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贺梓川强行定了定神，又望向写着“天冥殿”的巨大匾额，先前还觉得磅礴大气、狂野凶悍的三个字，此刻却如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邪异可怖。
    他大惊失色，心道“这所谓的天冥殿实在诡异，如此恢弘壮观，又如此诡异邪恶之地，自己先前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听说过呢？难道此刻我已不在极北的范围了？这个地方的传送入口在天穹秘境，传送介质是六师姐本家的宝物，那么这里又与天穹秘境，还有六师姐的本家有什么关联？”
    一连串的问题将贺梓川绕得晕头转向，正当他苦恼不已时，却在恍惚之间听到了一阵奇异的呼唤声。
    “过来，走过来，到这来，快来呀……”这声音初时十分微弱，似是少女娇羞的婴宁，虽然很难叫人听清，但偏偏具有一种勾魂般的引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按那声音所言，迈开步子去追索源头。呼唤在一遍遍地重复着，每重复一遍，那声音便微不可查地更大一些。到后来已变得如同有人紧紧凑在耳边凄厉地尖叫，让人无从抗拒地想要加快步伐，去狠狠拥抱那发出呼唤的东西。
    贺梓川由衷地生出一股迷醉之感，他唇角的肌肉渐渐松弛，脸上挂起一丝似有似无的诡异微笑，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谜一般的呼唤之中，悄然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不知道困顿的状态到底持续了多久，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贺梓川体内的本源心经突然自行运转，清泉般的清明之意如同沙漠中的暗河，冲进了他一团浆糊的脑袋里，瞬间将所有的迷醉、沉闷全部冲刷干净，清醒的意识似是回家的旅人，重新占据主导，这一瞬贺梓川如梦方醒，像是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重新清醒，带来了短暂的迷惑，但随即他就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跨越了万丈山涧，站到了那座巨大的山门前。贺梓川扭头后顾，心中一阵后怕，在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如果跌入那万丈山涧之中，就算已然凝聚了不灭仙体，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沫儿！”他刚稍稍定神，却突然见到毫无法力的少女竟也是双目空洞，一脸迷醉地踏空而行，在跃过万丈山涧后轻轻落地，又马不停蹄地向那道山门走去，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哪里像是全无法力之人，分明就是一位修行无数年月的高阶修士。
    贺梓川担心少女安危，顾不得她的诡异，一把拉住少女手腕，大声问道：“喂，你要去哪？”
    少女双目中回复片刻清明，说道：“他在叫我，让我过去……”话还没说完，她目中的清明之色便已完全消散，又变得迷醉而混沌，继续向那山门走去。
    贺梓川一把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肢，阻止她继续向那道诡异的大门前进，可少女却恍若未觉，将双手捧在胸前，似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易碎的瓷器。在她细嫩的手心中忽然发出一股让贺梓川觉得既熟悉又危险的波动。
    “这是……”在贺梓川震骇的目光中，少女手心凭空生出一小堆腐烂发臭的泥土，泥土中一方巴掌大小的破败墓碑拔地而起，森森死气四溢而出，惊人的恐怖气息让人产生发自心底深处的恐惧。
    “东海魔宫的八方汇魔碑！”贺梓川惊呼一声，确认了少女手中的便是本应待在陌颜一方小世界之中的魔宫天和之宝八方汇魔碑。
    八方汇魔碑出现的那一刻，少女脸上的迷醉之色一扫而空，一团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如洪流过境一般冲入她的脑海，让她不禁痛苦地低吟一声。
    贺梓川此刻已无力再去关注少女的痛苦，因为原本应该在他自己一方小世界内乖乖沉寂的锦玉仙铃，竟然也如八方汇魔碑一般自行现身，在他的手心中嗡嗡震动。
    两件天和之宝各自闪耀着一黑一青的蒙蒙光华，两股完全不同却又同种同源的古老气息交相辉映，似是多年不见的老友正雀跃寒暄。这两股吵闹的气息，似是惊动了此地真正的主人，在天和之宝现世不久之后，二人眼前那道巨大而斑驳的山门便发出如闷雷一般的轰鸣之声，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灰尘、泥土，甚至是青绿色的苔藓从厚重的大门上漱漱掉落。露出了原本深深刻在两扇门之间，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往生之门”。
    震耳欲聋的呼啸声中，久未开启的两扇大门如石板开裂一般“噼噼啪啪”地裂开一条缝，接着这两扇三丈多厚数十丈高的巨门缓缓打开，虽然远远望去不过只是打开一条门缝，但那巨大的门缝至少能容得下两三辆马车齐头并行。
    随着大门逐渐打开，狂暴的山风如洪峰一般从门缝中奔腾而出，猝不及防的少女顷刻间就变成浪涛中的小舟，被吹得东倒西歪。见少女单薄的身体在狂风中几乎难以站立，贺梓川强健的臂弯紧紧将她搂住，厚实的护体灵光将大部分山风隔绝在外。被他搂着，少女开始有些犹豫，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轻轻地靠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脸色微微泛红。
    大门不断打开，轰隆之声愈加响亮，大地的震动也更加剧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咆哮和震颤。在纷乱嘈杂的声响中，有一道声音十分特别，它如雷鸣一般轰隆隆，轰隆隆的很有节奏。开始时贺梓川并未注意，可当这声响越来越大时，他忽然眉头一皱，惊讶道：“这是……大队的马蹄声。”
    他话音未落，原本漆黑一片的往生之门中，忽然射出刺眼的暗绿色幽光，那幽光仿佛是直接从阿鼻地狱中射出来的目光，像是某种恐怖存在正在深渊中，透过那扇往生之门贪婪而冰冷地凝视着这个世界，令人从心底里生出毛骨悚然的巨大恐惧。少女心中恐惧尤甚，她双眼紧闭，双拳紧握，身体如筛糠一般剧烈颤抖。贺梓川将她拥入怀中，厚实的胸膛似乎为她带来了些许安宁，颤抖的幅度立即微微减弱了几分。
    绿光之中渐渐出现了一大团模糊的轮廓，一两息之后便逐渐清晰了起来，贺梓川一望之下立即倒吸一口冷气，脱口惊呼道：“是阴兵过境！”说着他仓促布下几个防护法阵，又放出两件防御法宝。
    此时已有大队人马从往生之门中奔腾而出，他们散发幽幽绿光，脸上带着死寂的表情，身上是破败腐朽的铠甲和干瘪的伤口，几乎每个阴兵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有的甚至身上还插着刀剑，就像是一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英灵之师，带着悲壮的气息重新上阵，只求能够魂归故里。
    贺梓川已无再多的时间布置防护，他搂着少女猛一转身，将自己的后背朝向阴兵，用自己的身体将柔弱的少女死死护住。
    “不要！”少女楚楚可怜地盯着贺梓川刚毅的脸，如若蚊蝇般地惊叫一声。随即他们便被那如同钢铁洪流般的阴兵所淹没。少女心中恐惧万分，她虽然竭力想要睁开双眼，但就是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却无论她如何努力也难以做到。感受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巨大冲击，她的一颗心害怕得砰砰乱跳，可脑海中却定格着贺梓川最后一刻那毅然决然的脸颊，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这一刻，有一股神秘的东西悄然流进了她的脑海，像是失而复得一般欣喜。
    阴兵如同从山坡上倾泻而下的泥石流，来势凶猛，无所畏惧，更无所顾忌。贺梓川仓促布下的法阵和法宝在他们眼中如若无物，只见这道幽绿色的洪流笔直而过，如幽灵一般，毫无阻碍地撞在贺梓川二人身上，然后又从他们身上穿过，向前方奔腾而去，速度快得惊人，就连以速度见长的叶晓明到此，恐怕也不敢保证绝对能够快过阴兵。
    阴兵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短短三五息时间，便已消失在天边的一片黑暗之中。二人奇迹般的竟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是就在阴兵从贺梓川身体内穿过的那一刻，却又好像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莫名的痕迹。锦玉仙铃顿时青光大放，而先前还似老又重聚的八方汇魔碑却似遇到天敌一般，死死抵抗。
    贺梓川并未注意两件天和之宝的异常，他望着阴兵消失的尽头，又回过头看了看仍然散发着恐怖幽光的往生之门，心中忽然生出想要进入其内一探究竟的强烈欲望。他轻轻抱起惊吓过度，仍然浑身软绵绵的少女，稳步向往生之门走去。可才刚走了四五步，他便忽觉胸口衣襟一紧，低头望去，原来是少女死死揪住了他的长领，如一只惊恐的小猫缩成一团，正面色苍白地死命摇头。
    贺梓川心中莫名的一暖，微笑温言道：“不用怕的，我感受到那股召唤了，那是宿命的安排，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少女似懂非懂地望着贺梓川和煦的笑脸，不知为何轻轻松开了手。其实她不懂贺梓川在说什么，但他的笑容是这样温暖，让她心安，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只要他说不用怕，那便真的没什么可怕的。
    就在少女放手的这一刻，死死抵抗锦玉仙铃的八方汇魔碑忽然污光大盛，不再抵抗锦玉仙铃的青光入侵，两股气息再度水乳交融。往生之门似是得到应允，射出令二人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力，二人只觉眼前一花，似是被万马同时拉扯一般，瞬间便被吸入大门之中。随后大门内的幽光瞬间黯淡消失，厚重的往生之门重重合上，接着大门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满灰尘，灰尘渐渐变为泥土，长出青苔，再慢慢风化、凝结，变为如石头一般的一层硬壳，就如贺梓川初见它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