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圣皇不知道贺梓川正在经历着什么，但无数年月累计下来的对敌经验，让他养成了从不轻敌的习惯。见一指居然没有将贺梓川完全镇压，他眼中的惋惜之色完全敛去，双目瞳孔渐渐消失，眼白变得漆黑一片，如同两点深邃的星空。周遭的天地之力骤然放大，如被驱赶的野牛群一般，轰隆隆地向贺梓川压去。
    贺梓川顿觉压力倍增，整个身体“啪”的一声，被直接压进了沙地之中。他体内的法力如同凝固，根本无法调动分毫，道体和元神同时受到碾压，本源快速流失，七窍之中慢慢渗出鲜血。
    似乎下一刻贺梓川就要一命呜呼，胜券在握的神色再度回到了圣皇的脸上，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会赢得如此轻松。
    就在一切看似大局已定的时候，插在黄沙之中的清风剑犹如被一位无形的剑术高手握住一般，自行跃起，快如闪电地朝圣皇刺来。
    圣皇一惊，心道“贺梓川神念、法力都已被朕彻底压制，怎么还能隔空御剑？”修仙界中的隔空御剑之法数不胜数，对于圣皇或是贺梓川这样的高阶修士来说，算不得什么高深法门。而几乎所有御剑之法都是靠神念和功法相配合完成的，剑与人之间虽无直接接触，却有法力或神念作为纽带。如今贺梓川神念法力都已被压制，根本不可能隔空御剑，若不是圣皇百分之百肯定附近没有第三个人，他甚至都无法相信这是贺梓川在操控那把清风剑。
    然而圣皇毕竟争斗经验十分丰富，在短暂的惊愕后，他立即冷静下来，右掌屈指向剑锋弹去。在他看来，这一弹内含千钧之力，即使不能将清风剑直接弹断，也应该把这柄破剑弹到九霄云外。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势大力沉的一弹，居然弹空了，圣皇明明已经击中了清风剑，但却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在他的感知中，那把金色的清风剑明明就在眼前，还在不断向自己刺来，自己的手指也的确不差分毫地弹在其上，怎么可能弹空？圣皇骤然一惊，接着他身后传来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圣皇猛然回头，一把抓向那股危机感传来的源头，但让他更加惊讶的是，这一抓又一次落了空。他还未回过神来，已然临近的清风剑突然剑芒大盛，速度暴增一倍有余，轻易击穿了他的护体灵光，直直刺入了他的前胸。
    “这怎么可能？”圣皇头皮一阵发麻，立刻向伤口处打出几道法决，但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的是，被清风剑刺入的地方不疼不痒，不仅没有流血，甚至根本没有伤口，连一点油皮也没有擦破。
    “难道是幻术？”圣皇心中一惊，可若说是幻术，在他强大的感知下早已无所遁形，又怎会如此诡异？特别是长剑刺入前胸时的钻心疼痛，他敢肯定那绝对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就在圣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清风剑从他前胸倒射而出。与此同时，他的腰眼上喷出长长的血线，一条狰狞的伤口深不见底，正在不灭仙体的强大恢复力下缓缓愈合。
    圣皇痛呼一声，大惊失色地捂住后腰，被他强行调动而来的天地之力顿时乱成一团重新消失在天地间。
    贺梓川浑身压力忽然一轻，刹那间消失的压力让他体内抵抗那股压力的气劲无处宣泄，由内而外的胀痛感席卷全身，似是随时可能爆体一般。贺梓川匆忙调动法力，将全身气劲理顺，又掏出一颗金灿灿的丹药仍进口中，稳固受损的经脉和本源，至于元神的损伤他并没有对症的丹药或秘法，也只有多花点时间让他自行恢复了，好在他的元神之力已经接近圣境后期，不然刚刚那一番镇压就能让他受到重创。
    圣皇后腰上的伤口很深，却也不过十几息的时间便完全恢复如初。只是有一股无形的剑意，随着伤口进入了他的体内，迅速腐蚀他的经脉。虽然那股剑意十分微弱，驳杂不纯，伤害也并不很大，但他要想把这些剑意完全炼化却着实需要花费一番手脚，再加上刚刚那诡异的剑法，让圣皇在不知不觉间对贺梓川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
    圣皇双眼中的黑色逐渐褪去，瞳孔重新浮现出来，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住闭目疗伤的贺梓川，凝重地问道：“你用的不是金川的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贺梓川讥笑道：“金川功法博大精深，圣皇大人即使修为通天，又怎能全部参透？”
    圣皇冷哼一声，斥道：“是不是金川的剑法，朕一眼便知，你若不想说，朕自另有办法知道，你不用把别人都当成傻瓜。”
    贺梓川睁开双眼，瞧了瞧圣皇，复又垂下眼帘，似是默认。
    圣皇微微点头说道：“没想到你还另有一番奇遇，今日若不是遇见了朕，或许有一天你也能走到金尊哪个层次。”
    说罢他大袖一抖，甩出一把青豆，青豆落地疯长，不要两三息便有十余位金甲卫士出现在贺梓川眼前，与先前那些金甲卫士相比，这一次出现的金甲卫士虽然不多，但气质更加英气勃发，甲胄更加华丽精致，他们实力接近圣境，神态各异，十分生动，几乎与真正的修士无异，一眼便知必是比先前那些货色更加难缠。
    金甲卫士刚刚长成便自动聚集成一个法阵，将贺梓川围在其中。
    贺梓川双目微眯，神色凝重，他朝空中轻轻一招手，清风剑立刻如猎犬一般飞到他头顶盘旋起来。
    “去吧！”随着他的一声轻呼，清风剑嗡鸣一声，散成无数金色气流，气流交织旋转，化为一道直径数十丈的狂暴旋风，旋风越吹越大，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威势，将金甲卫士组成的法阵卷入其中。
    “是御剑术？”圣皇冷眼旁观，心中猜想着贺梓川的诡异剑法，他刚刚得出一个结论，随即又摇了摇头，在心中道：“完全没有法力和神念的联系，那把剑就像是另一个人，与御剑术的原理完全背道而驰。”
    狂暴旋风声势浩大，但这一次的金甲卫士显然不是前几波可比，他们灵智很高，配合精妙，组合出的阵法防御力超强，任旋风将方圆数十里的沙漠搅得天翻地覆，他们就是岿然不动。
    半刻后，当最后几波数百丈的沙朗再次无功而返，狂暴的旋风终于渐渐减弱，无数细小的金色气流再度汇聚成清风剑实体。清风剑方一成形，立刻剑芒大盛，如被一位用剑高手所持，再度杀入金甲卫士阵中。
    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清风剑大开大合，三进三出，不断有兵器被它锋利的剑锋斩断，但往往在将要斩杀金甲卫士的关键时期，阵法的守护作用便会突然显现出来，一次次让清风剑无功而返。又是半刻的厮杀，清风剑仍就没能对金甲卫士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一直维持高强度攻击状态的清风剑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渐渐露出疲态，似是那位持剑的高手法力逐渐枯竭，速度越来越慢，剑气越来越弱，力道越来越小。
    “以本源心经来激发无名剑诀还是太勉强，不仅威力不足，而且太不持久。”贺梓川在心中叹息，他挥手一招，道：“回来！”
    激战中的清风剑如同得令的猎犬一般，丝毫不见停顿地倒射而回，稳稳落在了贺梓川手中。长剑在手，贺梓川与清风剑双双一震，气势骤然大变，金色长剑上狂风涌动，半丈长的剑芒如神龙吐息伸缩不定，他身影一动，整个人犹如一把利剑一般化为一道剑光，斩入黄金卫士的阵法之中。
    “这是……人剑合一！”一旁观战的圣皇眯起双眼，喃喃自语道：“贺梓川，你还会给我带来多少惊喜？还真是期待呢。”
    清风剑在贺梓川手中一改方才大开大合的气魄，反而极尽精巧之能事，似是刀尖舞蹈，掌中绣花。长剑如灵蛇飞舞，无孔不入，金甲卫士的兵器格挡，阵法护持似是完全失去了效用，就算偶尔能够截住长剑轨迹，也完全像是击上了水中月，镜中花，完全不能阻挡其分毫。
    贺梓川剑路十分诡异，出剑速度看似不快，但角度十分刁钻，且往往选择对手旧招已尽，新招未出的特殊时期，从令人意想不到的空隙之中迅速钻入，一击即走。
    更令人防不胜防的是，长剑明明斩过对手右腿，但右腿毫发无伤，与此同时，丝毫未受伤害的左手却莫名其妙地被切下一截，远远飞出。他这种斩腿断手，割颈削腰的诡异战法，若不是遇到了撒豆成兵的金甲卫士，早就让对手心生恐惧，战意全无了。
    但就算是没有真实感情的金甲卫士，在贺梓川狂暴而细腻的剑招下也仅仅只支撑了片刻便土崩瓦解，一场大战逐渐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大屠杀。
    当清风剑从最后一个黄金卫士的左肋抽出，却将这个黄金卫士从右肩一削两半之后，战斗终于完全结束。
    贺梓川浑身浴血，杀气腾腾地站在黄沙之中，耳畔响起了孤零零的掌声。他抬起眼皮斜瞟向战团之外的南疆圣皇，那位天下五大高手之一的某具化身，正诚挚地鼓着掌，微笑着望向他。
    圣皇似是在梨园观了一场好戏的看客，为台上精彩的表演击掌惊叹。他兴奋道：“你是第一个以圣境初期修为破了这金甲真武阵的修士，真是闻所未闻的精妙剑诀，只可惜似乎剑诀本身还有缺陷，而且你也不太熟练，否则说不定你还真能与朕这具化身打个有来有回。”
    南疆圣皇竟能单凭贺梓川的一场战斗就判断出剑诀存在的问题，虽然不尽准确，但光是这份眼力就足够贺梓川心服口服的，他果真不愧是天下间至强的几人之一。
    贺梓川望着手中灵性大失的清风剑，心中苦笑，不仅以金川的本源心经强行使用无名剑诀十分勉强，消耗超过原本十倍不止，而且自己的剑意与无名剑诀格格不入，难以发挥出剑诀真正威力的三成，更令人沮丧的是，就剑本身来说也与剑诀的要求相去甚远，就是强悍如清风剑，在极为短暂的使用一次无名剑诀后，灵性便已失十之七八，没有百年温养绝对无法恢复往日的神采，若是再继续强行使用，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清风剑就将彻底沦为一柄废剑。这无名剑诀虽强，奈何要求实在苛刻，真是一个诱人的鸡肋啊。
    正在贺梓川出神之际，南疆圣皇忽然轻笑一声，淡淡道：“好了，既然朕已经看到了想看的东西，那便就此送你上路吧。”说罢他不待贺梓川做出任何反应，迅速打出一个法决，口中轻呵道：“尘土归吾法！”
    贺梓川脚下方圆四五仗的沙地立即蠕动起来，变成一摊流沙将他的双腿吸住，他体内的法力如开闸的洪水，顺着双腿源源不断地汇入流沙之中，仅仅半刻便消失了一成之多，而他脚下的流沙则更加活跃了几分。
    贺梓川一惊，纵身一跃，刚刚脱离流沙的控制范围，便又听圣皇念道：“潋滟受吾命！”。他话音刚过，贺梓川便觉空中温度骤降，在他手腕、脚踝、脖颈，甚至是清风剑上都凝结出一层薄冰。
    这层薄冰看似一碰就碎，但其实不仅坚硬无比，而且附带滞法效果，让贺梓川身体无法动弹，就连法力也难以运行。刚刚飞高半丈的贺梓川如中箭的鸿雁一般直直坠向流沙。
    贺梓川心中一紧，惊讶道：“糟糕，南疆五行道术的威力竟然如此强大！”道术乃是秘术中的一类，南疆的五行道术包含了大大小小上百种秘术，既有攻击，也有辅助，十分繁杂。这五行道术原本也并不见得有多难缠，但由圣皇施展出来，即使只是一具化身，威力依然令贺梓川头痛不已。
    被薄冰锁住的贺梓川一头栽进流沙之中，如同被蜘蛛五花大绑的飞虫，只能做着徒劳无功的垂死挣扎。
    圣皇见胜局已定，冷笑一声，再度打出一个法决，口中朗声念道：“毁炎遵吾令！”
    一团烈焰在贺梓川头顶凭空而现，化为一把数丈长的巨刃，散发着炙热的气息向贺梓川斩去，还未近身，便将他的头发烤焦，衣袖自燃。
    一股陨落的巨大阴影瞬间将贺梓川笼罩，让他立即面色大变，一颗心砰砰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