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见老三这副神情,不由得楞了一下,不知道他葫芦里买什么药。
程子卿继续说道“申城这些年来,除了洪杨革命被石达开打到高桥,城里闹了个小刀会外,其它时间还是很太平的,尤其租界,洋枪洋炮镇着,也没多少人敢来放肆,可外地就不一样了。陕西有个地方叫佛坪厅,不大的一个县,三四百户人家,千把口人吧。在当地也算是不错了。民国15年,佛坪厅被土匪攻陷,因其地处险要而政府力量薄弱,竟然土匪占据县城达一年之久”
众人顿觉闻所未闻,周玉泉不由得感慨一句“乱离人不及太平犬,沪上早些年虽然也被军阀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但总算民生尚安,较之佛坪算是天堂了。”
“正是”程子卿接口道“到了二十六年陕西政府花了大把钱和力气才动用军队将悍匪郧天禄团伙赶走,但也仅仅是赶走而非歼灭,匪徒退走后新任知县吴其昌才得以上任”
“只是,这其中却有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密辛”程子卿看了眼刘慎微,见他还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可却狠狠的仰脖子灌了几杯酒下去,知道他此刻心中并不宁静。
“郧天禄这人狡猾而凶残,他算好时机在两任县知事车正规,张治交接时暴起发难,将二人杀害。县知事是北洋官衔,放到现在就是县长了”
“呜。。。。。”大家各自发出一阵惊叹,如此乱世如此悍匪实在是骇人听闻。
“各位想想看,土匪为什么早不打,晚不打,却偏偏选在二位知事交接的时候才下手。”程子卿含笑问道,乘机给自己夹了块白斩鸡细细的嚼着。
“莫非,是和这俩人有仇?”陆殿栋问道
“郧天禄是游匪,如果说有仇的话,只怕关中所有大小官吏都是有仇了,债多不愁虱多不痒,犯不上为这个下杀手。”
“那就是要杀此二人立威?”露醉仙迟疑着说道“这伙匪徒既然能在你佛坪作乱一年,向来一开始就打着占地为王的主意,故而行雷霆手段以震慑百姓?”
“露先生,女中诸葛,这个算是其中一个原因,但还不是主要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显得一筹莫展,甚至黄金荣这等老于江湖之人,也显出苦苦思索的样子来。
“印”
钱逊之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来。
大家恍然大悟,纷纷痛骂起此獠心机之深来。关防大印一物,在中华民间威望之重,地位之高,举世少见。官印作为中央政府下发的权力凭证,不但很好的执行了其原本就具备的威权职能外,在民间更被视为拥有超越自然力量神物。
北方各色评书中就不断有各种版本的《失印·夺印》桥段,沪上这城隍老爷也有官印一方,平时保存在庙子手中,逢年过节请出,盖在白布或者白纸上,民众纷纷花钱请回家好保阖门一年平安。可见不管上下都对官府大印看的极重极重,而某些偏僻地界的民间甚至有不见大印不认官的习俗。
郧天禄要这官印,说明他已经不在满足于作为一个游匪为祸乡间,而是要据城而守,这官印一方面可以用来安抚恫吓民众,给自己的土匪行为披上一个看起来合法的外衣,另一面只怕也存了留退路的心思,万一政府大军来攻,以此物为质估计还能有个圆缓余地,毕竟政府方面也担不起失印的责任来,当然属地被匪徒攻破也是大事,只是只要发兵夺回后,公文上下自有刀笔小吏潇洒其间,保证妥妥帖帖,至于那被阀害的民众么,呵呵呵呵。
程子卿一拍桌子“钱先生好眼力,那伙贼人的目的确是这大印,只是新任知县吴其昌上任时,却是带着大印的。”
“这等事情,不见于各色官府行文和各类报纸来,我是当年正好有陕西朋友才知道此事的”说道这儿,刚才还兴致勃勃的的程子卿的神色却有了几份黯淡。
不过他很快调整情绪继续说道“这位朋友说,新知县之所以能携印上任,其中缘故无人得知,但私下都说是有一伙刀客受了政府拜托,潜入佛坪匪窟,一举将郧匪格杀,随即夺印,一路上历经艰险拼杀,血染百里才将大印送回汉中政府。而匪徒见首恶伏诛,加之在追杀刀客的途中也折损甚巨,眼看政府方面缓过气来调集军队准备正面猛攻,一时也就做了鸟兽散。”
酒桌上陷入一片沉默之中,除了何若曦小娘鱼不谙世事外,其它各人都是老江湖,程子卿语气淡淡的,但任谁都明白血染百里这四个字之下是何等凶险的以命相博,这些名不见经传的草莽刀客,为了这么一方小小的却象征着新政府威望的大印,一诺千金,舍生忘死的拼杀,却从未为国人所知,要不是程子卿今天说起这事情来,只怕若干年后就再也没人得知了。
“莫非,刘兄就是当年刀客中的一员?”程少华激动的站起来“爷叔,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小刘确实是参与了义举,而那时他才年方二十,那日我在他皮箱夹层中搜到的那封信,就是时任汉中道尹的阮贞豫亲笔所写的感谢状,信中说因为此时涉及新政府脸面所以当局无法公开致谢,想以官职相酬,各位刀客却推说自己胸无点墨不愿意高就,奉上金银又被原封不动的退回,阮贞豫感念众人高义,所以一一亲笔致谢”
“刘兄,小弟之前对刘兄多有怠慢,是我小肚鸡肠了,还请刘兄赎罪。”程少华将酒杯端在胸口,就要鞠躬致歉。
然而,碰到刘慎微这个神变高手,哪儿能由得他把这个礼施完,上身刚刚弯下,就觉得一股沛然大力从自己手上传来,刘慎微在他腕子上轻轻一搭一带,程少华就觉得自己的腰怎么也弯不下去。
刘慎微哈哈大笑“程兄哪里话,当初是兵我是贼,官兵捉强盗何错之有,何况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来来来,我们痛饮三杯再说。”
程子卿道“北地男儿,豪侠热血,让我等小小探目惭愧不已。。。。”
“你们保境安民,眼下这申城虽然是十里洋场,但和关中比也算是得上人民安居乐业了,其间各位功劳不小啊。”
“少华,现在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的话嘛?”程子卿笑嘻嘻的问道。
程少华闻听此言面孔一红,低头说到“姜还是老的辣,侄儿在看人上确实差了很多。”
黄金荣在旁边又说了,“哎哎,你们叔侄俩打什么哑谜啊,说来听听,不过阿三这双招子是亮的,看人就没错过。”
“这么说来的话,黄先生更是慧眼识英豪啊,当日一结拜,倒是引出今日的桃园三结义来”露醉仙巧笑倩兮,轻轻一句话,将黄程二人都捧到了。
“那是,那是”黄金荣高兴的满脸麻皮颗颗发光“当年郑家木桥闹小瘪三,我是悄悄便衣暗访了好几天,一眼就晓得,阿二,阿三不是凡人。对了,对了,少华啊,你阿叔当时给你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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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各色营销号起了这么一股风气,吹杜月笙。
搞的我一些现实中对历史不甚了解的朋友有时候也来扯这个,实在是不胜其烦。
当然杜确实值得大书特书几句,不管是在整个民国史还是流氓史上都是如此,这样一个人是空前绝后的,在他之前没有人做到过,之后也基本不可能有后来者追上。
但目前经常能看到的关于的杜的文章说垃圾是过了,但核心都不怎么样。
评论杜月笙必须放到当时的社会环境尤其是要考虑到另外两个大亨黄金荣,张啸林,三大亨之间往古雅了说是三国,高科技点讲法就是三体。
我这儿呢,一不盖棺定论二不宏大叙事三不上纲上线也就扯点不常见的八卦还有一些自己的想法,或许能起到店抛砖引玉的效果。
从初期的黄张杜到中期的黄杜张再到后期的杜黄张,以至于张最后被其车夫叶怀部一枪毙命,而黄杜也都勉强能算是善终,所以有位长者教导的好一个人的命运啊自奋斗固然是重要的,也要考虑历史的行程。
从家庭出身来看,黄可以算是小康,父亲最早在苏州当捕快,移居上海后重操旧业,黄本人最早也是捕快出身,之后他眼光精准看到了法租界的巨大发展潜力,成为巡捕后,加上家传的公门吏道,很快脱颖而出。而他这套以黑驭黑的做法加上法国人给他撑腰,使其有足够的能力撑开保护伞藏污纳垢。而养寇自重的又让法国人更离不开他,只能对其更为倚重。形成不停的正向反馈后,黄的事业开始越做越大,成为近代史上无法回避的一个重要人物。
相对之下,杜老板则是苦的多,走的也是典型的黑帮份子道路,家穷只能外出闯荡江湖,有因为好赌没法正常谋生,只能拉拢一帮兄弟捞偏门。
杜年轻时好赌到什么地步,举几个例子,第一次结婚时晚上入洞房,他下午还在外面赌。没结婚时兄弟住在他家,早晨一早他就去赌想赢几个钱回来买早点,结果输光了,回家叫兄弟躺被窝里继续睡回头把这位的衣服裤子一卷送到当铺后换钱翻本。甚至有一次已经拜入黄公馆门下,麻皮大哥做寿这个小赤佬却吃了豹子胆没登门道贺。黄金荣很不开心,还是旁边知情者说好话,这小赤佬又没钱开伙仓了,只好当掉出客衣服,你这里自然就不能来了。当然我觉得按照他的个性多半还是拿着给弟兄们吃饭钱当本钱进赌档想赢点寿礼钱出来,结果。。
扯远了,继续说回杜,从历史进化的角度来看,谁能够在眼光上领先同时代人半步,而且有个不错的执行力和信念的话基本就能脱颖而出,尤其是在乱世。
杜的夜壶论大家都晓得,他也是第一个真正看清楚帮派历史地位和政治作用的人,作为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流氓,能够在“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情况下有这种眼光和格局,说是是混黑道的天才也不为过。
还有就是因为苦出身,杜的私德尤其是在做人交朋友上面实在是值得跨一句,黄公馆也是开门待客的但档次明显,从香烟上就可以看出,普通人老刀牌,好一点白锡包,再上去就是听装茄立克,再上去一挡,直接是波斯土。但杜公馆没有这种事情。
杜老板语录现在也快成了心灵鸡汤,但人家倒是亲自践行不大折扣,我个人就很喜欢他他那句“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二人等有本事有脾气末等人没本事脾气大”
此人的脾气方面我举个例子,杜月笙喜欢京剧,喜欢到什么地步,第四第五房老婆都是名伶(误)。
为了慈善活动多次上台票戏,当然我觉得这可能也是为了满足cosplay的瘾头。
曾经有段时间他最非常迷《打严嵩》,词曲唱腔烂熟于心,但问题是,他是浦东高桥人。说是属沪,但实际上口音差别巨大,杜从小穷苦没上过学,当了大佬后这个口音是改不掉了。
上台一张嘴,台下观众笑成一片,杜自己倒是感觉良好。当然之前曾经发生过,观众笑场杜老板徒子徒孙看不下去,动手殴人,但事后被杜制止并且要求以后不得再犯。
事情还没完,当时沪上有个滑稽名家王无能,非常善于模仿各色方言和戏曲,其绝活是把方言和戏曲杂糅起来,代表作有《江北空城计》《宁波空城计》《苏州空城计》《常熟珠帘寨》等。他听到这个唱段后觉得有搞头,从此王无能的拿手好戏又多了一出《杜派打严嵩》,演出效果极好。
有段时间杜月笙情绪不佳,众人也没办法,老友范回春看到就说干脆让王无能来唱个堂会吧。
王无能一听到杜公馆派人来请,当即面色发白脚骨发软,大概就差交代后事了。本着是是祸躲不过的心态去了杜公馆,当听到点名要唱《杜派打严嵩》时,大概也是豁出去了,张嘴就唱,几句过后众人笑倒在地,偷眼看去杜老板倒是一点都不恼反而是连夸“学得像”,事后也说“今天开心格”
可能读者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不说今天谁敢当面模仿大佬口音放噱头。
在当时随便举两个反面例子,一个是沪上滑稽名家姚慕双周柏春当年在回乐里唱堂会,放个关于瘌痢头的噱头。结果台下正好做了个叫“瘌痢头丙根”的大流氓。(沪上流氓的江湖号一般都是特征+名字,比如麻皮金荣,水果月笙/莱阳梨月笙,黑皮子卿,套签子福生,水果荣生等)这个瘌痢头丙根,江湖号都摆在那里了,却认为姚周在嘲笑他,当场大打出手。
还有一次50年代,苏州某负责文宣的大员莅临书场,台上一对响档说《描金凤》里面有个麻皮噱头,噱头一出大员当即拍案而起“你们是不是看我不舒服!”演员只能唯唯。
补充个八卦,杜老板前半辈子一把切菜刀横扫十六铺码头,后半辈子么让手下也种了不少荷花,照理是胆大包天之人,但却对西医莫名恐惧,患盲肠炎的时候,法国医生表示必须开刀,杜老板一听高呼“死也不开”。但最后竟然被中医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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