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重了,天气依旧严寒,但是街道上已经陆续出现了家家户户置办年货的人,在这冷寂的寒冬里面,宣锦城也渐渐有些生气起来。
客栈里面的住客陆陆续续离去,在腊月二十的那天,整个客栈里面就剩下了徐宁一行人。掌柜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和蔼老人,这些天也与徐宁他们熟络起来,经常被白重拉过来到酒桌上喝喝酒,唠唠嗑。一直以来没露头的掌柜夫人在年关将近,也开始出来安排一些过年所需的一应物品。掌柜夫人或许因为平日里不用太过操劳,所以并不显得上了年纪,虽然也已经五十岁出头,但看起来仍然像是刚过四十那般徐娘半老,是个很好说话的体己人。
老掌柜生有一儿一女,两人也都该成家立业的成家立业,该相夫教子的相夫教子,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来到老掌柜家慰问一番。说到儿子,可以看到老掌柜的脸上洋溢着由衷的骄傲,不过才刚刚三十出头,便在城主府做上了主簿一职,这在这种小城里已经算得上是光宗耀祖的事了。
徐宁渐渐喜欢上了那个私塾小院,经常在客栈里面走桩练拳之后闲暇下来,就会拎一壶酒,顺带捎上小狐狸去往私塾看望老夫子,每日里听着老夫子说一些他年轻时候的事情,自己并不插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生活是一个人平凡而又一成不变的生活,但是在徐宁听来,却有着他自己的精彩隐藏其中。
林鬼在白重的首肯之下回去了一趟浩源宗,安排一些事宜,将手中的权力和位置交了出去。在离开的时候,林鬼深深看了一眼浩源宗熟悉的一草一木,然后转头离去,再没有回头。
在知道了徐宁白重他们是外出的游子,家乡是在很远的京州城,那个繁华锦绣的地方,老掌柜其实并没有多想一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孩子挺可怜的,就连过年都不能和一家人团圆,于是便主动邀请:“若是你们不嫌弃我们两个老人啰嗦且烦闷,倒是可以与我们一同过年,反正家里的儿子女儿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除夕那晚也就我和夫人两个人守岁,挺冷清的,要是你们能够答应,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白重欣然答应,连连道谢,老掌柜夫妇脸上笑开了花。
徐宁再次来到私塾的时候,老夫子并没有坐在幽暗的学堂里面,而是坐在私塾门口的门槛上看着过往置办年货的行人,或许是老夫子办了这么多年的学塾,教书育人,所以在城里挺有威望,行人走过学塾,都会停下身子慰问一番,老夫子都是和颜悦色地回应着。徐宁拎着酒壶走到老夫子身边的空位上坐下,陪着他一起看街道上的行人。
“你看,是不是觉得每个人都挺忙碌的,但是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是年关到来的喜悦。”老夫子指着街上的行人说道。
徐宁从怀中拿出三只酒杯,将小狐狸抱出来放在膝盖上,倒满三杯酒,老夫子一杯,小狐狸一杯,自己一杯。
“因为团圆吧,不管在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在家的时候,有家人的陪伴,那些吃苦受气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老人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是啊,家和万事兴,不管走了多远,想一想自己还有个家,似乎都能从心底里提出一点勇气起来,做什么事情的劲头都有了。”
老人忽然问道:“宁小子,怎么过年都不回家的吗?”
徐宁端起酒杯,却并没有喝,有些黯然道:“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已经游历在外很久没有回去过了,现在算来,过了这个年,得有四年了。我家里也有一个老头子,也像老先生这般和蔼可亲,当时在家的时候时常与他拌嘴,等到现在远游了,怪想他的,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呢,所以除了不能相见的落寞之外,还有一点被他看着的喜悦。”
“那你父母呢?”
“我从没有见过我的父母。”徐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听村里王姨说,我是被老头子抱回来的,一直都是跟着老头子生活。”
老夫子沉默不语。
徐宁手里轻轻抚着安静趴在膝盖上的小狐狸,有些伤感,“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其实吧,心里挺委屈的,村里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都有父母,而我没有,所以他们可以在受了委屈的时候,在被人欺负了的时候,可以哭着跑回家向自己的父母告状,然后让父母给自己找回场子,可我不能。老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哭着跑回家,和那两个不存在的人诉说自己的委屈。”
老人伸手拍了拍徐宁的肩膀。徐宁抬头咧嘴一笑,“老先生,没关系的,习惯了,而今已经这么大了,那种小孩子脾气早就没有了,现在除了心里想想,会有些失落委屈之外,其他的已经影响不了多少了。”
老夫子轻声道:“徐宁你看啊,这街上的行人,彼此间擦肩而过,或许平时的生活里面会有交集,但这种交集毕竟是浅的。我们长大,身边会遇到很多人,但是又会错过很多人,怎么说呢,就像第一次我们见面你所说的‘过客’那样,我们彼此是彼此的过客。随着渐渐老去,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你而去,或远走,或离世,你终究还是会变成独自一人,这么想想,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又何尝不是你这漫长一生中的过客。每一次离别都会感伤,你其实挺幸运的,少了两次断肠的离愁,我这么说,你理解的吧。”
徐宁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与老人碰了一下,“我知道的,所以老先生放心,我没什么的。”然后徐宁望向天南,呢喃道:“我就是有些想家,有些想那个糟老头子了。”
“老头子我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我有种感觉,宁小子你是做大事的人,所以可能会有一些说不出口的原因,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若是有机会,多回家看看,同样身为黄土埋到天灵盖的老人,我理解那种一个人的孤独。”
“嗯。”徐宁轻声应道。
一老一小坐在学塾的门口,不再交流,时不时笑着碰过酒杯。时光温婉,像是悄悄从两人身边溜走,并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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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家遁世之地走来了一行人,身后是刚从外面城镇里面买回来的八匹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面都是载满了用大红色布绸包裹的货物。此时在山道间艰难的行走着。
林秋荣看着前面狭小的山道,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对身后一位富家翁打扮的中年人开口道:“师兄,不用如此吧,将东西放在方寸物之中,到了再取出来,总好过用马车在崎岖山道艰难搬运来得轻松吧。”
一身富家翁打扮的秦皇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一巴掌拍在林秋荣肩膀上,力道之道,让林秋荣也是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感情不是你林秋荣娶媳妇儿是吧,不愿意?那你和老神仙说去,怎么说也是你侄儿给人家下聘礼,走点心成不?”
林秋荣敢怒不敢言,对着身后的弟子撒气道:“磨磨蹭蹭干什么呢,给老子走快点。”
平白遭受无妄之灾的白重一干师兄弟见气氛微妙,赶紧用力抡着手中的皮鞭,在寂静的山岭里边抖得噼啪作响。
秦皇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过了崎岖山道,众人面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山坳,四周是并不高大的山峰,山头上面时不时有烟气平白无故地冲天而起然后又消失不见。
林秋荣深呼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惊叹神色,“不愧是阴阳家老窝所在,单是这种于平凡山林之间造大龙的手段就已经让人眼前一亮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能够将一处平凡山坳用大造化变为一方洞天福地的手段,真是好大的手笔。”
秦皇的关注点却不是在这里,此时看着面前林立的建筑,脸上露出满意神色,对身后的几位年轻人道:“再快点儿,咱们直接进去。”
“都不用递过拜帖么?”白重的书生师兄问道。
“对对对,差点将这个事忘了,还是你小子有见地,成,那你就去递拜帖吧,我们在这边等着。”
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拍嘴巴,早知道就不这么多嘴了。
见着书生跑出去,秦皇一脸自豪:“不愧是我儿子,阴阳家的阴阳子怎么了,不一样泡到了。”
“师兄,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有什么,他敢不答应?看我不直接调动大军,给他来个马踏山林。”秦皇说得痞里痞气。
跟着书生过来的阴阳家此辈家主看着面前的阵仗也吓了一跳,看着那装的满满当当的马车一阵愣神。
秦皇立马变换了一个模样,脸上笑意盎然,亲热地挽住阴阳家主的手臂亲切笑道:“这就是亲家吧,来人呐,替我将这些聘礼都给亲家运过去。”
阴阳家主呆呆地站在原地,到此刻还弄不清此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总不能让这些人站在外面,招呼着将林秋荣与秦皇迎了进去。
一路上旁敲侧击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阴阳家主有些坐不住了,道:“秦兄,这……这是不是有些过于迅速了。”
“还叫什么秦兄啊,多见外不是,我看啊,一点都不迅速,你看两个小辈情投意合,我这次来除了下聘礼之外还想与苏兄将这件事定下来,然后安排一个婚期,将他俩的事情早些定下来。”
看着过分热情的秦皇,阴阳家主有些无奈。这都是些什么事儿,自家女儿才出去了多久?怎么就与人私定终身了?
秦皇倒是不见外,稳稳当当地在阴阳家住了下来,俨然以半个主人自居了。
林秋荣扶额,师门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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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天,徐宁白重帮忙着掌柜夫妇将客栈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边,苏桐阳兄妹也过来帮忙,一切清扫完成,喊过来徐宁和苏梓墨,让林鬼抱着春联桃符以及大红灯笼,将客栈每一个门窗都张贴了一遍。然后徐宁在掌柜的同意下,将老夫子请了过来。夜幕降临,众人在客栈大堂祭拜过了天地鬼神,然后就围坐在一张大桌子边上,掌柜夫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众人推杯换盏,年味盎然。
吃过饭,放过爆竹烟花,一大帮子人围坐在大堂的火炉边上守岁。
掌柜夫妇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五份用红艳艳的纸包裹着的压岁钱给众人分发下去,嘴里笑着说道:“每个人也不多,权当讨个喜庆。”
众小辈连忙推辞,但拗不过掌柜夫妇,终于是收下来贴身放好,掌柜夫妇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白重看了眼同样获得一份压岁钱的林鬼,眼神有些意味不明。林鬼尴尬地挠了挠头,说起来,他的岁数,算上前世,比这对夫妇加起来都大了。
同样知根知底的徐宁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林鬼更加无地自容了。
老夫子与掌柜夫妇看着徐宁与白重脸上的笑意,只当是过年了心里高兴,并没有过问什么。
世间在众人的聊天打趣之中过去了,后半夜,掌柜夫妇与老夫子有些精神不佳,被白重和徐宁搀扶着下去休息,随后众人又围坐在火炉边,徐宁从房间里将小狐狸抱出来,用下巴抵着狐狸的额头,静静望着跳跃的火光,沉默不语。
“对了,前些日子我收到了师门传讯,宁小子,你与苏梓墨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白重忽然道。
徐宁与苏梓墨蓦然抬头,两人对视了一眼。
苏梓墨脸上的潮红在这明亮的火光中异常明显。
白重与苏桐阳相视一笑,互相勾肩搭背走到了客栈门口的门槛上坐好,林鬼也识趣离开,火炉边就只剩下了徐宁和苏梓墨,还有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气氛有些尴尬。
徐宁轻声道:“苏姑娘,要是你不愿意,我会和白大叔说的。”
苏梓墨瞪了一眼徐宁,这个笨蛋,问道:“你愿意吗?”
徐宁有些慌张,羞赧道:“苏姑娘,你很好看,可以说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了,要是能够娶回家当媳妇儿,肯定是愿意的啊,我就是怕姑娘你不愿意。”
苏梓墨哦了一声,又沉默下去。
火炉里的竹炭噼里啪啦地响着,时光悠然。
门槛出的白重与苏桐阳几乎同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白重笑道:“任重道远啊。”
苏桐阳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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