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天冥殿的一间密室之中，中年修士瞪着手中晶莹的圆珠，皱着深深的眉头，说道：“这下难办了，没想到这两人竟然直接被传送到了内殿之中，而且还是阵法重重的起源殿。”
    白发老翁亦是难掩惊讶之色，建议道：“要不咱们直接动用冥王签，启动内殿的法阵将其传送过来？”
    中年修士摇头道：“不行！冥王签只能使用一次便会被消耗掉。别看它只是一件仿制品，但价值之大难以估量，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何况天冥殿本就阵法林立，机关重重，尤其是内殿，就算真的激发了冥王签恐怕也很有可能无法控制内殿的阵法禁制，那便得不偿失了。”
    白发老翁摇头道：“如果连冥王签都不行，那其他法宝恐怕就更难控制内殿的阵法了，现在这二人离我们如此之远，等我们姗姗赶去，恐怕他们早就逃走了。”
    中年修士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揉着有些酸胀的额头，双目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忽然说道：“莫师弟不是在内殿抄录阵法么？何不先让他先牵扯住两人，待我们赶过去再一举将二人拿下。”
    白发老翁先是截掌赞道：“好主意”，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道：“师兄，莫师弟负责抄录内殿阵法，擅离职守恐怕不妥，何况他是外家弟子，擅长人情世故，战力不强，恐怕不是那贺梓川的对手啊。”
    中年修士冷笑道：“那贺梓川也不过是个泥腿子而已，就算你我要胜莫师弟也少不得一两个时辰，何况是他？莫师弟只要能借助阵法之力拖住他小半日，等你我赶到，擒住二人，他再去继续抄录阵法即可，岂不两全其美？”
    听他一说，白发老翁微微点头，以示赞同。中年修士又说道：“另外，这二人一进天冥殿便出现在内殿，实在太过蹊跷，得赶快将此事禀报给几位师叔伯，请他们回天冥殿坐镇，以防不测。”
    白发老翁点头道：“好吧，我立刻去办。”
    在亮如白昼的起源殿中，少女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惊奇地盯着墙壁上流动的笔画，不时对着某处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向贺梓川问着心中的问题。
    贺梓川一边耐心地解答着少女不着边际的问题，一边自顾自看着感兴趣的内容，开始时他也同少女一般觉得处处惊奇，可是渐渐的他就从单纯对壁画的惊奇，变成了对壁画内容的震惊，到后来壁画的内容更是在他脑袋里形成了很多可怕的猜想，让他脸色沉了下来。
    少女没有留意贺梓川的脸色，她指着墙壁上正在变幻的画面，兴奋地向贺梓川问道：“喂，色鬼，刚刚那十几幅图好像在讲一个故事呀。”
    贺梓川点头说道：“说对了，他说的是一位强大的修士，如何一点一滴地创造一个界面。”贺梓川声音十分低沉，似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少女轻咦一声，问道：“色鬼，你怎么了？是壁画不好看吗？”
    贺梓川苦笑道：“这里的壁画也是我平生仅见，端的是神奇无比。只是……你瞧那两张地图。”
    少女顺着贺梓川的手指望去，见墙壁上有两副不会动的地图，对她来说这种不会变幻的地图毫无吸引力可言，所以方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此刻贺梓川让她去看，她便也算乖巧，仔细地打量起两幅地图来。
    不到十几息时间，少女又是一声轻咦，问道：“喂，色鬼，这两幅图明明一样大，为什么一副空空旷旷，一副密密麻麻？”
    贺梓川说道：“这是因为这两幅图虽然看起来一样大，但是他们的比例尺不同，左边那幅图之所以空空旷旷，是因为它表示的实际面积比较小，需要标注的东西很少，而右边那幅图之所密密麻麻是因为它表示的实际面积很大，需要标注的东西太多。”
    少女听得懵懵懂懂，不解地问道：“那这两幅图有什么不对呢？”
    贺梓川叹道：“从地理形状和山川风貌来看，左边那幅图便是我们所在的这个界面，地图把它称为九幽秘府。而右边那幅图应该是另一个界面，地图上标注的是天人界。”
    少女一听，立即双目放光地说道：“哇，原来在我们的界面以外还有其他的界面啊，而且还那么大。”少女感慨着，见贺梓川兴致不高，又压下声音问道：“有别的界面不好么？”
    贺梓川摇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然不会只有我们这一界，只是这两界的大小差异实在太大了。”
    少女问道：“有多大？”
    贺梓川苦笑道：“大概十几万倍吧……”
    少女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竟然比我们的界面大这么多？”
    贺梓川无奈地点了点头。震惊过后，少女忽然露出恍然之色，两只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向贺梓川说道：“喂，色鬼，你不用那么小气吧，难道就因为别人的界面比咱们的大你就不开心了吗？大屋子气派，可是小屋子热闹啊，咱们的界面虽小，可小自有小的好处嘛，不必羡慕别人。”
    贺梓川哑然失笑道：“我当然不会是因为界面小而苦恼，我苦恼的是这个界面的来源。”见少女扑闪扑闪地眨着大眼睛，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贺梓川又温言解释道：“自然生成的界面被我们统称作天成界，而被创造出来的界面则被统称作囚笼界。天成界与囚笼界之间存在着许多本质上的区别，比如界面的大小、壁障的厚薄、资源的多寡等等。其中还有一个问题十分恐怖。天成界自然生成，自然孕育各种生命，也承载着修士、魔兽、妖邪、幽鬼等等逆天之物的宿命。而囚笼界之所以被称作囚笼界，传说是因为那些大能修士创建囚笼界的目的，就是为了攫取其中的资源，截断其中的香火之力、信仰之力、界面气运等等为己所用，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关押着待宰的牲口。”
    贺梓川呼出一口浊气，幽幽叹道“以前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囚笼界不过是穿凿附会者杜撰而来，毕竟自创一界需要多大的力量？多少资源？简直不可想象。可今日当我看到那些创世的壁画，我才明白自己先前究竟有多孤陋寡闻，根本就是一只井底之蛙。”
    少女似是吓了一跳，用玉掌捂住粉嫩的小嘴，怯怯地说道：“你是说，我们很有可能是被人家圈禁起来的牲口？”
    贺梓川点头，少女反驳道：“可是虽然我们的界面比较小，但也不能一定就说它就是囚笼界啊。”
    贺梓川说道：“在典籍上读到囚笼界之时，我们几个师兄弟也曾讨论过，以这一界的规模来推算，就算是若干位神境修士联手也极难造出如此巨大的界面，这不仅仅需要及其庞大的资源，还需要对法则有极深的理解和掌控力，更需要自身具备及其庞大的法力，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我们当时一致认为，此界应该是比较小的天成界，而不是十分巨大的囚笼界。可现在看来，还是我们太天真了。你看那里……”说着贺梓川抬手朝最右边的墙壁指去。
    少女循着贺梓川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大厅正北端的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几行字：王以其阴阳界为本，毙神兽百七十六，以其精魄为源，肉身为山，血浆为海，创九幽秘府，以为洞府，后又建天冥殿以为寝宫，诸神拜服于天冥殿下日夜颂王功德，王不胜其扰，遂将此界封印之。
    少女念完这几行字，拍着胸脯后怕道：“还好，还好，只是洞府而已，咱们没有真的被人圈起来当做牲口。”
    贺梓川摇头苦笑道：“就算真的是圈养修士的囚笼，谁又会明明白白地写出来呢？洞府？恐怕只是好听一点的说法罢了。”
    少女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嘟起小嘴，不耐烦道：“你这色鬼，人家都说不是了，你还非要瞎猜，处处以牲口自居，难道你就这么喜欢做牲口？”
    贺梓川愕然道：“说话做事总得凭证据判断，总不能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吧？”
    少女微怒道：“那你是在说我笨咯？”
    贺梓川反问道：“难道不笨？”
    少女哼哼一声，扭过小脸自顾自生气，贺梓川不知她心中哪来的闲气，感到莫名好笑，也不理她继续顺着墙壁向下看去。
    起源殿外，一位头戴斗笠身着短衫如同钓鱼翁一般的老者匆匆飞身而至，他手中掐起一个奇异法决，双目向起源殿射出两道青光，青光在起源殿外三四丈的地方被一层无形壁障拦下，那无形壁障发出如水波一般的圈圈涟漪，将渔翁老者射出的青光全部吸收而去。
    渔翁老者狠狠挤了挤眼睛，叹道：“果然又是难以理解的高阶法阵，看来进是进不去了，只能在此守株待兔。不过也好，老夫正好可以试试新抄录的高阶法阵，在此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来自投罗网。”说罢他也掏出一颗酒杯大小的晶莹圆珠，手上掐起法决，口中念念有词，圆珠之中慢慢浮现出贺梓川与少女的身影。
    渔翁老者长舒一口气，自语道：“还好，二人还在这起源殿内，但愿他们不要误触机关，又被传送到其他地方去。”
    孤鹜城外三百里，大队白虎卫修士开道，护送着大人物们进入那片死地。此时肆虐一时的阴兵早已不见踪影，但被其吸走血肉、元神的大量修士，却纷纷尸变，变成实力强劲的僵尸等鬼物。白虎卫众修士在七名圣境高手的率领下，一路厮杀，走得十分费力。
    而那四位世间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则同乘一座华贵飞撵，在白虎卫的拱卫下缓缓前行。飞撵之中别有洞天，似是一座巨大的宫殿，别说四人，就是四百人、四千人同坐也是绰绰有余。此刻，四位高手围坐在某间大殿的一方矮桌前，各自算计着心事。仍旧一身绿衫打扮的聚灵真君向正闭目思索的金尊问道：“我说，咱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飞到冥狱之门进入其中岂不更快？”
    金尊睁开双眼，淡淡道：“本尊也想如此，但我等进入冥狱之门后不知道将要面对何种情况，多带点人跑跑腿也是好的。”
    圣皇疑惑道：“既然如此何不多派几位化境高手？几个圣境修士济得了什么事？”
    金尊笑而不语，其余三人都明白过来，金尊之所以不派其他化境修士参与此次行动，多半还是认为此去前途未卜，想要为金川留下尽可能多的资本。而圣境修士即使损失几个也不会伤筋动骨，圣境之下的不过炮灰而已，更不会有人在意。
    聚灵真君放下手中茶杯，说道：“也罢，我去给孩子们开开路吧，省得这一路慢得像蜗牛爬。”说着他就要起身而去，却被金尊唤住。
    金尊说道：“真君还请稍安勿躁，若是能够出手本尊何惜一点法力？在这死地之中任何超越圣境的力量都会招来阴兵的反击。之前若不是梅山主那老儿坏事，哪有阴兵缇骑四出，生生造出这数百里的一片死地之事，我等也不必这般辛苦。”
    “那阴兵还未散去？”闻言，一直未曾开口的魔帝忽然问到。
    金尊点头道：“此刻所有阴兵应该都守护在冥狱之门附近，我等进入冥狱之门必须得有天和之宝护持才能穿越，否则即使是我们四人联手，也不可能在如此众多的阴兵把守下硬闯进去。”
    聚灵真君打趣道：“圣皇的业火红莲剑在南疆未曾带出，魔宫八方汇魔碑和金川锦玉仙铃跟着两个小家伙不知所踪，没想到我此次行动竟然还要着落在我的昊天宝镜身上，真是风云际会哟。”
    极北某处烟波浩渺的小湖上，在浓重的雾霭之中，一艘小渔船慢慢随波荡漾。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正仔仔细细、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行装。一位老仆慢慢从船舱中踱出，在白衣公子身后站定，说道：“公子一切都已准备停当。”
    白衣公子“嗯”了一声，忽然望向雾霭重重的湖心，怅然问道：“费叔，咱们来此已经多少年了？”
    老仆恭敬回答道：“已经快有百年了吧。”
    白衣公子露出一丝迷惘之色，感慨到：“是啊，岁月如梭，没想到一转眼已经快要百年了。”
    老仆静静站在一旁，听着白衣公子的感慨，没有插嘴说话。
    白衣公子忽然一笑，兴奋地说道：“费叔，咱们马上就要回家了，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呢。”他那俊逸非凡的白皙脸庞上，竟然升起两朵醉人的坨红，显得妖艳异常。
    渔船飘飘荡荡慢慢融入雾气之中，从此之后再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