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想些别的让自己镇静下来,他想起了前两天。/p
/p
如果正对着这个时辰,那时他坐在教室里考试,是日天气闷热,万辰全身油腻,和此刻一样焦躁不安。他上午其实做的还不错,卷子上的题目比平时自己学校考试简单了许多。中午耿大妈给他做了刚学的红油鱼,听他口中说出“不错”二字,还特意给他多夹了些。当下午万辰用目光扫视建筑学卷子上的题目,一股油焖蹿上了他的头。建筑学是他的软肋,他不懂结构,也不擅长绘图。出于长远考虑,他准备睡上一觉,说不定做个梦能梦到些题目。他趴下去,竟觉得卷子比枕头还舒适,他很快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太阳明晃晃的刺眼,微风撩过槐树吹进窗子里来。一个带着红色工作牌的人站在万辰眼前。/p
/p
“不是吧,操,”万辰匆匆拿起笔:“这么快就收卷子了吗。”/p
/p
那考官走到跟前,示意他交卷,万辰慌忙地把卷子翻到正面:“别急,至少让我写个名字。”/p
/p
然后随着他的视线逐渐在一片黑白交融的光晕中变得清晰,他看到,这居然是张律法试卷。他没了力气,松开手,靠坐在椅背上,把笔收进笔盖里:“罢了罢了,收走罢。”/p
/p
万辰收拾书包的时候,感到前面坐着的人在左右摇晃,那幅度带动得万辰的桌子都在摇动。万辰凑近去,见他正在捂着嘴笑。/p
/p
“嘿哥们,”万辰的手拍到他的背上:“你怎么不叫我呢,你哪个学校的。”/p
/p
那人转过头,笑得还不能睁开眼:“这位同学,我脑后哪长眼睛,你也太,太逗了吧,这可是毕业考,升学考试呢。你要问,你问后面那位呀。”/p
/p
万辰才想起他后面也坐了有人,他把头转到后面去,那里坐着一位男生,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袖绒毛衣,一如他深邃的眼睛。/p
/p
“这位同学,你什么情况。”万辰问。/p
/p
万辰就是那样认识明神的。这么来自北山一级学院的优等生,带着轻松的心情来这次考试,没想到遇到了比他轻松百倍的怪才。明神不仅接受了严格的家庭教育,还有着独立的思考,他知道在这种考试敢睡觉的都是不想继续读书的坏学生。他没有假惺惺的打扰万辰美梦,做出一副道德纯良的样子,他也没有提醒一下考官,他觉得考官自己能看到,这件事不关他的事。考试而已,两天时间,这两天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只要平淡得过去,不发生什么让人难受的事就好。/p
/p
但万辰此时的做法让明神感到奇怪,在这种时候,他能理解的做法要么是一副酷拽的样子走出考室,要么是伏案哭泣,哭到明天早上。而这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考生,他居然一直纠结没人叫醒他这个问题,他一点也没有正视当前的遭遇和处境。似乎在他眼里,一个人必须得帮另一个人,不然就是不对的。他本不想和这类学生有交流,但他的教育和思考无法让他无法理解这个悲惨的学生,他感觉万辰脸上有一股无法摆脱的稚气,像小动物一样,他不甘心。明神说了对不起之后,万辰没有追问一句话。他们走出去,一阵雷声后城里下起了暴雨。/p
/p
到了楼下,明神从包里拿出一把黑伞,他说:“就当是给你道歉,我送你回家吧,你这样子肯定是没带伞的。”/p
/p
“那好吧,我就原谅你了,”万辰说:“不过,打伞干嘛,下的又不是开水,一个个娇气得。”/p
/p
说罢万辰从站在走廊上躲雨的人群里挤过,走入了漫天的雨流中。/p
/p
但今天在这女子面前,他竟然没有一丁点随性之气。他不像他,不像自己以前的每一个瞬间,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顾虑。他开始抱怨自己准备不充分,因为直到方时,他都不知道男女之间要如何进行肉体融合。他偏偏又不愿意给人一种新手的感觉。他考虑着接要说什么,不能显得幼稚,也不能显得紧张。他忽略了让他紧张的是一个人,一张脸,一副身姿,一种气味-------而不是一件事情。/p
/p
“你从哪里来的。”万辰对她说,随后这紧张的孩子把嘴唇浸在茶里。/p
/p
曲小涵从裤包里拿出一朵干了的花:“寒璐花,我和它一个故乡,我是从帽原镇来的,但我们的村子你肯定没听过,是个很小的村子。”万辰看着她的手,心想,难道这花很出名?他明明连这花也没听过,这镇子就更别说了。曲小涵把花递到万辰手里,万辰异常小心,这花装在小小的网盒里,看上去饱受风干,脆脆的,别说一捏就碎,甚至吹口气都会让它掉一瓣下来。/p
/p
“这花都摘了多少年了啊,干成这样。”/p
/p
“不是的,这花长在水里,”曲小涵笑他:“摘出来很快就会干。”/p
/p
万辰目光一直落在花上,它有三层,每层七朵花瓣,花瓣中央有一条细红的线。万辰心想,他都不知道自己家乡的花长什么样嘞。他对曲小涵说:“我们出去玩吧,我们去河边摘花。”/p
/p
他想起钰山桥的河边有大片的花丛。/p
/p
曲小涵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万辰又说了一遍,这只雏莺才告诉他,工作时间不能离开工作地点。万辰拉起她就往外走,女孩情急之中抱住了他。/p
/p
“那,”万辰颤巍巍说:“好吧,不勉强你,我们不出去了,就在这里。”/p
/p
“您,”曲小涵率先捅破了窗户纸:“您需要现在就,服务吗。或者您需要什么,你就”/p
/p
她内心是一种复杂的情感,这人一看就是个学生,这种气息藏也藏不住。但他不像那些熟于此道的富家青年,他的穿着并没太多品味,手脖子上没有饰物,举止话语也没调戏的味道。这就是一个难题了,对于挣这份钱的她来说,揣摩客人的意图是最难办到的事,如果让他带着不满意离开,那自己可能又会过一段苦日子了。/p
/p
“这,需要什么的话,”那时的万辰忘记了要做个成熟男人的想法,甚至考虑到那种场合,可以说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男人:“我叫万辰,把我名字记住吧。”/p
/p
那天,明神在雨中追上万辰的时候,雨声伴随着人流里的哭号。明神不知道为什么想和这个苦命的孩子说话,明神说,万辰才是最该哭的那个,他交了两堂课白卷。万辰先确认了明神的家和他在一个方向,然后接受了那把硕大的雨伞。明神说,你都湿成这样,现在倒可以不打伞了。明神向万辰介绍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万辰以为雨声太大自己没听清楚。他们走进第一条街里的糖果屋,工作人员看万辰的样子想拦住他,又没敢。/p
/p
那天,在莺巢东北角屋子里,曲小涵给万辰跳了一支舞,她说自己从来不跳舞给人看。她脱掉了帆布鞋和白袜子,在羊毛地毯上徐微踱步。她的眼睛看着万辰,双手似炊烟的摇摆。万辰给曲小涵讲了许多开心的事,包括他怎么捉弄邻居家的小黑哥,上课时怎么偷偷下棋。小涵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脚内八字贴着地,牛仔裤勾勒出细腿的轮廓。万辰从她背后的镜子看到了自己的脸,那实在是一张平凡的脸,眉宇之间没有一点英气。谈到自己的爱好,小涵说喜欢逛衣服,她喜欢看被装饰得漂亮的自己,虽然她买不起,但好在试穿不要钱-----却能给她留下美好的回忆。/p
/p
那天,广场沉浸在瓢泼的雨中。万辰和明神穿过去的时候,看见广场中央搭起了雨棚,许多人围着在看扳手腕大赛。万辰想了想自己贫穷的处境,出于无奈,上台去拿走了奖金。主持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微胖青年,他想这是个小孩子,居然被雨淋成这样都想来参赛,于是宽容了他未报名却中途参加的举动。主持人想的是重在参与,不曾想,这小孩子抢走了他们内定的冠军。那时明神在人群中木然的看着万辰,终于理解了自己为什么想和他说话。/p
/p
那天,谈到自己的父母,小涵说那是要抚养许多孩子的外出辛苦的工人,她低着头,声音细小如同呜咽。万辰比不上她,他们有一起相处的美好时光,足够让她与那两个人积累了天然的情感,不可断绝,这是万辰无法理解,无法评价也安慰不了的感情。谈到道路,她说自己从家乡步行至诸塞,对路途有着艰辛的回忆。她眼里与心里的路途不只有平整的石板路,还包括乡间的硬泥巴,乱草里的蓬松土。她说树木是蚂蚁的道路,地洞是鼹鼠的道路。她说脚下的道路尚有方向,心里的道路却是茫茫一片的漫长。谈到河流,她说流水的冲洗就像时间,静水的反光就像回忆。流水有快有慢,水面也有皱有平,清澈并非一种美的外在,而是一种风格。她说想去南北望河的昼夏谷,那里有最宽阔的水域。万辰能想象那种景象,如果小涵去了那里,一定会像万辰在原野上吹风那天,被野蛮的放大。/p
/p
那天,万辰在房间里面待满了四个小时,一秒钟也没浪费。他把剩下的钱给了小涵,姑娘自然不敢收,万辰终于拿出了一副客人的样子,说,不收投诉你。出去的时候,他昂着头,脚步开得格外大。/p
/p
六号在一个出口等着他,问他感觉如何:“有遇到什么麻烦吗辰哥。”/p
/p
“有,”万辰说:“时间不够。”/p
/p
六号冲他礼貌的微笑,随即递上一盘水果,里面有橘子,西瓜,还有草莓。/p
/p
“你这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这小玩意还挺精致。”/p
/p
“别看盒子,看里面。“万辰提着红结将它举高,酒红的光晕从缝隙里透过去,像浮动的流水,将复杂的花纹映在万辰手腕上。/p
/p
”胜利者的徽章,你不懂,六号。”/p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