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吟

    
    贺梓川面色凝重，双手飞速拨弄着黄金圆盘，一个个刻度不断组合，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陌颜在一旁惊讶地望着他，对他能如此熟悉天冥殿的控制中枢感到不可思议。
    随着他手指的滑动，挂在贺梓川脖颈上的那枚破石头忽然毫无征兆地生出无数裂纹，隐隐的红芒和灼人的高热从裂纹中源源不断地透出。陌颜站在一丈开外都能明显感到面皮发热，似是正面对着一座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而胸口衣襟已经窜出火苗的贺梓川却仍恍若未觉。
    陌颜黛眉微皱，屈指一弹打出一道法决，迅速将贺梓川胸口上的火焰扑灭。短短一息，贺梓川前胸的衣袍已被灼出一个半尺多大的焦黑孔洞，可他的皮肤却温润如故，根本没有半点被灼伤的痕迹。就在陌颜惊奇不已之时，破石头裂纹上的光芒由红专绿，并突然暴涨数倍，让正盯着它看的陌颜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目。
    随着绿芒暴涨，黄金圆盘竟然脱离了贺梓川的掌控，自行转动起来，转瞬之间，上千幅画面重重叠叠地被投影到天空之上。“是……是天冥殿各处的投影！”瞧清那些画面的陌颜忽然惊喜地轻呼一声，却发现贺梓川却握着那枚破石头愣愣出神。
    陌颜微微一笑，走到贺梓川身边，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问道：“怎么了？这块破石头还有何神奇之处么？”
    贺梓川似是被陌颜的话惊醒，他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浊气，又忍不住再多看了那石头两眼，才不无感慨地说道：“没想到，这块不起眼的破石头竟是天冥殿的控制中枢所化，我们此刻恐怕正在它的本体内部呢。”
    陌颜闻言也是一惊，不禁仔细打量起这块闪烁着绿芒的石头。
    贺梓川知道她看不出什么门道，便解释道：“方才我按照秘典上关于黄金圆盘的流程记载拨弄刻度，想要寻找绝灭掩世大阵的记录，但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启动法阵。就在我以为将要无功而返之时，这颗破石头却突然与整个天冥殿产生了共鸣，最后更是直接接管了黄金圆盘的所有效用。因为它已被我炼化，可以说与我心意相通，只要我念之所及，便能通过它轻易控制整个控制核心，不必再操作黄金圆盘。而且，当我握住他的时候，竟生出了一股十分奇妙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是握住了整个控制中枢，甚至是整个天冥殿……”
    贺梓川说得双目放光，陌颜同样听得长大了嘴。
    “这么说……这块破石头很有可能是与天和之宝相差无几的至宝咯？”陌颜惊奇到。
    贺梓川皱眉道：“我不知道，它好像还藏着许多秘密，像一层层面纱，等着被揭开。”
    陌颜问道：“除了方才所说的感觉以外，它还有些什么功能？”
    贺梓川道：“别的暂时还不太清楚，但它让我知道了为何方才找不绝灭掩世大阵。”
    “为何？”
    “你看那里！”贺梓川指向天空中一副不起眼的画面投影说道：“那便是绝灭掩世大阵，原来他就藏在天冥殿之中，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此地的主人，那所谓的‘王’亲手布下的……”
    陌颜大惊道：“在天冥殿？在这里？难道说……”
    贺梓川点头道：“你猜得不错。先前我便一直很奇怪，为何神秘组织会有如此多的高手聚集在此地，而且还对此地的阵法禁制十分熟悉，直到此刻我才想明白，原来神秘组织的一切阴谋都是围绕着天冥殿展开的，他们的大本营恐怕就在这里！”
    陌颜向贺梓川所指的那副画面投影仔细望去，画面上是一座巨大的高台，高台的中心处立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石碑，石碑上工工整整地写着纳魂台三个大字，鲜红夺目。以石碑为圆心，高台上用无数阵法材料密密麻麻地刻着晦涩的符文，远远看去，整个高台似是一个巨大的符咒一般。
    “绝灭掩世大阵视大小而定，阵眼从一个到十三个不一而足，天冥殿里的这个绝灭掩世大阵有五个阵眼，但面积却不算大，恐怕里面封印的东西体积不算太庞大，但所蕴含的能量却不小。还有……咦？那是……”贺梓川正为陌颜讲解着画面中的绝灭掩世大阵，他忽然轻咦一声，停了下来，眯起双眼，死死盯住画面中的某个阵眼。
    陌颜循着贺梓川的目光，仔细观察着画面中的大阵，虽然她从未听说过绝灭掩世大阵，但对阵法也有一定的基础和造诣，在贺梓川的讲解下勉强能够看懂一个大概。很快她就分辨出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的阵眼，这五个阵眼里有四个空空如也，但正南方的那个阵眼上却有一把白玉利剑插在采莲之中，剑身上熊熊燃烧着夺目的红色业火。
    “南疆圣域的天和之宝——业火红莲剑！”陌颜头皮一紧，一字一顿地说到。
    她紧张地回头向贺梓川望去，口中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难道……不……也有可能是失窃……”
    贺梓川冷笑道：“若是业火红莲剑丢失，以南疆的跋扈，必不肯与整个天下干休，既然南疆的业火红莲剑出现在此，想必那位南疆圣皇应该早已来过此地，甚至是亲手启动了一个阵眼。”
    陌颜的脸色沉了下来，顺着贺梓川的话头推断道：“也就是说，圣皇就是与外人勾结，活祭至西所有高手的两位化境后期高手之一了？”
    贺梓川点了点头，陌颜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紧张道：“不行，咱们得赶紧出去，要尽快把这个消息通报给魔宫和金川，以防他们内外勾结，对两宗不利。”
    贺梓川叹了口气道：“不用了，他们已经来了……”说着，他伸手朝天空一指，两幅小小的投影迅速放大。第一幅画面中一位浑身黑袍的修士在多人的围攻下且战且退，他脚步虚浮，法力时断时续，出手威力大减，显然已是身受重伤。此刻他正凭着丰富的经验、深沉的心机和毒辣的手段在与对方周旋，但随时都有遭遇不测的可能。
    “是父亲……”陌颜双手攥紧，眼眶微微泛红，那一刻她恨不得立即飞到画面中去，与那伟岸的身躯并肩战斗，可是理智却告诉她此刻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且不说她能不能飞到父亲身边，就算可以，连父亲都难以应对的敌人，她除了变成累赘以外，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一个不小心还可能害了自己与贺梓川。理智和情感在很多时候总是如此矛盾，强行压抑情绪让陌颜的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她既怕自己感情用事害了贺梓川，又怕抵不过对父亲的担忧，徒扰心神，只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向第二幅画面。第二幅画面中极北金尊、绿衫青年和南疆圣皇正在一块巨型石碑下相对而坐，似是在商讨着什么。贺梓川二人第一眼见到绿衫青年皆是大惊，只是在此刻他们再蠢也能猜到他的真实身份。贺梓川想起一方小世界中的那本无名剑谱，心道也只有聚灵真君这般人物才能毫不心疼地将此等绝世功法拱手让人，心中不禁对那老农一般的老头升起了浓浓的好奇。
    陌颜看到南疆圣皇，贝齿紧咬，低呼道：“这个叛徒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见到金尊与南疆圣皇在一起，贺梓川先是脸色大变，随即双目一亮，说道：“没想到四大高手此刻都在天冥殿中，如此一来事情倒变得简单多了。”
    陌颜心中正慢慢生乱，此时听贺梓川如此一说，顿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即问道：“此话怎讲？”
    贺梓川道：“魔帝大人此刻身陷重围，能救他的只有四大高手中的其余几人，若你我能尽快赶到师尊与聚灵真君所在之处，不仅可以戳穿南疆圣皇的伪善面具，击碎神秘组织的阴谋，而且还能请二位高手迅速救援魔帝大人，助他脱离险境！”
    陌颜闻言心中先是大喜，但很快便冷了下来，忧心道：“天冥殿中阵法林立，机关重重，每走一步都要倾尽全力，且不说咱们能不能找到二位大人，就算能找到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等到那时，恐怕父亲早已支撑不住……”
    贺梓川微微一笑，双手在空中连连比划，随着他双手舞动，天空中的画面如遇天敌的沙丁鱼一般纷纷后退，露出一副线条交错，标注清晰的地图，地图右下角写着“洞府全图”的字样。
    “这是天冥殿的地图？可就算能找出最近的通道也还是来不及啊。”陌颜见贺梓川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禁疑惑到。
    贺梓川向那地图一指，说道：“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点了吗？”见陌颜懵懂点头，贺梓川又继续说道：“那些便是控制中枢的传送法阵！”
    陌颜一听此话，双目顿时大亮，惊喜道：“咱们可以从这里直接传送出去？”
    贺梓川点头道：“对，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在内外殿的交汇处，咱们只要传送到这里……”贺梓川指着地图中的一个红点，笑道：“传送到这里与他们便只有两个甬道的距离，不仅能够避开几个强力法阵，而且还能借住这条密道大大缩短赶路的时间，如果运气好，不到半个时辰便能与师尊和聚灵真君汇合。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神秘组织会不会从中作梗。”
    听了贺梓川的解释，陌颜早已惊喜不已，她雀跃道：“神秘组织没有你那破石头，怎可能对咱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这次咱们是传送出去，出其不意之下，说不定还能就此跳出他们的追踪！”
    贺梓川虽然嘴上说着担心，但心里却颇为认同陌颜的说法，听陌颜如此有信心，他心中也越发坚定起来，点头道：“如此的话，事不宜迟，你我现在便出发如何？”
    陌颜点了点头，却又忽然轻轻抓住了贺梓川的手腕。她的睫毛微微颤抖，双目中泪光莹莹，似有感激，似有担忧。贺梓川微微一笑，轻拍着陌颜柔嫩的手背，劝慰道：“相信我，魔帝大人一定会转危为安的。”陌颜再次用力点了点头，轻轻靠进贺梓川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之中。
    贺梓川一手搂住陌颜的娇躯，一手捧起绿芒闪闪的破石头，将神念渗入其中，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柔和的乳白色光芒慢慢从破石头中弥漫而出，将二人包裹起来，接着白光骤然一亮，便带着二人消失无踪，漫天的投影画面几乎在同一时间消失不见，控制核心再度沉寂下来，只剩无数魂魄和元神依旧木讷地成群游荡。
    在接近外殿的一条昏暗甬道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一道道阵法符文，半息过后，忽然一道耀眼白光一闪而过，两道黑影匆匆落地，正是从控制核心中传送而出的贺梓川与陌颜二人。
    白光刚一消散，贺梓川便立即全力释放出圣境后期的恐怖神念，将大半条甬道粗略地探查了一遍，然而与天冥殿的其他地方一样，他的神念很快就遭到了一股巨力挤压，不一会便被压到了十丈以内。好在有了方才那一瞬的探查，已经让他基本掌握了整个甬道的情况。
    “没有人……”贺梓川稍稍松了一口气，对陌颜说到。
    陌颜点了点头，急切道：“现在要往哪走？”
    贺梓川微微闭上双眼，与石头心念联通片刻后向前一指，说道：“那边！”说着拉起陌颜的双手向昏暗的甬道深处快速掠去。
    可二人方才掠出十几丈，便见本应空无一人的甬道中央横着一块巨石，巨石之上一位面目俊朗的白衣公子闭目仰卧，似是正在午睡一般。见此情形，贺梓川二人连忙停住身形，脸色一连数变，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隐隐的不安之感。
    他二人谨慎地打量着那白衣公子，见他横身而卧，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忽然出现的二人恍若未觉，毫无芥蒂，一副悠然自得之态，似是人畜无害。但不知为何，贺梓川二人却对眼前的这位白衣公子生出一股莫名的忌惮，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似是想打破眼前的诡异局面，贺梓川冷哼一声，朗声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装神弄鬼？”
    说这一句话，他用上了五成法力，声音极大，在空旷的甬道内回荡开去，震得土石漱漱下落，以贺梓川此时的修为，就算是仙境高手，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有受伤之忧。而那白衣公子却仿佛是被女婢温柔唤醒，懒洋洋地睁开双眼，慢慢坐起身子，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贺梓川与陌颜的四只瞳孔同时一缩，对眼前这位白衣公子的忌惮更添三分。
    “你在问我吗？”白衣公子似是还未完全清醒，睡眼惺忪地望着贺梓川。见贺梓川没有反应，他又望向陌颜，看她亦是警惕异常，不禁“噗嗤”笑道：“我这问题忒也无聊，此地只有你我三人，既然你二人早已熟识，那当然便只能是问我了。”说着白衣公司匆匆起身，拍了拍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袍，恭恭敬敬地向贺梓川二人行了一礼，郑重道：“在下乃是潜龙渊二代弟子王虹麟，人称千面公子。在下已在此恭候二位多时了，期间忽感困倦难当，便小睡了片刻，没想到反倒惊扰了二位，还请二位海涵。”
    白衣公子语气谦卑温和，大方得体，仿佛是书会之时的文人客套见礼，但在如今的这诡异局面之下，却让贺梓川二人心头一紧，暗暗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贺梓川一边向陌颜暗暗传音，一边小心戒备地说道：“你在此等我们？你是神秘组织的人？”
    “神秘组织？”白衣公子一愣，随即笑道：“其实也算不得神秘，只是天地间的一个小门小派罢了，此来只是想请二位与在下一行，了却一桩大事，还望二位不要拒绝。”
    贺梓川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我们……”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他手腕突然一抖，一道月牙状的凌厉剑气横扫而出，一柄飞剑无声无息融入虚空，与此同时陌颜挥手一斩，巨大的葬月凭空而现，携着千斤巨力竖劈直下，一时间鬼狐狼嚎之音不绝于耳。
    接连斩出两击，贺梓川也不去看结果，反手拉住陌颜手腕，将心神渗入石头之中，就要传送而走。就在此时，在二人联手合击下的白衣公子却不闪不避，向前轻轻跨出一步，直接撞散横扫而来的剑气，然后向右下屈指一弹，叮咚一声击飞左上方斩来的那柄飞剑，紧接着身形一花，轻巧地让过重重砸下的葬月，来到贺梓川二人身边。
    从白衣公子身形移动，到击溃攻击，再到欺身而上，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最多不会超过半个眨眼的时间，贺梓川眼睁睁地看着他闲庭信步地从十几丈外行至自己面前，自己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简单动作都还未做完，时间仿佛就此凝固。
    玩味地瞧着二人慢慢变化的表情，白衣公子微微停顿片刻，似是欣赏一处美妙的风景，然后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轻轻抬起右手，以掌成刀，闪电般劈在陌颜后颈，陌颜顿时双目一番，软倒下去，在她还未来得及倒地之时，便被白衣公子一把揪住后领提在手中。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公子看似优哉游哉地做完这一切，甚至还有时间欣赏贺梓川二人缓慢变化的表情，可贺梓川却连瞪大双眼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将极度的惊讶憋在心里。
    轻而易举地制服陌颜之后，白衣公子又望向贺梓川的双目，眼中青光一闪，向贺梓川射出一道邪芒。贺梓川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但一切来得实在太快，他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便毫无抵抗地被那道邪芒射入双目，他顿觉天旋地转，眼皮变得犹如有千斤之重，几乎瞬间便如同陌颜一般双目一翻软倒下去，同样被白衣公子凌空揪住后领，抓在了手中。
    “辛苦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白衣公子望着被自己提在手中，早已失去意识的二人，轻笑一声，然后如同捉着两只鸡鸭，哼着惬意的小曲，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昏暗的甬道之中，只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回响不停，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