朋友。你刚才说这附近已没人存在，你如何能肯定？”
    沙皮犬冷冷道：“哦，我没有肯定。只不过这一个月里，我把在这边能碰到能找到的人都杀了个干净。”
    孙纨笑了笑：“看来你很喜欢杀人？”
    沙皮犬道：“嗯？也不完全是，这附近是我二级妖将祖一的地盘，我不喜欢有活人在我的地盘上乱走。”
    孙纨苦笑：“你还有名字？”
    祖一道：“我们每个妖都有名字，就和你们人一样。但和你们人类不同，名字在我们看来，就是一个代号，不会赋予太多的意义。所以我们的名字都起得比较随性。”
    孙纨道：“那现在我已经闯进了你的地盘，我如何做才能活着离开？”
    祖一道：“成为一个死人离开，或者……”
    孙纨道：“或者？我还有别的选择？”
    祖一道：“或者当我的狗，我让你活下去。我在住的地方专门做了一个狗窝，本来打算在里面养人，但可惜碰到的都是愿意死而不愿意做狗的人。所以现在那里面一个人都还没有。”
    它这时喝了一口酒，又道：“你呢？你选哪一个？”
    孙纨愣了会，才淡淡道：“我啊？我都不选，我要杀了你。”
    祖一冷笑：“哦？类似的话，我已经听了不下一百遍了。那些说了这句话的人，最后都被我扒光了皮，喝光了血。”
    孙纨道：“那他们还真是可怜。”
    祖一道：“很快就轮到你了。”
    孙纨这时已单手握住了流秋给他的捆妖绳，此处的地形较为狭窄，其实不利于绳索的展开进攻。
    死斗即将开始。和与人作战不同，孙纨这时候的心里，丝毫没有半分怜悯。祖一很快又喝酒，拔刀。
    孙纨率先冲了上去。
    迈开脚步的时候，他明显感到，身上铜铃的摇晃忽然变得更猛烈。对方的妖气正在提升，难道是喝了那葫芦里的酒的缘故？
    孙纨于是没有选择近身，他用力将捆妖绳掷了出去，扫向祖一的双腿。祖一顺势一跃，随后已来到了孙纨的头顶。
    凌厉的刀光顷刻像雨点一样落下。
    祖一的刀法，完全没有招式套路，只是纯粹胡乱的劈砍。但尽管如此，每一刀都是那么快速，充满了威力。
    孙纨因此判断，祖一还不会使用“气”。那么，这是否代表了其他妖也和祖一一样，都不会使用“气”？
    孙纨一时还不敢妄下定论，他对于妖怪的了解实在是很少。印象里，他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偶尔听到自己的爷爷奶奶说起过关于妖怪袭击村子的轶闻故事。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真正与妖狭路相逢。遇上后，他反倒觉得这种物种比想象中的要厉害一些。
    面对祖一原始野蛮的攻击，孙纨不敢大意，全力闪躲。刀风把他的衣服割破了好几道口子，几次差点砍中。
    如此劈砍了几十刀，气都未喘一口的祖一突然用余光瞥到，自己的身后飞来了一根绳子。它于是微微扭头，猛地一伸手，便抓住了这带有黄色电流的绳子。
    祖一看着手里的绳子，冷笑：“捆妖绳？没用的。”
    等说完话回过头，祖一却看到了孙纨的脸，还有一颗愤怒的拳头。祖一心想：“原来这绳子是诱饵，他知道绳子可能会对我不起作用，所以只躲而不还手。为的就是调整好绳子的位置，好来捆我。”
    “邦”一声响，孙纨的重拳狠狠地砸中了祖一的脸。
    鲜血随即从祖一的嘴里吐出，但令人惊讶的事情马上发生了。孙纨的这记重拳，居然没能让祖一倒地。
    祖一甚至只是被打得脖子歪向了一边。
    这时突听一声惊呼从旁边的屋顶上传来，孙纨听出这是唐紫月的声音。紫月因观战中过于紧张，这次又看到孙纨全力的一拳收效甚微，所以忍不住叫了出来。
    祖一这时发现了唐紫月，道：“哦？还有一个女人。”说着就要朝屋顶上跑去，孙纨低声道：“糟糕！”
    刚要伸手去抓祖一，却不料对方忽然回过身猛地踢出了一脚。
    这一脚，笔直地踢飞了孙纨，踢得他飞向了一旁的一间屋子。祖一大笑着要跳上屋顶，去抓唐紫月。
    “女人，你的男人已经废了，就由你来做我的狗，怎么样？”
    祖一突然露出了自己锐利的狗牙。
    唐紫月这时非常后悔，若不是她刚才叫的那一声，孙纨也不至于被踢中。但此此时此刻，后悔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勇敢地去面对。她望着妖怪祖一，已经拔出了身上的剑。
    唐家女豪，怎么能屈服害怕区区一个小妖？
    一瞬之间，她已挥剑刺出。没想到，这一剑竟然真就刺中了猛跳上来的祖一的喉咙！鲜血立即标出，喷到了她的脸上，祖一随后应声落地。
    紫月赶紧拭去脸上的血，看向地面——
    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胡乱使出的一剑居能刺中那个怪物。但是很快她就知晓了原因，她看到正在地上翻滚挣扎的祖一的胸膛上，赫然插着一个橙色的枪头。
    再看不远处，一间倒塌的屋子里，倒地的孙纨手中握着的一把橙色的枪，对准的便是她所在的方向。
    千钧一发之际，是孙纨救了她。
    “实在是太险了……”孙纨缓缓地捂着肋部从地上起身，“还好这次运气依然不错，让我抽中了‘肆雷光枪’，七种形态里，唯一能进行远程攻击的。否则的话，我真就要对你不住了紫月姑娘，刚才我一个分神，让你陷入了危险。”
    唐紫月却说道：“不，你不必道歉。是我的过错，要是我当时没喊出来的话……”
    话未说完，她的人便忽然从屋檐上消失了。待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到了一间东西散落一地的药铺内。
    蹲在一旁的孙纨拉着她坐下，同时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她这时看清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药铺，位置恰好就在刚才屋顶的对面。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阵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对面传来，她耐不住好奇心，稍稍直了直身子，自窗户朝外看了眼。
    倒地不起的祖一身旁，这时多了一个长着四只手的怪物。与祖一不同，这怪物有着一张人脸，但全身的皮肤却是红色的，两颗锋利的白色獠牙露在嘴外，屁股上还翘起来一根长长的尾巴。
    紫月这时候明白了原来孙纨早已察觉到这怪物的到来，所以抢先一步把她带到了这里。她转头，瞄了眼孙纨——
    坐在地上的孙纨这时因为疼痛的缘故，已皱起了一只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刚才祖一的那一脚，将他的肋骨都踢断了好几根。孙纨看着紫月的目光，淡淡地笑了笑。在受伤的情况下，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对付新出来的四手怪，他感觉到这怪物比祖一要厉害许多。所以他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躲起来。
    忽然间，怪物猛地朝紫月他们这看了眼。这一眼让紫月好生紧张，她急忙往墙里缩，然后听见自己心跳加速，手心全都是汗。
    腰上的铜铃晃得比刚才还要厉害，紫月马上捏住了它们，以免其发出更大的响声，引起怪物的注意。
    还好，怪物最终并没有发现他们。它看了看地上的祖一，笑道：“哟，这不是祖一么？怎么，谁把你搞成了这个样子？”
    还好祖一的喉咙已被紫月那一剑彻底毁掉，否则如果它还能说话，那么二人的行踪必然会被暴露。
    挣扎在血泊里的祖一，此时不再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而是死死地盯着四手怪，正努力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表达着什么。
    “记住，对付这些靠吸收天地灵气而化身的妖，必须要斩断它们的头部，不然它们都还有活过来的可能。”
    这是公孙荣的原话。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祖一的头突然被斩下。四手怪提起祖一双目圆睁的头颅，笑了笑：“真不知道那五个护法脑子里都想的是什么，居然会把这么一大块地交给你一个连气都不会的垃圾来管理。还是一个二级妖将？好了，现在你被干掉了，从此刻起，我就是这里的新主人。”
    说完，将手里的头随意一扔，便悻悻离去。
    等铜铃上感知到的妖气完全消失，对面药铺里的孙纨和唐紫月终于都松了一口气。孙纨伸了伸腿，咬牙道：“我受伤了，需要一点时间来疗伤。我们最好等到晚上再行动，刚才……”
    孙纨突然住嘴，因为他这时已看到药铺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四手怪正倚在门旁，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说道：“原来你们在这里，祖一应该就是被你们给干掉的。”
    这怪物是什么时候跑到这来的？
    它居然能够隐藏住自身的妖气！
    自出生以来，紫月看过许许多多的笑脸，唯独这一次，这张笑脸让她感到不是高兴，不是开心，也不是可笑可叹可悲，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