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几乎是在贺梓川与少女被吸入往生之门的同时，天穹秘境入口之一的孤鹜城上空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山门，那山门的两扇门板高约数十丈，厚约三丈有余，大大地敞开着，从中射出令人战栗的恐怖幽光，似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如果贺梓川身在此处，一定会惊讶于这扇山门竟与往生之门如此相似，二者之间仅仅存在十分细微的差别，若不是他对那扇诡异大门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恐怕也很难看出区别所在。
    无论如何，这个惊人的奇景立刻在整个极北引起轰动，无数自持修为高深的修士争先恐后地向孤鹜城赶来。一时间对于这扇诡异大门的诸多传言叫嚣尘上，有说这是天穹秘境真正秘密所在的，有说这是极北某个巨大宝库通道的，有说这是飞升之门的，还有的说这是连通这一界与地狱的黄泉之路的。
    每一个说法都各有簇拥，不仅与极北的诸多传说环环相扣，传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极尽离奇之能事，不断勾起众修士的好奇与贪婪。
    起初在恐怖幽光的震慑之下，还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但世人总是敌不过贪婪和猎奇的诱惑。在山门出现的当天晚上便有人打算进入其中一探究竟，一旦有人带头，恐惧便会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争先恐后的疯狂，即使是实在谨慎的修士或门派也会变得心潮澎湃，跃跃欲试起来。
    然而，无论是谁，一切企图进入那扇大门的人都会被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屏障所拦，根本无法靠近巨门百丈之内。不过这不但没有分毫减弱修士们对宝物和奇遇的憧憬，反而点燃了众人的热情，因为所有企图闯进大门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既然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却又可能取得巨大收益，那么便不会有人拒绝去试上一试。
    消息顿时像是长了翅膀，以比先前还要快上十倍百倍的速度流传开去，每一位收到消息的修士无论身份和修为的高低，都会立即动身，前往孤鹜城试试自己的仙缘。极北各地的传送阵顷刻间沸腾起来，除了那些专给传说中的大人物们准备的超远程传送阵以外（修为低微的修士难以承受超远程传送阵的副作用），其他传送阵无不是人山人海，甚至有人为了争夺一个传送名额，不惜大打出手，闹出许多恩怨。
    仅仅三天时间，便有数万修士齐聚孤鹜城，听说单单圣境修士就有五六十位之多，仙境高手更是接近六七百人，其他修士只能以不计其数来形容。而且还有无数修士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
    山门出现后的第五天，孤鹜城传来消息，极北仅有的两位非金川的化境高手之一，天挽峰梅山主驾临孤鹜城。这一消息顿时让还未赶到孤鹜城的修士们捶胸顿足，在他们看来，这天下没有化境高手无法解决的难题，就算是面对这诡异的山门，只要有梅山主在，恐怕他们就再难有机会分上一杯羹了。
    然而第六天，孤鹜城传来出的最新消息却再度点燃了整个极北。据悉，梅山主驾临孤鹜城的当晚，便匆匆忙忙向那山门发起了冲击，开始的一两次还仅仅只是试探，但到后来明显已经全力施为，就算如此，一连八次冲击的结果也仍然与其他修士一般无二，都被那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梅山主在无数修士面前丢尽了脸面，不甘就此离开，准备养精蓄锐隔日再试。
    消息一出，让几乎所有的修士都认为，这诡异的山门乃是为有缘之人准备的，并非修为高绝便可突破。自恃大有仙缘的修士们开始更加热切地向孤鹜城赶去。然而在这样一个全民皆为之疯狂的大事件面前，极北真正的主人金川不仅没有派出一兵一卒，甚至连孤鹜城附近的巡察使都全部悄然撤走。贪婪会戳瞎世人的眼睛，蒙蔽他们的心灵。对于金川的反常举动，不仅没有人心生怀疑，甚至大部分人还生出了庆幸之感。
    第七天，孤鹜城的消息传出得很晚，却更加惊人。就在梅山主第十五次冲击山门未果之际，从那扇诡异的地狱之门中忽然冲出无数阴兵，他们不但实力强横得令人发指，而且凶残嗜血，见人就杀，贪婪地吸食修士们的血肉和元神，不过半个时辰便如冲进羊群的群狼一般，将孤鹜城数万修士屠杀得七零八落。当孤鹜城变成一座鬼城之后，恐怖的阴兵缇骑四出，将以孤鹜城为圆心的方圆数百里之地全部变作一处死地，只有区区两三百名修士幸运逃脱，就连强大的梅山主亦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阴兵重伤远盾。
    这个惊人的消息，就如同在沸水中投入了巨量的冰块，迅速将沸腾的极北冷却下来。有些胆大的修士怀疑消息的真假，甚至冒险接近那片死地，却都无一例外的有去无回。直到此刻，那些还没来得及赶到孤鹜城的“倒霉蛋”们才真正庆幸起来。
    金顶之上，绿衫青年闲适地端起一杯仙茶，轻轻吹落杯中的茶梗，然后玉杯就唇，将散发出浓郁灵气的仙茶一饮而尽，接着满足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中的灵气十分浓郁，竟然在半空中凝结成雪花般的细碎颗粒，颗粒乒乒乓乓地落到茶桌上，三五息后又慢慢变为气态，挥散在天地中。
    绿衫青年满意地放下茶杯，赞叹道：“极北金川的雪域仙茶果然名不虚传，单单饮上这么一杯便抵得上半月打坐。只可惜这身外之物，稍稍啜饮还行，要是不知节制终有一日会将修为变成空中楼阁，徒有其表，却一触即溃。”
    茶桌对面的金尊似乎没有绿衫青年的这般闲情逸致，只是淡淡道：“雪域仙茶何等珍贵，就算是我金川精心培育，万年时间便也只能得到这么几两而已，即使你想要不知节制，也没有更多仙茶可供挥霍。”
    绿衫青年神色一喜，立刻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仙茶，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不能浪费这品尝美味的天赐良机了。”说罢，他再次将手中仙茶一饮而尽。
    对面的金尊却并未开口，而是神色严肃地望向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衫青年眉头一皱，向金尊问道：“怎么，你在担心极北的未来么？”
    金尊摇了摇头，怅然道：“事事皆有定数，就算成神飞升也是逃不过的，何况本尊不过一介散仙，现在谋的事也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绿衫青年哈哈笑道：“没想到金尊大人竟然也能如此伤春悲秋？难道你是怕了？”
    金尊一愣，随即说道：“怕？我当然怕，每日每夜都在怕，但怕有什么用？该做的还是得做。”
    绿衫青年正色道：“虽然冥狱之门已开，但现在退出还算来得及，不要让自己抱憾终身。”
    金尊呵呵一笑，淡然道：“现在金川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本尊自己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那两个老家伙在极北到处闹腾，为大事添了不少变数。”
    绿衫青年微微点头，又问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那伙神秘人？”
    金尊无奈道：“担心有什么用？既然是一场豪赌，自然就不能怕输，等我们成就大事，腾出手来解决几个跳梁小丑，也不过是翻手之间的事情，但要是成不了大事，就算没有他们，金川恐怕也将不复存在。”
    绿衫青年苦笑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金尊一扫脸上的忧虑之色，爽朗道：“这世上有些事不管有多怕，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总是要去做的，不然你又怎么会万里迢迢来到金川？”
    绿衫青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叹到：“或许是吧……”话音刚落，金顶之上的雪花忽然纷乱了几分，绿衫青年轻咦一声，有对金尊说道：“咱们那两位老朋友，恐怕就快到了。”
    金尊双目一眯，再度望向天际。
    天冥殿，一处黑暗的圆形密室之内，二十二座身披铠甲，手持长戟的鸦头人身雕像绕着圆形的墙壁围成一个大圈，共同守护着脚下层层阶梯底部的水潭。那水潭不过两丈见方，蓄满幽静的黑色液体，一根房梁般粗细的锁链从中伸出，链接在密室顶部的巨大轮盘之上。密室里的一切都仿佛陷入了死寂，似是一口老井波澜不惊，又好像凝固的画卷，无数年来从未有任何东西移动过分毫。
    突然，整个密室轻轻震颤了一下，接着所有雕像从眉心开始出现浅浅的裂纹，裂纹似是蛛网一般急速扩大，不一会所有的雕像就全都浑身布满裂痕。密室顶部的巨大轮盘开始缓缓转动，粗大的锁链崩得笔直，似乎另一头链接着某件重物。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被轮盘慢慢卷起，将水潭之中一座巨大的雕像缓缓拉出水面，那雕像浑身贴满无数神秘符咒，几处重要的窍穴还深深插着常人手臂粗细的铁钉，它比密室周围的雕像大上一倍，却同样是鸦头人身的模样，只是身上铠甲更加华贵，背后生着诡异的蝠翼，看上去比密室周围的雕像凶恶很多。
    当雕像被完全拉出水面时，它身上的符咒忽然全部亮起，晦涩难懂的符文此起彼伏，三五息后，符咒开始开始自燃，一阵恐怖的封印之力慢慢消散。插在它关键窍穴之中的九根硕大铁钉如同被烈焰炙烤一般慢慢发红，最后溶解落入下方的水潭中，那黑水却如同吞噬万物的猛兽，铁水落入其中顷刻之间便消失不见，甚至没能激起一点水花。
    雕像眉心处裂开一道裂纹，裂纹迅速扩大，当最后一根铁钉也彻底融化后，雕像忽然顺着裂纹破碎开来，露出一只高约三丈，鸦头人身的怪物，强横的灵压瞬间充斥整个密室，密室厚重的墙壁不堪重压，裂出一条条裂纹。怪物猛然睁开双眼，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尖叫声立即震碎了所有雕像，露出了二十二只小一号的鸦头人身怪物。怪物们刚刚觉醒便纷纷五体投地，向水池上方那只巨大的怪物膜拜起来。
    “哈哈哈哈，多少万年了，本尊终于又得重见天日！是谁应了那该死的宿命，将本尊放出的？本尊感激地巴不得马上吃了他！”那怪物挣脱锁链最后的束缚，伸展背后的蝠翼，望着自己的双手，神色激动到扭曲，四溢宣泄般地嚎叫着。
    正当他得意忘形之际，水潭中的黑水忽然射出一根水箭，如花洒浇花一般，轻轻撒到怪物身上，怪物立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与黑水接触的铠甲、皮肉迅速冒出白烟，溃烂腐化。
    “啊！这该死的削灵水……那家伙居然还阴魂不散！”怪物痛苦的在空中打滚，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他鸦头上厚厚的羽毛流了出来，他一边惊叫，一边求饶道：“死鬼你还在吗？我知道你在，快出来救我，快救救我，快呀！”
    半空中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白痴，这么多年你还学不乖吗？在天冥殿向他挑衅只有你我吃苦受罪的份，你要再敢犯蠢，可别怪我不念旧情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你跌入轮回。”
    鸦头怪物哪敢逞强，立即乖乖说道：“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完成他交代的事情。”
    半空中又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一道绿光射出，将鸦头怪物全身笼罩，他凄厉的惨嚎声顿时消失无踪，腐烂的伤口快速愈合起来。
    鸦头怪物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说道：“喂，那家伙答应过的，只要做完此事就会放了你我，可我身上至少九成有余的法力还处在被封印的状态，单靠那么一点点修为，能成得了什么事？那家伙该不是故意想让咱们去送死吧？”
    女声冷笑道：“他要杀你我还用得着这般麻烦？既然咱们的法力仍然被封印，就很可能说明咱们仅用一成法力就能完成他交代的事情。”
    鸦头怪物惊喜道：“真的？这次的事情竟然如此简单？他会那么好心？”
    女声冷道：“我怎么知道？既然你我已经摆脱封印，就说明往生之门已然开启，宿命之轮开始转动，你我最好拿出全力做完他交代的事情，否则后果如何，你是知道的。”
    鸦头怪物打了个大大的寒颤，心有戚戚焉地说道：“我知道，这次我不会坏事的。”
    女生又是一声冷哼，冷酷地说道：“你知道就好，这次若是你再敢坏事，看我不……咦？竟然有几只老鼠混进了天冥殿，在宿命之人开启往生之门前便混了进来！”
    鸦头怪物大惊道：“什么？竟有如此白痴，不，如此大胆之人，待本尊去吞了他们。”
    女声连忙阻止道：“别动，先搞清楚那都是些什么人，若他们是那人的手下，咱们岂不是坏了他别的安排？”
    鸦头怪物吞了一口口水，唯唯诺诺地点头应允，朝那些向他五体投地的小怪物们吼道：“小的们，快去搞清楚那些老鼠都是什么人！”二十二个常人大小的鸦头怪物立即翻身而起，涌出了密室。
    密室诡异地安静下来，却听女声忽然一叹，幽幽说道：“我忽然觉得凡是他安排下来的事情，没有一件会如此简单，这次咱们恐怕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鸦头怪物一个激灵，顿时又不安起来，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