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火硝烟中走来

    
    烈士陵园，李燕站在牌坊下望着山上王小伟的身影，长出一口气，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去，她的表情沉重而又焦虑……
    王小伟跪坐在哥哥的墓碑前，静静地注视着哥哥的遗像，地上摆着两个酒杯，一瓶白酒已经喝了一大半，他举起两杯酒豪爽地：“哥，弟弟再敬你一杯。”然后一口喝下一杯酒，将另一杯酒慢慢地洒在墓碑上，深情地：“哥，跟你说了半天话，十六年的思念终于让我有了解脱，我要回去了，今日一别，我们兄弟俩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请原谅我吧，我不能年年来看你，以后就由大磊替我来给你扫墓，再见！”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当听到脚步声时，他扭头看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
    李燕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后，望着丈夫的遗像说：“大伟，你弟弟要走啦，他逃避了十六年，秀梅正如你所感应的那样，早就离开了人世，可小伟一直都不承认，今天他还想继续逃避下去。这十六年来，他捡过废品，当过搬运工，工厂倒闭了都不来北京。做过生意却亏了三十万，连房子都卖了，这些他都告诉你了吗？没有，是吧？他欺骗了你，也欺骗了我，你的遗言对他没有任何的作用……”
    王小伟头也不敢抬起道：“嫂子，别说了，我……”
    李燕没好气地：“叫我李燕，这是你哥哥给你的权利。”
    “大、大磊都跟你说了？”
    “说了，你是不是想说，今后不再认大磊这个儿子？好啊，他现在在北京，以后就是我的儿子了，你不要更好。”
    “我、我没说。”
    “你在你哥哥面前当然不敢说。大伟，你的遗言是不是让我在这里再读一遍……”
    “别读，我知道。”
    “你还知道，十六年后才来北京，可你却忘记了你哥哥的话，来了北京，今天又要走，你难道还要我再等十六年吗？”李燕伤心地哭了……
    王小伟也落泪道：“对不起，我、我，哥，我是你弟弟呀，你的托付让我……”
    李燕在他身边跪下，悲苦地：“小伟，我原来也是这么想，但是，我后来想明白了，你哥哥知道，我不会接受别人，他对我的爱只能从你的身上得到延续，因为你们兄弟俩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你们的血脉相通，只有你才能将你哥哥的爱传达给我，也只有你才能让我如同拥抱着你哥哥的身体，我需要你，我等了你十六年，我将如同爱你哥哥一样的爱你，难道你就不能象你哥哥一样爱我吗？”
    王小伟抬头注视着她，流着泪说：“李燕，十六年来，我面对着秀梅的遗像一直在问着自己，你们姐妹俩的命运为什么都是如此的悲惨，一个永远离开了她所爱之人，一个又永远失去了她深爱之人，如果我承担起哥哥对你的爱，又如何对得起秀梅对我的爱。我曾经也想过，时间会冲淡你对哥哥的爱慕，不会再希望从我身上得到哥哥一般的爱，没想到你却一直在苦苦地等着我，秀梅要是知道了，她能原谅我吗？”
    “小伟，秀梅根本就不会怪你，她深爱着你，如果她知道，我能象她一样的爱你，把她对你的爱从我身上得到延续，她会高兴的。因为你们兄弟俩都深深地爱着我们姐妹俩，在如此时刻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我只知道，我们姐妹俩同样深爱着你们兄弟俩，当你拥抱我时，也就是你重新得到了秀梅的身体，你难道就真的想不明白吗？”
    “李燕，我十六年来也曾想给你哥哥一般的爱，也想从你身上得到秀梅对我的爱，但我迈不出那一步，因为我怕，怕我比不上哥哥，怕让你失望。”
    “小伟，我也有过这种担心，怕我比不上秀梅，怕让你失望，所以也就不敢去云南找你。但你已经来到了北京，难道就真的还要离去吗？留下来吧，让我们重新开始，只要我们相互理解，相互关爱，永远记住你哥哥和秀梅，我们会相爱的。你也看到了，小磊比大磊相差了很多，我已经对不起你哥哥了，你通道就不能承担起对小磊的责任吗？”
    “李燕，小磊已经改过来了，但让他一下子再接受我，恐怕又会伤害到他的自尊，他刚刚才在心里承认他的父亲，如果我留下，他会难过的，这对他今后没有好处。”
    “原来你又在担心小磊，如果小磊同意呢，你是不是就能留下？”
    “他不会答应的，这种事不能当面问他，因为他的个性是藏在心里的，当面问他会伤害他，这也是他与大磊的根本区别。”
    这时，山下传来警笛声，李燕站起身，望着驶来的警车，迅速拨通了电话，平静地：“小段，请让小磊接电话。小磊，我是妈妈，我问你件事，你同意王叔叔留下来吗？说话呀，妈妈想留下王叔叔，你同意吗？”
    山下，王小磊跳下警车跑到一旁，握着手机慌乱而又小声地：“我、妈，这、这事怎么问我？我、我……”他一下子不知该怎样回答，本想说让自己想想，但又怕大磊他们听到，只好赶紧说了句：“我们到了。”便赶紧关了手机交给段所长。
    爷爷走下车问道：“你妈说什么？”
    王小磊笑了一下，撒谎道：“妈妈让我们快点，还让我照顾好爷爷奶奶。”
    大磊搀扶着奶奶下来，扭头瞪着弟弟，在这种时候，阿姨不会说别的事，小磊肯定在撒谎，他在回避，便上前盯着他，小声地：“小磊，能否留下我爸爸，只有你能做到。”
    “哥，这、怎么又是我。”小磊赶紧躲避哥哥的目光，知道哥哥在怀疑自己，不知为什么，这半个多月来，哥哥都能准确地猜测出自己的心思，他今天对自己本就存在着一种忧心，昨晚他已经明确地问了自己对叔叔的看法，可让自己一下子接受叔叔，心里确实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虽然今天从爷爷奶奶和段叔叔的嘴中，了解了爸爸牺牲时的真实想法，也明白了叔叔和妈妈在这十六年里的内心冲突和痛苦的徘徊，但这毕竟是要在生活中增加一位与自己息息相关、身份特殊的人，让自己如何从内心里一下子能接受。大磊哥不是也说，先让叔叔回云南，以后再说吗，看来只能这样办了。
    这时，又一辆警车快速驶来停下，张局长从驾驶室下来说：“王叔、王妈，我们一定要留下小伟。”
    王宏伟扶着小田下车道：“爸、妈，我们不能再让小伟哥回云南了。”
    小田说：“大磊，小磊，能不能留下你们的爸爸，关键在你俩身上。”
    大磊说：“我、我留不下他的。”
    王小磊难言地：“我、我也留不下叔叔呀。”
    “走，上去看看。”张局长大步向山上走去，段所长和两位老人也急急地往山上走，大磊赶忙上去搀扶着奶奶，小磊也只得快步上前搀扶着爷爷，王宏伟搀扶着妻子跟随在后……
    李燕悲观失望地注视着走上山来的老人他们，小磊的态度真的让王小伟猜中了，她无力地跪在他的身旁，伤感地：“小伟，对不起！大伟，看来只能让小伟回云南了，等我们百年之后再相聚吧。”她趴在丈夫的墓碑上无声地流泪……
    王小伟望着走来的老人他们，用充满威严的语调轻轻地：“大磊，扶起你阿姨。”
    大磊立刻上来搀扶起李燕，她无奈地走到一旁长叹一口气。
    奶奶伸手在王小伟的肩膀上拍了拍，忧伤地：“小伟，听说你还要回云南？留下把，孩子，我们都希望你留下来。”
    爷爷也忧愁地：“十六年了，人生又有几个十六年。我们知道，你心中放不下大伟，却因为那一封信，那一句话，使你十六年来不敢踏入北京，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磊磊落落的男人，大伟有你这样的兄弟，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孩子，留下吧，李燕需要你，小磊需要你，我们这两个老家伙也想在有生之年能常常看到你。”
    王宏伟激动地：“哥，你难道真的还要走吗，留下来吧。”
    小田说：“小伟哥，留下吧，让我们一家团圆好不好？”
    段所长也说：“小伟哥，别走了，留下吧。”
    张局长在王小伟跟前蹲下说：“小伟，李燕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我们知道，你重感情、重情义，我们佩服你。但你也太固执了，大伟留下那封遗书，不是只要你照顾他的妻儿，更希望你能给他们温暖、关爱和实实在在的情感。这十六年来，你压抑着对大伟的思念，想让时间来冲谈那句沉甸甸的嘱托，但你想过没有，你不仅害了自己，让青春白白流失，也害了大磊，使他没能享受到应有的母爱，更害了李燕和小磊母子，使他们没有享受到本应在你身上得到延续的亲情和欢乐。同时，你也对不起大伟，他对你是如此的信任，在不得以的情况下，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托付给你……”
    王小伟打断他的话说：“首长，对不起，请你别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大磊，过来，替爸爸给大伟伯伯叩三个头。”
    大磊乖乖地上前跪下，叩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王小伟跪着转过身，向两位老人叩了三个头道：“爸，妈，对不起，我要走了，以后只能让大磊替我尽孝了。”他起身站了起来，可能是跪得太久的缘故，身子摇晃了一下，但坚定地站住了。
    大磊忙搀扶着父亲，愁苦地：“爸爸，你能不能再想一想……”
    王小伟举手阻止道：“大磊，照顾好小磊弟弟，这是我对你的嘱托。”
    李燕忧伤地望着儿子道：“小磊……”
    王小磊明白妈妈的眼神，她是想让自己阻止叔叔，可……，他避开了妈妈的目光。
    李燕痛苦地拦住了要拦阻王小伟的老人，无言地摇了摇头。
    两位老人也睁大眼睛盯着孙子，小磊又慌乱地回避了他们的期待。
    张局长和段所长、李宏伟夫妇顿时明白了，是因为小磊不想让王小伟留下，这种事做为孩子来说，他的决定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否则就算是强行留下王小伟，这个家庭也不会安宁，所以他们也只能无奈地不再劝说。
    王小伟提起身边的旅行包，微笑着望着小磊说：“小磊，有时间来云南看叔叔。”
    大磊搀扶着父亲，也睁着泪眼瞅着弟弟。
    王小磊无言地注视着父子俩，叔叔眼中包含着慈爱和关怀，同时还有、自己没读懂。哥哥的眼里显露的是忧伤和无奈，还有、是乞求吗，还是失望？
    李燕和老人低头哭泣，张局长他们的眼睛也在盯着小磊，是鼓励和求助。
    王小伟和大磊的眼光离开了小磊，大磊搀扶着父亲，俩人大步坚强地离去……
    王小磊在父子俩转身离去的一瞬间，猛然读懂了他们父子俩的目光，叔叔的是决别，他在告诉自己，他不再回来，这一去，表明他永远不会再回到自己的身边。大磊的是失望，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冷酷和无情，同时从他最后的眼光里，没有透露出哥哥的那种谅解，还是一个陌生人对陌生人的不信任，他也将离开自己。
    王小伟父子俩的眼神，惊得王小磊不得不思考：“这半个多月来，是他们父子将我从欺凌和羞辱的阴影中解脱出来，使我抛弃了软弱和胆怯；是他们父子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亲情和关爱，鼓起了我生活的勇气，拥有了朋友和自尊与自信。我就这样眼睁睁地放走这份本可永久保留在身旁的亲情吗？失去了他们，我将再也找不回渴望了十六年的父爱，也将永远失去哥哥的呵护。留下他们，为自己留住一生的幸福和快乐，也为妈妈留住她应有的欢乐和向往。可爷爷奶奶和妈妈都无法让叔叔留下，我能吗？我做得到吗？”
    王小磊扭头看了一眼父亲的遗像，心中升起一线希望，用从没有过的声音、冲已走下山岗的叔叔怒吼道：“王小伟，你给我站住。”并飞快地朝他们父子奔去……
    王小伟父子在高大的牌坊前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瞪着飞奔而来的小磊，他威严的眼睛里透露出迷茫和不解……
    大磊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气愤，为小磊直呼父亲的名字还恼怒，但当兄弟俩的眼光相遇时，他读懂了弟弟的眼光，也理解了弟弟心灵深处的召唤，进而是希望和鼓励地瞅着弟弟。
    “小磊、小磊！”李燕惊慌失措地追下山来……
    “小磊，小磊。”两位老人也慌慌张张地往山下走，张局长和段所长急忙搀扶着老人，王宏伟也搀扶着妻子往下走……
    王小磊瞧着叔叔威严的眼神，害怕得有点慌乱，心里告诫自己：“不，不要怕，我刚刚鼓起了勇气，如果害怕，我将再也提不起这口气，将永远失去这次机会。”他冲到叔叔跟前吼叫道：“你不是要走嘛，你走啊，但你必须把他带走，把已经死了的王大伟带走，我不想再看到他。十六年来，他带给我的只有欺凌和羞辱，他不是我的父亲，王大伟不是我父亲，我恨他，我讨厌他。没有他，我不会来到这个毫无亲情的世界，就不会被别人瞧不起，就不会受到别人的打骂和欺侮，他是我生命里的魔鬼，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从我的家里赶出去……”
    王小伟威严的面孔由红转青，继而是恼怒……
    王小磊的心却在想：“叔叔的表情是我希望看到的，但我更盼望着他象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给我这个不孝子一记重重的耳光，只要他敢打我，就证明他将我视同他自己的儿子，我的一生都需他的管教，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他身上得到真正的、没有任何区别、与哥哥一样的父爱，他也就不会认为我只是王大伟的儿子还迁就我，这样对我和哥哥都不公平。”
    王小磊继续吼叫道：“你不是和王大伟是生死兄弟嘛，十六年来你不是天天在想着他嘛，你把他所有的的一切都带走，我不想看到他，不想天天去面对他那张永远长不大的脸，他不是英雄，是懦夫，是在逃避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王小伟被激怒了，终于忍无可忍地挥起了手……
    “爸爸！”大磊惊呼着想阻止，但王小伟的手好快，狠狠地抽在了小磊的脸上……
    王小磊的耳边响起“啪”的脆响后，才感觉到痛，同时也停止了吼叫。
    李燕他们跑下山来，都被这一刹那间发生的冲突惊呆了。
    王小磊“扑腾”跪在了叔叔跟前，哭喊道：“爸爸，留下吧，王大伟只是我精神上的父亲，你才是我生活中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父亲。爸爸，求求你，留下吧，我和哥哥，还有妈妈都需要你，我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这是我十六年来的渴望和期盼。留下吧，求求你，爸爸。”他叩下头去。
    大磊也“扑腾”跪在了父亲跟前，哭说道：“爸爸，弟弟是为了留下你才说出那些话的，你不是在怪自己没有尽到对弟弟的责任吗？如果你走了，我也不会再住在弟弟家，我和他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替你照顾他？大伟伯伯的遗言是留给你的，与我何干。爸爸，留下来吧，我要妈妈，我想妈妈，我好想好想再拥有一个妈妈。”
    李燕走到王小伟跟前，流着泪说：“小伟，你不是说，小磊不会接受你嘛，现在，他跪在了你的面前，你该如何答复他，你说呀？”
    王小伟默默地泪水长流，手中的旅行包掉在了地上，他慢慢地跪下来，将小磊搂入自己的怀中，轻轻地：“孩子，我不走了，爸爸不走了。”
    王小磊拥抱着叔叔、不，是父亲，哭叫道：“爸爸，我想你，我想你想了十六年。”
    李燕流着泪在大磊的跟前跪下，将他搂抱在自己的怀里说：“孩子，妈妈也一直在想你，要不是我的固执，你就不会受这么多年的苦，妈妈对不起你。”
    大磊拥抱着妈妈哭呼道：“妈妈，我的妈妈，我终于又有了妈妈。”
    爷爷流着泪欣慰地：“这才是大伟期望的、寄托着他的全部感情和最后希望的家，今天终于团圆了。”
    奶奶也边流泪边高兴地：“这也是我们的愿望。”
    王宏伟和妻子相互拥抱着流下了欣悦的泪水。
    张局长和段所长拉起一家四口，笑着说：“十六年的遗憾，今天圆满解决，可喜可贺。”
    爷爷兴奋地：“宏伟，快通知大伟生前的战友和同事，他们去我家时，每次都要提起小伟，也在牵挂着小伟。今天，我们就趁热打铁，把小伟和李燕的喜事办了，让大家都高兴高兴，但不能收红包。酒店你订，但不要太豪华，得给小伟他们省省。”
    李宏伟开心地：“爸爸，这顿喜宴就由我这个弟弟包了。快走，让小伟哥和嫂子回家打扮打扮。”
    奶奶急呼道：“走走走，快走。”
    王小伟和李燕羞笑着上前搀扶着老人，大磊和小磊手牵着手乐了。
    大家坐上警车，向着幸福和希望奔去……
    傍晚，王小伟和李燕身穿节日的盛装、手挽手亲密地走出花园小区，大磊和小磊也打扮一新、搀扶着爷爷奶奶、欢笑着跟随在父母的身后，来到不远处的一座小酒店，大门前的两名门童微笑着迅速拉开门，一左一右尊敬地躬身相迎，但其中一位看到兄弟俩时，吓得赶紧低下了头，他是邓玉聪……
    兄弟俩没有注意到邓玉聪，幸福地跟随着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走进大厅，迎宾曲立即奏响，服务员们微笑着站在两旁向新郎和新娘喷射出缤纷的彩丝……
    王宏伟夫妇迎上来，高兴地同哥哥和嫂子拥抱……
    张局长和段所长、及昔日的战友和朋友们兴奋地起立鼓掌，向这对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在磨难中终于走到一起的夫妻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