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圣歌

    
    “你……不是在逗我吧？”
    没有。
    至少索维德没有想逗艾伦，他真是这么认为的。
    学者们总会试图从蛛丝马迹中还原历史的真相，给予每一个举动理性的解读。但是，时间久了就会发现，总会有一些事情，无论怎么解读、无论怎么还原，给出的理由总是不尽如人意！
    根本问题在哪儿？
    人不总是理性的。无论普通人还是伟人，总是会有陷入情绪的时候，而一旦人被情绪支配，又何来理性决策？如果这个情绪的爆发者还位高权重……
    “希罗皇帝御驾东征难道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面对艾伦的怀疑，索维德直接抛出了一个紧接下去的例子，“尽管从结果看这仗非打不可，但你看希罗战争初期的表现，哪里像蓄谋已久的样子？”
    不仅不像蓄谋已久，而且更像是仓促发兵。国内清洗尚未完成，调兵遣将也乱了许久，国内的各个派系争端不断，大佬互相倾轧……哪里有半点共同对敌的意思！
    但偏偏是这样一支乱兵缺硬是在战争初期打赢了！而且一路把伊尔特人赶出了大半个棘门郡！
    “那也不能说明潘蒙特伯爵蠢啊？”艾伦摊了摊手，他对于这个家族的印象一直尚可，而这样的印象只来自于艾伦和帕吉欧的交情。实在很难想象，一个伯爵爬到了这种位置，居然会是一个蠢货，而这个蠢货的子嗣们却依旧忠心耿耿，还天天想着回国。
    “潘蒙特蠢了大半辈子了。”索维德针锋相对，“不光是潘蒙特伯爵，而是整个潘蒙特家族！”
    潘蒙特家族的政治押宝方式，说的好听叫做从一而终，说的不好听那就是……
    赌博！
    而且是豪赌！
    鲁斯格士族力量能够左右国势走向的年代里，就鲜有这样倾尽所有看好一个帝王后选的！绝大多数士族即使极度看好某个势力，也会选择两头押注。具体来说，就是我在你这里派个儿子，然后去你的敌对势力那里也派个儿子。士族子弟本身水平就远高于平均，又能享受家族资源，很快两个儿子就都混到了各自势力的中高层。如果有一天，你们两家打起来了，那不管最后谁赢了，总会有一个功臣出自自己的家族，到时候论功行赏，我的家族肯定能分到战争红利！这样押注，能最大程度降低战争风险，使家族整体一定能蓬勃发展！
    而潘蒙特偏不！
    老潘蒙特不仅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差了辈分的希罗，甚至在希罗大帝落魄兵败时，举家跟随！早年追随过希罗大帝的北方士族没有一家敢这么干的，其他的在木格尔特宫相势如破竹而来时果断放弃了，也就让已经进入希罗集团内部的人自生自灭，只有潘蒙特老族长头铁，赶着两个儿子跟随希罗逃命！
    很感人对不对？很忠诚对不对？
    但是很莽！
    对于一个士族而言，这样的选择是绝对不可取的。战火中的军阀兴衰实在太快了，今日称雄明日覆灭的事情比比皆是，即便强如宫相也不敢说自己的项上人头永远会在自己脖子上，何况你小小的潘蒙特！
    只要老潘蒙特一个看走眼，近百年的家族基业就全完了！对于父亲的决定，潘蒙特夫人嫁都嫁出去了自然说不了什么；幼子以父亲马首是瞻，尽心尽力辅佐希罗大帝，无功无过最后也逃过了哥哥的牵连；长子，也就是潘蒙特伯爵，心思就活络了。好几次和其他势力眉来眼去，倒和自己人关系处的极差，不说别人，被他害死的上将军生前就颇有微词！
    如果老族长的错误是战略上的，那么潘蒙特伯爵就绝对是一个难得的……战术蠢材！
    潘蒙特家族已经全部筹码进池！一家一当送进赌场的你们，早就没有资本和其他士族一样玩两头押注的那一套了！人家割据为王收你的家族的人，图的是拉拢你的地方势力，你连根据地都不要了，直接跟人希罗皇帝走了，其他人图你潘蒙特什么？
    嗯？伯爵的菊花吗？
    更何况你们当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族，别说伯爵了，连个勋爵都不是！
    于是就在这流亡的路上，潘蒙特家的长子就没少给他的主公添堵。如果不是他的弟弟妹妹兜着圆场，他也没惹出太多问题，说不定希罗大帝一个手起刀落，就再也没有以后伯爵投敌这档子破事儿了！
    “希罗大帝这么做，很大程度是为了照顾元老们的感受，毕竟没有那个会像老潘蒙特这样，倾其所有支持当时一无所有的光杆司令的。”索维德的语速很快，似乎其中关系他之前理清过一般，“如果潘蒙特都能随便杀剐，那其他人呢？如果真的这样，恐怕以后就没有人愿意为其效力了。”
    于是，希罗大帝只能在潘蒙特身上多留了一只眼，确保不会真的惹出事情来。当然，在弟弟妹妹一再的劝说下，潘蒙特伯爵也算是懂点形势，再也没有搞过事情，只是带兵打仗一如既往的没赢过而已……
    时间一晃就到了分蛋糕的时候，潘蒙特家族一下子得到了两位伯爵，一位皇后。只是待在皇帝身边的小潘蒙特，他的伯爵是一个准侯！什么是准侯？不出意外再过几年就是正式的侯爵！
    然后就出事了。
    远放棘门的潘蒙特伯爵几年没搞事情，手一下又痒了，搞了一个大新闻！
    上将军去前线，却依旧让与之素有嫌隙的伯爵固守退路，何尝没有皇帝的意思？
    我知道你三心二意，我也知道你素来平庸，但我还是让你当了伯爵，因为我需要一个榜样。现在我弟弟北伐，我给你几万人，给我仗着天险守住退路！等上将军得胜归来，你们潘蒙特就有两个侯爵了！
    你说伊尔特人反水怎么办？你池深城高、兵精粮足，守一个月等援军不会？你这还不会，几十年军龄是喂狗了吗？
    “军龄喂没喂狗不知道，潘蒙特伯爵的脑子肯定喂了狗。”索维德嘴上不留情，嘲讽继续。
    艾伦有些听不下去了，时间已经很晚，跨日的钟声早就已经敲响。他只是想要大概了解一下帕吉欧这个铁匠背后的故事，结果索维德这个大话唠，天南聊到地北，愣是从他的角度把鲁斯格历史捋了一遍！
    不过艾伦不得不承认，乳臭未干的小子讲故事水平已经远远高于他们分别的时候，排除索维德对于正统观点的抽丝剥茧，再排除他充满荷尔蒙气味的政治猜测，听着还真挺有意思的……其实连猜带蒙的政治猜测也还好，就只是……结论不太靠谱，极度吊诡地怀疑了一位伯爵的智商。
    怪不得当时家族的孩子见到要避着他！艾伦腹诽，索维德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要平常也是这样，也不知道雷吉兹是怎么忍受他这样的性格的，居然还和他无话不谈？！
    见艾伦似乎已经不再有兴致听，索维德只能讪讪一笑，试图用尽量简短的话结束接下来的内容:“可惜，潘蒙特伯爵并看不懂自己所处的位置已经不容许他左右逢源，他也完全没有必要游走在夹缝里。一位早就已经与国家休戚与共的国舅，能做出不战而降之事，只能用一个字形容，蠢！”索维德说到这里，诡异一笑，“虽然一直很符合伯爵给人的印象，毕竟他是连皇帝告诉他‘我相信你们’都听不懂的人。哦，对了，这还是皇帝在一次私人谈话中说的原话，可惜准侯听懂了，伯爵没有，否则局面就不一样了！”
    本来已经眼皮打架，想要告辞回家睡觉的艾伦听到索维德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凉水，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
    “皇帝封爵的时候告诉我们家族所有人‘我会一直相信你们’，但……”
    “我们最终辜负了这份厚恩。”
    “这句话应该没人知道，皇帝仪式都结束了才和表爷爷说的。”
    “当时家族小辈还在后堂玩耍，但我……”
    “终归是听到了。”
    艾伦回想起那天凌晨帕吉欧面带愁容的言语，那种落魄的忠烈奥术师至今仍犹在耳，只是这样的辛秘……为什么索维德会知道皇帝在封爵仪式结束后，那句私人的谈话！
    艾伦一点都不怀疑索维德挖掘材料的能力，但是这种小谈话，甚至连史官都不会记载！
    有没有可能是巧合？
    有。但是艾伦觉得他应该重视起索维德的观点了，这种细节上的佐证，足够让索维德的观点变得可信！
    “索维德，那句‘我相信你们’你是从哪儿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