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一见少女脸色，贺梓川顿觉不好，只得用法力强行将胸腹的邪火压下，尴尬地转过身去，不敢再看那诱人的躯体，歉意地说道：“沫儿，对不起……”。
    少女看贺梓川主动转身，并未欲图不轨，目中杀意稍敛，她曲起双腿挡住下身，又用双手捂住挺拔的双峰，仍旧十分戒备地问道：“有衣服么？”
    贺梓川一愣，反问道：“你自己没有么？”
    少女脸颊一红，气道：“我孑然一身，哪里来的衣服？”
    贺梓川奇道：“你的一方小世界里明明有换洗的衣物啊？”
    “一方小世界？那是什么？”少女疑惑地问到。
    贺梓川心中一突，想到“沫儿该不会真的失忆了吧？还是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是她呢？”他默默放出神念，悄悄探查少女，发现那少女虽然与陌颜长相一模一样，但身上却是半点灵压也无，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惊愕，急忙转身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完才发现少女仍是全身赤裸，他老脸一红又匆忙转过身去。
    在贺梓川激动转身之时，少女又下意识捂紧全身，但这一次她却没有生气，只是莫名其妙地问道：“记得什么？”
    贺梓川又想转身说话，但顾忌少女正赤身裸体，只得先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然后一咬牙掏出三丈红绸向空中一扬，手中剑气迸发，在那块红绸上肆意雕刻，如天女散花一般的碎布翩然下落，一时间竟似落雪一般纷纷扬扬。
    红绸在贺梓川的剑气之下渐渐成型，与陌颜平时喜着的红裙十分相似。他将剑气一散，向那条半成的红裙打出一个法决，随后朝空中弹出一条红线，红线似是灵蛇一般，自行扭动起来，在半成的红裙上来回穿梭，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它缝制成一条真正的连衣红裙。红裙在空中盘旋一圈，轻轻地落入少女怀中。
    此时少女早已被惊得目瞪口呆，捧着红裙一时忘了穿上，呢喃道：“真是太神奇了，你是神仙吗，怎么会这般厉害？而且还恰巧知道我喜欢红色！”
    贺梓川本以为少女面嫩，拿到裙子定然会第一时间穿上，哪知道等他转身少女仍赤裸着发呆，吓得他立即又转了回去，斥道：“发什么呆？还不赶快把衣服穿上。”
    “哦，哦……”少女如梦方醒，连忙将红裙套在身上，然后在自己身上东瞅瞅，西看看，转来转去地打量着，越看越觉得满意。
    贺梓川试着回头一看，见少女终于不再不着寸屡，才松了口气，转身说道：“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似是因为十分满意这次的馈赠，少女似乎完全放下了戒心，冲贺梓川微微一笑，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当然就是我咯，难不成还能是别人？”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贺梓川只觉头大如斗，尽量压抑下急切的心情，温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还记得我吗？”
    听到贺梓川的问题，少女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贺梓川却提起了一颗心，生怕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小半刻功夫过去了，每当少女渐渐露出几分挣扎之色，贺梓川的心跳就跟着加快了几分，如此不知多少次。少女终于双目一亮，惊喜道：“我想起来了！”
    “你记得你是谁了？”贺梓川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强忍住将少女拥入怀中的冲动，惊喜问到。
    少女微笑着点头，肯定地说道：“是啊，你刚刚不是叫我沫儿吗？所以我就叫沫儿啊。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比较难，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吧？哦？不对吗？那就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咯？嘿嘿，置于你嘛，当然是给我衣服穿，又对我很垂涎的色鬼啦！”
    贺梓川一口气憋在脑袋里吐不出来，满脸涨红，不知该说什么。
    少女明媚地笑着，见贺梓川面色不善，试探地问道：“喂，色鬼，你怎么啦？”
    贺梓川深吸一口气，沙哑地问道：“沫儿，你确定不是假装失忆来骗我的吗？不要闹了好不好？”
    少女眨着长长的睫毛，委屈道：“我没有骗人，说得都是真话。”
    贺梓川颓然坐到地上，不想再去探究什么。倒不是他不想知道少女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可能性太多，经历了一连串的大喜大悲之后，他只觉得心力交瘁，心中一团乱麻，眼下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跟这个貌似天真的少女周旋。
    少女在贺梓川不远处坐了下来，但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根本就闲不住，刚坐下没一会儿，便开始不住地东张西望，然后像是初生的牛犊到处乱窜起来。
    “喂，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会认识我？”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游荡到贺梓川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好奇地问到。
    “不知道……”贺梓川抬了抬眼皮，终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敷衍地应付着她。
    少女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用胳膊戳了戳仰倒在地的贺梓川，锲而不舍地问道：“喂，色鬼，你好像跟我很熟？给我说说以前的事呗，我真完全没有印象了啊。”
    贺梓川无奈地睁开眼睛，望着少女不谙世事的模样，又想起初遇陌颜时她那美绝人寰的风情，这个人，或者说这两个人，虽然长相没变，但气质差别之大，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他心中莫名一痛，冲淡了逃避的心思，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幽幽开口道：“事情要从几个月以前说起，那时我刚认识你，你也像今天一样穿着一条朴素的红裙……”
    少女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用心地听着贺梓川讲故事。贺梓川并不十分善于言辞，他讲的并不生动，有的地方甚至十分生涩，但少女的情绪却随着故事里两人的境遇不断起伏。当讲到力战青桃先生时，她紧张到不自觉地咬紧嘴唇，死死揪住自己的裙摆；讲到擎天魔王陨落时，她下意识地红了眼眶；讲到龙向一背后捅刀时，她气愤得直哼哼；讲到二人惊险逃出袭影杀局时，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讲到陌颜舍身挡下圣皇的致命一击时，她又忍不住捂紧了自己大张的嘴巴。
    “所以就是这样，你莫名其妙地重生了……”贺梓川把他与陌颜相识、相知、相爱的种种一字不落地讲完。他愣愣地望着少女，心中反复地想着，她到底是不是她呢？如果是，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记忆呢？如果不是，那她又是谁？自己的陌颜究竟还能不能回得来？
    少女双眼红红，粉扑扑的脸蛋带着犹未退尽的红霞，不顾贺梓川正由自发愣，兴奋地问道：“这么说我也是仙人咯，而且还是很厉害的那一种？”
    贺梓川惊醒过来，神色慢慢暗淡。少女却恍若未觉地继续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呀？我能飞哦，我居然能飞呢，还打过那么多坏人，真是太了不起了！”
    贺梓川心中苦笑，无论眼前的少女是谁，他都不忍看到她从成熟知性的陌颜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即使这位天真的少女或许只是长得与陌颜很像，他也完全无法接受。
    “走吧……”他不愿再听少女兴奋的叽叽喳喳，率先起身，向远处走去。
    “我们去哪呀？”少女想到自己即将踏上又一次征程，心中更加兴奋，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冒险，远非故事可比，更可况是贺梓川这种不善言辞之人口中的故事。
    贺梓川并未回答，只是一直向前走。先前他一直挂念着陌颜，顾不上其他，竟然直到此刻才第一次真正的好好观察起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处修炼的圣地，灵气的浓郁程度足足是别处的三倍之多。四周一片漆黑，以贺梓川的目力也仅仅只能看清周围数十丈的地方，而他的神念也恰好被牢牢压制在这个范围内，只能依稀地感应到在周围的黑暗中充斥着各种各样威力强大的诡异法阵，这使他本能地察觉到一股危机。他心中一禀，不敢稍有妄动，规规矩矩地带着少女顺青石板路默默前行，听着少女一路大惊小怪的赞叹之声，一直走到道路尽头。
    道路的尽头处是一座仅有十几丈宽，方方正正的平台，平台前立着一座一人多高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落仙台”三个大字，整体看来大字的笔锋苍劲有力，铁画银钩，似有杀气外溢。而要是分开来看，这三个字中的每一笔每一划却又都好似一个剑招，组合起来便是一套剑法，剑法暗合天地之中的某种规则，可攻可守，神奇无比。贺梓川是用剑的行家，也是功法大家，当然一眼便能瞧出门道，没想到一块小小的石碑，三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大字，竟然能够暗藏高深剑法，这让他的心中更加戒备起来。
    而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少女却没有任何顾虑，她一头窜进平台之上，一直跑到平台中央的一座雕像前才停住脚步，她瞪着漂亮的大眼睛，对着雕像仔细地打量。
    这座雕像比真人稍大一圈，栩栩如生地雕刻着一位雄姿英发的铁甲战将，战将一手持着一面青铜令旗，另一只手竖掌立于身前，似是在做禁止通行的手势。
    少女瞧不出个所以然，便指着雕像，朗声向不远处的贺梓川问道：“这是什么？”
    贺梓川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座雕像，见雕像神形具丰，似是真人瞬间被冰封住一般诡异，好像隐含某种怪力。他不禁默默搜肠刮肚，一边回忆着所有可能与这里相关的传说，一边猜测道：“这可能是某个上古门派的外客接引之处，类似解剑亭一般的地方”。
    少女翻个白眼，呢喃道：“谁问你这个破台子，人家问的是这个。”说着她就要从雕像手中拔下那面青铜令旗。
    “别动！”贺梓川一惊，高声提醒，却是为时已晚。眼疾手快的少女已然将那把青铜令旗一把拔出，攥在了手心之中。
    贺梓川只听自己的心脏猛然跳动一声，被少女握在手中的令旗刹那间绽放出耀目光华，将原本漆黑一片的平台照得如同白昼，少女本能地偏过头，用左手捂住双眼，右手却仍死死拽住那面令旗。
    贺梓川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横跨数丈，瞬间来到少女身边，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然后接连在她身上打出三个防御法决，又夹出一张珍贵的四品防御符咒，随时准备以应不测。
    令旗上的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短短一息之后便消失无踪。贺梓川见少女未受伤害，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因为后怕所滋生出的强烈愤怒。
    他将脸孔一板，厉声对怀中的少女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么？这里随便一块不起眼的破石头都能要了你的小命，还不赶快把你手中的东西放回去！”
    少女目光呆滞，檀口微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贺梓川心中一紧，猜测到“难道那面令旗上放出的光芒能够夺魂摄魄？是了，这丫头根本就是凡人一个，身上没有丝毫法力，更不可能凝聚元神，一定是魂魄受创才会出现如此呆愣的表情。原来是直接攻击灵魂，怪不得我方才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
    他微微抱紧少女，缓和语气，试探性地轻轻问道：“沫儿，听得见我说话吗？你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
    少女双目中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却仍痴痴呆呆地说道：“没……没有……不是，你看那边！”说着她抬手向贺梓川身后指去。
    贺梓川回头一望，顿时双目暴睁，一张嘴张得老大，像是能吞下一个鸡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黑暗早已褪尽，光明重降大地。贺梓川第一次毫无阻碍地看清了所处的这个地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就在他们身后数百丈远的浮云之中，凭空耸立着一道高达百丈的巨大山门，山门两侧是同样恢弘的城墙，而伫立在城墙后的居然是一座不知绵延几千里的巍峨宫殿，那宫殿仿佛就建在一朵极广阔的云层之上，与天地融为一体，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浑然天成，不可增减哪怕一分一毫。它并不显得如何华贵，却露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是正盘踞打盹的洪荒凶兽，每一次呼吸都令人发自内心地震颤，那是来自另一个层次的压制，让人无可理解，不可名状，更无法抗拒。
    除了宫殿本身，更令贺梓川惊愕的是，只是随意地一眼扫去，他就能轻松看到那宫殿里里外外林立着数万个大大小小的阵法，每一个阵法都若有若无地透出令他心悸的气息，可想而知，那些无法轻易感知到的核心阵法又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与之相比，整个金川就好像极北某个三流小派的马厩一样寒酸，一样不设防。
    “天下怎会有如此震撼人心之地？”贺梓川口中喃喃，不自觉地放开少女，向着宫殿的方向猛走几步，却突然双目一凝，呆呆愣住。
    “天冥殿！”贺梓川脱口念出高悬于城门顶，那块巨大匾额上的三个大字，一股凶悍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他胸中似是被一柄巨锤重重地锤了一下，顿时气血翻腾，法力隐隐有脱缰之感。
    贺梓川心中大惊，立即运起本源心经，将刹那间郁积在体内的浊气排空，避免内腹受创。他惊异不安地后退几步，脸色阴晴不定，心中似是正在快速计较着什么，小半刻后，他一咬牙飞身而起，在半空朗声道：“贺梓川不慎误入贵宝地，无意打扰贵派清修，还望海涵。”
    他的声音在幽幽山脉之中回荡反响，却久久无人回应。贺梓川心中诧异至极，不甘心地运足法力再次朗声道：“贺梓川不慎误入贵宝地，无意打扰贵派清修，还望海涵。”
    巨大的回声层层叠叠，回响了足有半刻之久，却仍似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任何反应。贺梓川疑惑地极目远眺，细细观察起这座不可思议的天冥殿，这才注意到宫殿几乎内所有的窗纸都已腐化，亭台、回廊、墙角积满了厚厚的枯叶，屋檐、廊柱生尽是绿色的青苔，无数藤蔓植物甚至疯长到彻底将建筑包裹，巨大的墙壁上斑斑驳驳，蛛网般的裂痕纵横交错。显然此地废弃已久，早已成了一座失落的天空之城。
    此时，一道惊雷划过天空，从那废弃的宫殿中突然发出一阵令人密密麻麻、此起彼伏、毛骨悚然，如万鬼奔腾一般的惊叫之声，那声音虽然如昙花一现，只持续了短短片刻，但却激起了贺梓川心中强烈的恐惧，甚至威胁道心稳固。
    刹那间他就被冷汗浸透了衣衫，浑身不自觉地微微打颤，再望向那坐无比恢弘的宫殿时，顿觉其无比的诡异阴森，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澎湃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