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直上

    
    燕地多和尚。
    自多年前的那一袭白色袈裟，坐着一匹白马，进入雁门关，燕地佛教陡然间便兴盛起来。
    不同于大秦王朝那般诸子百家争鸣鼎盛，也不同于大端王朝的以武治国，燕王朝相对而言温润了许多。
    燕地多剑士。
    自多年前的那一片煊赫剑雨，裹挟凌厉之势，入春秋剑冢，燕地剑修忽然间便如雨后春笋般。
    不同于大秦王朝的教派林立各自占山为王，也不同于大端王朝的世家传世，燕王朝相对单一了许多。
    多年前的那匹白马，驮着那一袭白色袈裟，在闹市中停下，袈裟里面是一个面冠如玉的白净和尚，始终微笑，盘地说法，言简意赅，教化民众，之后万民朝拜。待其圆寂西去，民众在其说法之地建造了一座寺庙，名为白马寺。
    这一日，从白马寺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和尚，身子颀长，面目白净，穿着一身雪白袈裟，唇红齿白，眼睛明亮，灿若星辰。在其身后，有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和尚跟随，面白无须，耷拉着眼皮，但是那两条雪白的长眉丝丝缕缕，自脸颊两边垂落，似垂钓众生的钓线。
    小和尚有些兴奋，毕竟是第一次真正走进这红尘俗世，不知道是不是和师傅说的那般无二，处处透着可爱可亲。
    春日里阳光明媚，光线在充满水汽的空中被散射成根根灿烂的炫目色彩，小和尚的步伐渐渐加快，老和尚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不管小和尚步伐多么快速，老和尚总能跟在其身后两个身位，不多不少。
    “觉空师兄，你这沉闷性子怎么到了外面还是不改一改啊。”小和尚不用转头也能知道老和尚的脸色如何，虽然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就是不愿意多说哪怕一句话。
    听到小和尚的问话，老和尚只是笑笑，眼睛中露出宠溺神色，脚下又加快不少，原来那小和尚见着前面有个卖糖人的，奔跑过去了。
    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但是见着一位小师傅和老师傅，皆会停下脚步双手合十问候一番，小和尚一一还礼，但是脚步却没有停下过分毫，倒是老和尚会时不时停下来，对着问礼的众人合十唱偈，然后才会又抬步向前，继续跟在小和尚的身后。
    小和尚看得出来，是个率真性子，心中藏不住事，什么心情都挂在脸上，在春日里，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在城中街道一晃而过，笑声传出去很远。
    白重在下船之后询问徐宁是否要在临州渡歇息几天，徐宁摇了摇头拒绝了，对于在大燕游历，徐宁还是觉得先去那座春秋剑冢看看为好。
    燕地地理相对而言比较平缓，多是平原，一眼望去，除了袅袅炊烟的几处，其余尽是一望无际的青翠颜色，满眼葱绿。
    “大秦其实算得上是整个浩然天下的内陆，而燕地就是沿海之地，虽然也是地域广袤，但是少了内陆的巍峨山脉，也就没有了那种能够让人叹为观止的山川景色，当然了，燕地也是有山的，只是这些山在见识过了大秦各种山脉之后，即使有的蜿蜒数百里，你看过去仍然像是土丘一般，抑或是大了一点土丘。”一路上白重对徐宁介绍着大燕王朝的地理，徐宁则是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到了燕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徐宁才觉得心中突然开始弥漫了一股气息，让自己有些压抑，白重解释说那是思乡之情，当年在他自己第一次出门远游的时候，也是如此，月是故乡明嘛，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感受，等到时间久了，游历的次数慢慢多了，不是说这种思乡之情就淡了，只是自己会更好地控制这种心情了。
    白重同样看了眼来路，低头叹道：“等你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思乡之情的时候，这种感情，就像是陈放多年的醇厚美酒，芬芳馥郁，等到你每次中秋，看着天上的圆月，这坛子美酒的味道就会到达最顶峰，一个人坐在月下，品尝孤独，遥想远方的家乡，大抵不会有比这更悲伤的时候了。”
    徐宁笑了笑道：“大叔的经历很丰富啊。”
    白重收起心中感伤，一拍徐宁脑门儿：“那是”随后意气风发地一挥手，道：“走着，大燕已经到了，春秋剑冢还会远吗”
    众人继续前行，白重接着给徐宁介绍着大燕的其他信息。
    “其实对于燕王朝的历史而言，咱们大秦王朝只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不过才三百年，而大燕与大端，在那个诸子百家欣荣争鸣的盛世之前就已经存在，只是那时候还是诸侯混战的黑暗年代，当然也有着各种各样的天才横空出世，这才有了那段煊赫辉煌的百家争鸣的时代，大燕朝建立已有一千二百年了，比之于后建立的大端足足领先了四百年，更惶论后面才从中原军阀割据中脱颖而出的秦王朝了。所以大燕皇室有着让秦王朝可望而不可即的底蕴，不过咱们大秦在战争上面从来没有怕过谁，大秦铁骑雪龙卫一路践踏过去的久远王朝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我记得和你说过，若不是这道十万大山的天堑存在，或许这整个浩然天下早就成了秦姓的天下，毕竟当年秦始皇横空出世，横扫八方，问鼎天下，那个势头，可不是说你有多少底蕴就能真的阻挡得住的。在那个自古纯粹武夫第一人的始皇帝胞弟的拳头之下，再深厚的底蕴，也不过就是他多挥几拳头的事情。”
    “说的有些远了，现在的大燕，国泰民安，因为有着天堑的存在，也不会有多少大国之间的冲突存在，再加上大燕崇尚佛教，民风淳朴，虽然也有一些心思腌臜之辈，但终究是少的，再说了大燕江湖是剑修的天下，练剑讲究的是一个赤子之心，少了波云诡谲的心思算计，直来直去，向往管你道理比天大，一剑出而万籁具寂这样的潇洒路子。”白重悠然道来：“所以大燕的江湖，其实更适合剑修砥砺剑道，扶摇直上。”
    徐宁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
    入了大燕，白重放缓了前行的速度，众人前行的节奏也慢了下来，一路游山玩水，倒也乐得自在。大丰城是临州渡过来的第一座大城，白重没理会徐宁的白眼儿，自顾自地找了一处下榻客栈，喊过来最好的花雕与最具特色的大燕世俗着要让徐宁与林鬼尝尝鲜。
    小狐狸是个闲不下来的主，一入城，便风风火火地在大街小巷之中乱窜，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而视，倒也没有人因为小狐狸的可爱就生出捕捉的心思，徐宁对于小狐狸的安危看得挺重，白重到不担心，“若是连这么个小东西大燕都舍得出手，那大燕向了这么多年的一颗佛心，也就可以舍弃不要了。”果然，在小狐狸自己耍累了的时候，自窗台窜进了徐宁的厢房，徐宁开玩笑道：“也不怕自己这么乱窜一不小心走丢了。”
    小狐狸一边抓着桌子上徐宁早就让店小二准备好的特色小吃往嘴巴里塞着一边含糊不清道：“怎么可能，我鼻子可灵了，一路上闻着宁哥哥的味儿呢。”
    徐宁伸手擦去小狐狸嘴角的食物碎屑，顺道刮了一下小狐狸的鼻子，笑道：“瞧把你机灵的。”
    小狐狸鼻子皱了皱眉，仰头道：“那是。”
    燕地多和尚，这一点徐宁到没有多少感触，但是对于第二句燕地多剑客，徐宁着实好好见识了一番。大丰城里多得是或腰悬或背挂长剑的游侠，或许他们之中有的人一生也见识不到真正的山上风景，只是普通江湖最边角的那群人，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丝毫也不能阻挡他们作为这天底下最骄傲的那群人的那一股热忱。徐宁忽然觉得自己对剑修这两个字有了某种不一样的理解。
    在大丰城逗留了两日，徐宁等人继续一路向东，因为没了众多山川险阻，所以众人走得很惬意，不急不缓。
    远方忽然出现了两个大袖飘摇的行人，那身衣服徐宁从未见过，尤其是那两人头上光光的，没有一根头发，徐宁有些了然，想必这就是之前白大叔所说的和尚了，徐宁忽然间有些好奇。
    觉我与师兄觉空一路走来，见过了大燕山水，说要去往那座百家争鸣的大秦看看，觉空开始并不同意，但受不了小和尚的软磨硬泡，只准许了三个月的时间，这可将小和尚高兴坏了，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起来。只是觉空却是连连叹气，大秦虽然百家争鸣，但是这也代表了那一处地方水太深太浑，一不小心就会被那处江湖湮没进去，或许连个骨头都剩不下多少，哪有在自家燕地游历来的更稳妥一点，只是小师弟是那种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情就会一直盯在上面的性子，怎么也劝阻不了，只能天天念叨着：阿弥陀佛与佛祖保佑了。
    觉我也见到了远处走来的一群人，眼神一亮，只觉得那群人与自己寻常见过的那些凡俗之人有些不一样，可是到底有那些不一样，觉我不明白，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身后的觉空不明白，那位青衫飘摇的年轻人，一身气息凝重深远，周身道势凝聚不散，但又不时有着凌厉无比的锐芒一闪而逝，在自己眼中，一身境界修为竟是怎么也探测不出。料想是一位境界高深的剑修无疑了。
    两行人碰面，白重先与徐宁在胸前双手合十：“大师傅小师傅，白重有礼了。”
    小和尚与觉空连忙合十还礼：“施主客气了。”
    徐宁与林鬼有样学样。
    小狐狸蓦地从徐宁怀中窜出来，看着眼前的两阁光头，先是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徐宁一阵尴尬，就要道歉，没想到那个小和尚确实摆了摆手，然后一脸好奇说道：“中的九尾白狐吧，真可爱。”
    觉空看着小狐狸，一脸茫然，白重则是脸色一变，眼神立马锋锐起来，看着小和尚，渐渐眯起了眼睛，这是第二个能够一眼看穿他障眼法的存在，前面一个是已经成了徐宁媳妇儿的苏梓墨，但是人家是继承阴阳家能够看破世间一切虚妄的阴阳眼的阴阳子，可是这个小和尚又有何德何能
    对于大秦王朝少见的和尚，白重并不了解，只是当年游历大燕的时候知道有这群人的存在，悲天悯人，只是到底没有真的去了解这群人。
    小和尚眼神清明，徐宁暗地里对白重使了使眼色，让白重稍安勿躁，然后徐宁对小和尚笑道：“对啊，可是小师傅怎么知道它就是九尾白狐呢”
    白重撤去一身气机，大和尚觉我悄然松了一口气，刚刚那股压迫，大和尚已经能够确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十二境的剑修，突然觉得一阵后怕。
    小和尚道：“我看见的啊。”
    小和尚忽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的眼睛天生具有看破禁制的功能，我师傅说这是慧根，说我的眼睛是慧眼。”
    徐宁刚要说些什么，小和尚合十道：“小施主放心就是。”
    徐宁点头称谢。
    小和尚展颜笑道：“小施主客气了。”
    随后小和尚继续前行，觉空对众人合十唱了一句佛偈，这才转身跟上。
    徐宁转头看了许久，知道两人完全从眼前消失不见，徐宁这才与白重再次上路。
    徐宁忽然说了声：“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小和尚，很有意思。”
    远处，小和尚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眼徐宁方向，脑袋里还在为刚刚看到的那股恍若神人的金色光芒而震惊。
    小和尚对一脸疑惑的觉空说道：“师兄，那个少年，很有意思。”
    说完，小和尚竟是转身朝着来路不急不缓地走着，觉空问道：“不去大秦了”
    小和尚道：“去啊，只是稍微等一下就好。”
    觉空摇了摇头，知道这个等一下可能是个挺长的时间了。
    小和尚仿佛知道觉空的脸色，嘻嘻笑道：“师兄，不要这样嘛，这次一定很快。”
    觉空不置一词。
    小和尚有些无聊，嘴中哼起歌儿来：“从前有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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