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夜色轻灵高远,有种如透明的琥珀那样的饱满空灵感觉。
道观里长明灯的灯火跳跃着,散发着薄弱的微光。
徐宁坐在道观院子里的青石板上,看着如梦似幻的璀璨星河,愣神出奇。一身气息更加深远内敛的白重走过来坐下,将手中的银白色酒葫芦递过去,并未出声,而是如徐宁这般抬起头,仰望星空。
“大叔,你说,天门后面有什么?”
“是仙人吧,那种真正意义上的仙人。”
“书上说,仙人不应该是那种无欲无求,庇护天下百姓的崇高之士吗?”少年语气有些暗淡:“难道说上说的都是假的么。”
白重沉默不语。
“大叔还记得当时离开小镇的时候爷爷让你转告给林前辈的那句话吧,是不是大叔已经知道些什么了。”
白重叹了一口气,“怎么说呢,只是之前看过一些有关于这些事情的典藏,原以为这只是一种传说罢了,毕竟这种事情太过于震撼,后来从老前辈的话语里还有师尊的谈话中我应该已经确定了一些东西,只是一直不 敢去想。”
“能和我说说吗?”
“其实你还小,远远不用接触这种惊世骇俗的东西,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生活在他的世界里,也能善始善终,有的人,或许也对这件事有所了解,只是不去相信,在其一生修行中也确实没有碰到这样的事情,于是便觉得传说终究是传说,只是一个噱头罢了,有的人,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性,修为到了,因为觉得顺从或许比反抗更好,于是,叩开天门,飞升成为了那些人中的一员,以浩然天下的众生香火为食,像是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逍遥。然后,还有一些人,自始至终,也不愿力开天门。”白重转过头来笑了笑:“就像老神仙,师尊他们,就是这最后的一种人。”
“徐宁,你知道一千多年前的那一场人妖仙的大战吗?在世人面前,是我们浩然天下胜了,妖族退守隐世不出,那些仙人被关在天门之后,想要出来必须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可是徐宁,那一场有关三族的大战,其实浩然天下败了,当时百家争鸣的盛世,在无数前辈先贤死战不退后分崩离析,我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战斗,但我也能从宗门典藏里面看出那一站的惨烈,人族修士十不存一,所有圣人只说是飞升成神去,又有谁知道,他们最后的下场只是兵解化身为整个浩然天下的武道气运,各自镇守一方,为的只是想要庇护浩然天下再不受天门之后那些人的纷扰。”
“那些人退守天门之后的条件有一个,只有一个,那就是整个浩然天下,从此之后,巅峰境界断去,众生提供香火,供那群人吸食。”
白重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闷酒:“所以,我们其实都是在苟延残喘得活着。”
“所以说,其实浩然天下的境界划分并不是表面的这样是吗?”
白重点头又摇头,“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只是从典藏里面推测出来的。”
“这样啊。”
夜空很近,又很远,没有月亮,只有星星,但已经足够明亮。
白重接着道:“老神仙要做什么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但也推测应该与天上的那道门有关,而你,应该就是他在与天上门后那群人对峙棋盘上的胜负手,我不知道老前辈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什么原因,所以现在只是听从老前辈的吩咐,尽力将你保护好了,最起码,在你练剑之前,将你保护好了。”
白重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徐宁额头上的青色印记道:“这是老道长给你的什么东西吗?”
徐宁摇了摇头道:“这是爷爷给我的东西。”徐宁伸出右手,用指间轻轻摩挲,“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听老道长的意思,这应该是叫‘香火’,到底有什么用处,现在我还不知道,只是觉得它在我的体内让我感到挺舒服的,于境界增长上面,就目前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
“香火啊,这我也不知道了,我所知道的是,我们所见识到的山水神灵倒是靠着香火存活,比如庇佑一方百姓的城隍土地,也是有所求然后再会有所付出,所求之物,也是香火,但是老神仙为什么给你香火,我就不得而知了,难道你真的是什么神道大佬的转世?”
“神道又是什么?”
“神道其实就是世间神灵的同城,与人共存于浩然天下,我们现在所接触的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喽啰,所以我才能在他们面前作威作福,但要是真的是一国重臣,比如大秦中州的惠山山神,统掌大秦天下山水,这样的神灵,就是我,在他面前也只能执弟子礼。”
徐宁点了点头,忽然道:“这位老道长,好像是爷爷的师兄。”
白重神情一滞,惊呼出声:“据我所知,老神仙自出世开始,就是山间散修啊。”
徐宁道:“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以隐秘,我现在也知道了爷爷为什么会归隐边城一隅了,哀莫大于心死。”
白重沉默下去,看着眼前明明还很年少,却背负了很多的少年,脸上神情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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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道人一剑断去天门前千秋香火的时候,龙虎山斩魔台里面突然传出来一阵沉闷的嘶吼,随后便是大物撞击某物的声音,沉闷而又压抑。
老道士赵素礼脸色阴沉地站在斩魔台边上,看着天空,伸手在斩魔台上拂过,黑烟涌动,那股黑烟长龙又凝实而出,只是再没了之前的威武雄壮,整个看上去病恹恹的,原本犹如墨翠一般的体表鳞片甚至有了些许皲裂。
“徐衍之,很好,你真的很好,没想到连你这么一个懦弱病夫都会出手了。”赵素礼恨声道,声音沙哑,像是骨节摩擦那般,刺耳可怖,却怎么听都有点色厉内荏的感觉。
黑色烟龙悲鸣不止,赵素礼心里烦闷至极,徐衍之不是一向胆小懦弱,尤其是那件事情之后,只敢龟缩东山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竟然让他也出手了,如今天门与凡间的联系被他斩断,香火供应更是被他一剑断去根本,这可如何是好。
从新将黑龙打入斩魔台,赵素礼沉吟不语,心中默默算计推演:除非有惠山山神的金身碎片,不然天门最起码要到百年之后才会修缮完成,只是这香火该如何供应,老祖那边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行血祭之法,强开天门,让老祖莅临人间。赵素礼脸上一抹厉色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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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畔的宅子内,老人缓步而出,步行至洞庭湖,洞庭湖上依旧烟雾缭绕,看不真切,老人感受这洞庭湖中慢慢减弱的寒气,脸色难看至极。
洞庭湖下,黑暗的水里有庞然大物游动不止,卷起阵阵浪花,重重拍打在岸堤之上,如木槌重击鼓面,声音轰然,只是被老人用法术隔绝开来,并未传开。老人深呼吸一口气,右手凝指在左手手腕之处划过,切出一道口子,浓稠的鲜血喷涌而出,滴落在湖里,良久,老人脸色愈加苍白,身子更加佝偻,湖中怪物终于止住了翻腾的身子,停息下来,沉入湖底。四周的浪潮隐匿,湖面平静下来。
“这样不是办法。”老人凝视湖面,低声呢喃,忽而抬头望向龙虎山方向:“多年未见师兄,是该去见见的时候了,域外那边的算计也该提前了。”
说着老人踏步而出,并不见得步伐多大多块,却须臾远去,身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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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当铺里的老人在典当铺门口驻足良久,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幕,将手中的烟枪插在腰间。
看了看白岳清的家里,小孩子已经开始蒙学,跟着白书生读书写字。老人叹了一口气,伸手向着天空一抓,一股纯白灵气被老人抓在手中。老人屈指一弹,将灵气没入白岳清身体之内。
白承志握笔的双手蓦然抖了一下,脸上苦涩之意一闪而逝,但很快就隐匿下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典当铺前的老人叹了一口气,朝着白承志的方向抱拳躬身,“这是老夫欠你们儒家的。”
白承志身子偏了偏,躲过去老人的这一行礼,手中毛笔不停,在面前宣纸上写下“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十个字。
白岳清一脸懵懂,看着书生面前宣纸上书写出来透着一股英气的字,眼神清明。
老人轻声道:“谢谢了。”
白承志握着毛笔的手轻颤了一下,一滴墨汁滴在宣纸之上,氤氲开来。
老人转头朝着典当铺里面走去,心湖间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不管岳清这孩子前世是谁,但是今生他是我的孩子,所以我不管你以后执子落向何处,我要你保证岳清这孩子最起码能够活下去。不然,就算我抛弃了儒家圣人这一重身份不要,也是会发火的。”
老人重新将烟枪拿在手中,深吸了一口,云雾飘摇。老人道:“我保证!”
黑暗渐渐笼罩过来。
典当铺内乌黑一片,老人的身影渐渐溶于黑暗当中,只剩下了烟枪端头还有一道细微的红色光点,一闪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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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人慢慢从偏殿走出来,身子佝偻,脸色还有些病态的苍白。
看着夜空,老道人声音落寞:“我感觉,这安稳了一千多年的浩然天下,又要乱了。”
徐宁和白重坐着,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徐宁忽然站起身来。
“既然爷爷想让那门后的世界分崩离析,那我就去做好了,哪怕现在我还只是一只蝼蚁,翻不出什么浪花,但是,谁又真的能够确定,蚍蜉就真的撼不了大树呢?”
老道人看着眼前的徐宁,仿佛见到了年少时候的徐安平。眼角忽然有些湿润,老道人险些流下泪来。
这是不同的两代人,却又是如此相像的两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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