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一位看上去十分年轻的绿衫青年，顺着冰盖之间窄小的通道步履蹒跚地向雪山顶峰攀登着。离他到两百丈的地方，一胖一瘦两位修士正冷眼瞧着他，看穿着打扮是负责巡查的金川修士。
    那位胖修士远远望着绿衫青年吃力却不停歇的脚步，疑惑地摩挲着下巴，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十分滑稽。见那青年竟然又翻越一道险峰，他忍不住向身旁的清瘦修士问道：“师兄，这人看来看去也就是个刚入门的低阶修士，怎么可能就这般一步一步穿越重重阵法禁制，来到我金川复地？”
    清瘦修士同样纳闷不已，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事出反常比有妖！你看他已经走进了龙阳七杀阵的范围。”
    胖修士大惊失色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说师兄你还看着干什么，赶快去救人呀，他不过元初境界，不要半息功夫就会被阵法抹杀。”
    清瘦修士一把拉住欲要救人的胖修士，指着绿衫青年说道：“你且看清楚……”
    胖修士闻言，顺着清瘦修士的手指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就这么穿过去了？阵法竟然没有半点反应，难道是阵法出了什么问题？”
    清瘦修士面色严峻，凝重道：“阵法自然不可能有半点问题，就算是你我在未得允许的情况下擅闯进去，也逃不过顷刻间灰飞烟灭的下场。”
    胖修士脸色难看起来，念道：“既然不是阵法出了问题，那么有问题的肯定就是那个年轻人咯？要不要直接将他……”说着胖修士用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划，露出一抹狰狞之色。
    清瘦修士犹豫片刻，摇了摇头道：“不行，那人若是哪一位修为高绝的上仙还好，他不露真容，就算被我们误会，也拉不下脸跟我们两个小辈计较；就怕他真的只是元初境的小修士，却又身怀异术，或体质特别，咱们要是贸然将他斩杀，损失的就是宗门了。”
    “你是说？”
    清瘦修士点头道：“这人可能具有某种天赋，若能将他收入宗门之下，对宗门和他来说都是一大幸事。”
    “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上前去问个明白？”
    清瘦修士点头赞同道：“正有此意。”
    说罢二人就准备飞身上前，向那绿衫青年问个明白。可二人方一催动法力，便顿觉浑身一软，眼皮一阵沉重，根本搞不清楚任何情况，便莫名其妙地双双晕死过去。
    刚刚越过一大块冰盖的绿衫青年似是心有所感，朝那二人交谈之处撇了一眼，露出一抹微笑，然后匆匆将自己稍显凌乱的衣袍整理一番，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茫茫冰盖说道：“你们金川的这两位小朋友很有意思，事事都为宗门着想，就不要惩戒了吧？”
    绿衫青年不远处的冰盖之上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狂风之中积雪横飞，灵力流转，慢慢凝聚出一个人形。那人形已近中年，浑身金光闪烁，身着金袍玉带，面容刚毅果决，又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正是极北第一高手，金川的主人，金尊。
    金尊坚定地摇头说道：“一心为宗门自然是好，但有人一路踏雪，深入金川复地才被发现，他二人作为七剑堂的巡察使难辞其咎，必须交由戒律院严办。”
    绿衫青年哑然失笑，拱手说道：“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较真。”
    金尊也露出浅浅的微笑，拱手说道：“本尊也没想到，一别多年，你也还是这般喜欢游戏人间。”
    绿衫青年摇头道：“要说到游戏人间，我不过是走走看看而已，哪像你金尊大人赌上了整个极北，要大大的玩这一局，真是好气魄！”
    金尊瞳孔轻轻一缩，不过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对绿衫青年笑道：“各家有各家的苦衷，总不能一点风险不冒，等着天上掉馅饼吧？况且这次若能得你相助，大事定然可成。这样算来，风险其实又比想象之中小了太多。”
    绿衫青年嘴角一扯，拉出一抹莫名的笑容，说道：“既然你金尊大人不藏着掖着，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此事事关重大，就算是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帮忙不是不可以，但要看为什么帮忙。”
    金尊见绿衫青年松口，心中也暗自送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事成之后，所有好处，你我两家平分。”
    绿衫青年直勾勾地盯着金尊的双目，似是要好好看看他方才那话有几成真假。金尊坦坦荡荡与他对视，一身浩然正气岿然如山。良久之后绿衫青年垂下眼帘，叹道：“你这么玩火，就不怕那帮家伙先找到你那好徒弟，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金尊似是早有准备，平静地说：“自然会有人顺理成章地善后，你不必担心。”
    绿衫青年微微摇头道：“太托大了，就算是在极北，我也不认为你会比那帮家伙更有实力，何况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强，又有什么目的。”
    金尊脸上杀气一闪而逝，淡淡道：“不论他们有多强，目的是什么，既然敢到我极北撒野，最后也是要料理了的，现在不过是暂时让他们多蹦跶几日罢了。”
    绿衫青年玩味道：“天下间能拿出如此手笔的没有几家，你就那么确定，我与那帮家伙无关？”
    金尊朗声一笑，豪迈道：“既然整个极北我都敢拿出来当赌注，又何妨再赌你不是他们一伙呢？”
    绿衫青年愣道：“你赌我不是他们一伙？”
    金尊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双手抱拳道：“此地多有不便，具体情况我们到金顶一叙，本尊已备好仙茶、仙果恭候大驾。”
    说罢金尊身上金光一散，从头到脚慢慢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雪人，雪人被狂风一吹，立即重新化为一堆积雪，刚刚的金尊竟然只是他用一缕神念与积雪临时聚集成的一具化身而已。
    绿衫青年当然早就看出了化身的虚实，待那一缕神念消失，他才冷笑一声，自语道：“你堂堂金尊竟然会把这么重大的事情当做赌注么？怕是早就收到了确切的情报吧！难道你是在那神秘组织中安插了眼线不成？”
    绿衫青年一边盘算着局势，一边伸出双手，死死抓住冰壁，继续向上攀登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他手脚并用，速度快得出奇，仅仅一息时间，便已如履平地般地跃过两座山峰，竟丝毫不比飞遁慢上半点。
    金川数万丈深的幽幽冰盖之下，静静躺着一条横跨整条山脉的巨大永久性空间裂隙，穿过这条裂隙便将进入一个更为严酷的世界，那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深渊裂隙。在深渊裂隙入口处不远，伫立着一条直径十几丈，不知道有多高的通天石柱，石柱上缠满房梁粗细的锁链，一具具巨大的异兽骸骨被锁链牢牢栓在石柱上，散发着腾腾煞气，似是仍在不甘地狂吼着。
    冯坤抱着他宝贝的酒葫芦，舒服地横躺在某只巨兽的肋骨上，呼呼大睡。叶晓明则在他下方几十丈的另一只异兽头骨上盘膝打坐，神色时而平静，时而焦躁，似是内心之中正在不断思考着什么。
    终于心中聚集的烦躁让他再也无法安心打坐。他猛然睁开双眼，右手向下一斩，奔雷剑迅速幻化成型，射出一道淡蓝色月牙形的电弧，电弧光芒大作，将一只巨兽骸骨切成两半，然后在石柱上留下一抹浅浅的白痕，仅仅一两息功夫，白痕消失不见，石柱又恢复如初。
    巨大的颤动震得骸骨和锁链上的积雪漱漱落下，冯坤却只是翻个身继续大睡。
    叶晓明脚尖轻轻向下一点，身体骤然跃起，身上电光大作，几乎在瞬息之间便飞到冯坤身前，一把将他纠起。
    冯坤如大梦初醒，惊慌地叫道：“喂喂，你干什么，快将我放下来。”说着手中一掐诀，身上“嘭”的腾起一股烟雾。
    烟雾不过持续了一两息便已散尽，叶晓明手上抓着的冯坤变成了一截奇形怪状的异兽骸骨，而真正的冯坤已站在他身前三四丈处。
    叶晓明一愣，脱口道：“你怎么会中原聚灵山的道术……算了，你这怪胎。”
    见叶晓明神情沮丧，冯坤苦道：“喂，是你打扰了我的春梦啊。我只差一点就能跟二师姐亲亲，现在全让你毁了，我都不生气，你委屈什么？”
    叶晓明不理冯坤的调笑，自顾自往地上一坐，靠着异兽弯曲的肋骨，望着不知延伸到哪的冲天巨柱，说道：“酒鬼，我总是心神不宁的，你说咱们金川到底能不能挺过这次的大劫？”
    冯坤诧异道：“大劫？哪里来的大劫？”
    叶晓明恨恨道：“你别跟我装糊涂，当然是神秘组织的大劫，这些天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很不对劲，师尊怎么就会如此轻易地放弃了小七？还有，就连内务院也被神秘组织渗透了，说明师尊对金川的掌控力下降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冯坤闻言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师弟，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我说，你能不能先管好你自己，别成天没事找事，净给别人瞎操心。掌控力下降？告诉你吧，金川永远是师尊的金川，就算我们都反了，他一样能对金川如臂使指。”
    这次轮到叶晓明诧异了，他惊愕地问道：“什么？你没糊涂吧？七剑堂所有堂主都不在金顶，整个七剑堂一片混乱，内务院掌院张宇凡已经倒戈，外门更是已改作他姓，你还敢说师尊对金川如臂使指？”
    冯坤平静道：“你说得都是表象。要说对师尊的了解，我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以他多疑的性子，情况要是真的坏到了这个地步，恐怕他早就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还能任我们在此逍遥？”
    “你是说师尊都知道？”
    冯坤无奈地点头说道：“你这么蠢都知道，他老人家能不知道吗？”
    叶晓明不解道：“那他为何要放任那些害群之马？”
    冯坤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怎么知道”，随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诡异一笑，继续道：“你看着吧，事情可能很快就会有个说法了，我听说邱枢桐半路截下了来金顶问罪的圣皇，现在圣皇大人恐怕已经追上了小七，再有三五日便应该会有新的消息传来，我们这位师尊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到时候便能看出一二。”
    叶晓明惊道：“圣皇找到了小七？！那他不是危险了？”
    冯坤挠了挠头，说道：“神秘组织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把小七弄出金川，会眼睁睁看着圣皇将他击杀？我猜他不会有事的。”
    叶晓明恨道：“神秘组织要干什么谁能说得清？不行，我得去找大师兄……不对，我们一起在此处面壁思过，你是怎么收到消息的？”
    冯坤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要经常出去偷酒么？不过是顺道打听打听。”
    叶晓明又是一惊，脱口道：“你疯了？要是被师尊知道，还不大大责罚你么？”
    冯坤讪讪道：“以我的性子，要是安安心心呆在这里，师尊才会觉得奇怪吧？”
    叶晓明闻言，竟然不自觉地赞同点头，但他忽然又意识到不对，说道：“明明你就在我身边，为何你出去偷酒我从不知道？”
    “这个……这个……呃……就是这样……”冯坤干笑几声，生出两个指头不断地比划着分分合合的动作。
    叶晓明楞道：“你是说你会至西沙谷的绝学，会分神大法？！”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却见冯坤仍是干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极北某处烟波浩渺的小湖上，在浓重的雾霭之中，一艘小渔船慢慢随波荡漾。一位白衣公子正立在船头发呆，他男生女相，容颜秀美，媚意天成，竟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尤物，仅仅比陌颜稍逊一筹而已。
    船舱中慢慢踱出一位老仆，轻轻凑近白衣公子耳际，低语道：“公子，三天前圣皇已经寻到贺梓川，但受制于天穹秘境外围的压制力，还没能将他诛杀。”
    白衣公子微微点头，一举一动都动人心魄，就连那不知多大年岁的老仆都觉得有一股热流从下腹直冲脑门，他不敢多看，慌忙低下了头。
    白衣公子对老仆的举动恍若未觉，吩咐道：“这么说，最多半日贺梓川便能进入天穹秘境了？你要盯紧些，现在已到紧要关头，每一个外人都不可信任，千万不能出半点意外。”那声音轻柔娇媚，诱惑万千，听得老仆又是一阵旌旗动摇。他连忙躬身应诺，逃跑似地转回船舱。
    白衣公子轻轻一笑，自语道：“那久未现世的所在，终于要重见天日了么？还真是令人既期待，又兴奋呢。”
    湖面雾气愈加浓重，渐渐将小渔船吞入其中再不见踪影，只有一阵断断续续又魅惑至极的清脆笑声隐约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