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某人始终认为,起自于隋唐的“三省六部”制之中,没有单独设立一个“农部”是个非常大的缺陷。因为在这个中古时代,从根本上讲,整个社会经济仍是以农业为主。而此时的农业生产无论是在技术、还是工具上,亦或是其它外部条件上,均有很大的改进余地。
比如轮种、套种等田间技术的推广;农具上的某些改进;更多水利设施的兴修;还有就是由朝廷来推广某些新的农作物,等等。这些事情实际上都不需要后世的农业技术,却仍能够让整个社会的农业产量有一个相当大的提高。
当然,说历代的官制中,就没有与“农”相关的官员也肯定是不对的。比如在“二十四司”当中,工部之下就有“屯田”;此外,朝廷中还有一个司农寺。
“屯田郎中”所掌的,自然是朝廷在边境地区的屯田事宜。
至于“司农寺”,它源自于汉初的“治粟内史”,在汉武帝时期又被称为“大司农”,后来也称为“司农卿”。历代所赋予他的职责,简单地说,就是负责掌管朝廷征收来的粮食储藏、调用划拨,以及天下在籍的田地等。
由于与户部下属的“仓部”在职责上有重叠,所以到了南宋,这个“司农寺”基本上被废。
如果简单地来概括,宋代和之前历代所存在的问题,就是他们所设农事上的官员,更偏重于征收上来的粮食储存和调用环节上;而对于具体的农业生产环节,则相对来说一直比较忽视。
在王祯之前,中国历史上也有其它的农书,比如西汉时期的农学家汜胜之所著的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农书《汜胜之书》,以及南北朝时期北魏贾思勰的《齐民要术》等。只不过像这样的书,过去的士大夫们多数是不屑一顾的;真正想知道它们内容的农民,却又基本上不识字。因此,这些书既没有得到有效的传播,也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所以,千百年来农民们在生产中所依仗的,主要是一些世代相传的经验,一直缺乏有人来对他们进行更系统性地指导。
另外就是,在组织百姓兴建水利设施上,历代朝廷同样做得很少。
我们从后世的历史书上也能够看到,真正能列在书本上的,也就是都江堰等寥寥的数个。
过去所讲的“治水”,比如“工部”下面的“水部”,它所主要关注的,一是黄河等的泛滥之事,其次就是漕运的水道是否畅通。与农业相关的水利虽然也有,相对就差多了。
也只有在宋代熙宁变法期间,王安石曾把常平、农田水利等新法,交给了司农寺来推行。
作为一个后世之人,某人当然还知道,中国历史上的每一次大规模人口增长,都是与新作物引进相关的。
宋代的人口由隋唐高峰时期的六千余万增至近一亿,就不能说和引进、推广占城稻的种植毫无关系。
清代的人口能稳定地增长到一亿以上、直至二十世纪初的四亿,这里面除了对江南地区更多的开发,从明代开始传入的更高产的番薯、马铃薯等作物,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正是鉴于上述这些看法,因此在某人的心目中,所谓的“农部”是一定要设立的。他过去之所以没有着手,主要就是因为没有相关的人才,直到他见到了王祯。
王祯的与众不同,是他不仅学习、研究农业生产技术,收集、整理、改进农具,并编写成书,并且他还把这些知识传授给百姓,指导他们应用到农业生产中去,这在士大夫中间就实在是太少了。
在某人“生来俱有”的记忆中,历史上的王祯于旌德、永丰两地为官期间,主要作为是修路、造桥、办学;特别突出的,则是在农业的事情上。
而像修路、造桥这样的事,如今已经划给了工部下属的“道路修筑司”;办学也有教部来统一规划。因此他认为,如今应当是让王祯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到最能发挥他才华的地方、即农业上来的时候了。而且还不应让他局限于一县、一郡,理当给他更大的舞台,让他的做法能推行到各地。这对大宋战乱之后的农业生产恢复将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
因为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时代,所谓的战乱之后恢复经济,首当其冲就是农业;何况它关乎天下人的吃饭问题。
虽然按历朝历代传统的做法,战乱之后的休养生息,总体方针应该是轻徭薄赋、无为而治。可在某人看来,朝廷在此期间还是应当有所而为的。这个“为”,就是可以对百姓的农业生产进行一些指导或引导。
事实上,恰恰是出于年龄、资历等方面的考虑,也是为了照顾行朝众人可能的感受,所以他才在王祯农部尚书一职的前面,加了个“权”字,同时又给了王祯农事院的选择。
只不过他的这个行为还是把王祯给打懵了。因为王祯怎么也没想到,仅仅是数年之间,自己就从一个没有任何名气、毫不起眼的被俘官员又成为县令,然后直接成为朝廷的尚书重臣;虽然这个尚书的前面还有个“权”字。其中的际遇实在是令人有点匪夷所思。
但某人却根本不管他的感受如何,仍接着说道:
“农为天下之本的道理,其实许多人都知道。然而真正能致力于其中者,却始终寥寥。在这点上,王爱卿你实为士大夫中的佼佼者。”
王祯露出些许尴尬之色。
“陛下谬赞了,臣也仅是在尽为官之责。”
某人摆了摆手。
“致力于农事,其实是一件苦差事。选育良种,田间耕种,兴建水利便于灌溉,改进农具,等等,其中的任何一方面均需脚踏实地,并不易为之。可这些对于天下的民生,说善莫大焉,却毫不为过。昔日神农氏,至今仍受世人之追思、敬仰,即为明证。”
“陛下圣明,所言极是。”王祯躬身回道。
由于后世资讯的缘故,到了这个时代,某人的确在许多事情上都不能说一点不了解,而且还能像模像样地来那么几句。但也就仅限于此,再多、再深一些,只怕就要当场露馅了。
不过他的话却让王祯颇有知音之感,因为王祯立志所做之事,本就是这个时代少有人看上眼的,所以这就让他在感觉上多少显得有点孤独。
但王祯虽然脑袋有点懵,却还不至于不清楚,虽然有某人对自己的青睐,可是以自己的年龄、资历、以及过去的身份,在朝堂上却很难服众。
于是在愣了好一会后,他就说出了一番并非完全是自谦之辞:
“陛下的抬爱,臣感激不尽。但陛下也知,农事不同于其它,不入田间,则不知耕作之事。以臣的见识、能力,还当不得如此重任。故臣以为,现在仍需要多历练。至于将来,如能蒙陛下恩准,臣愿意去农事院。”
相对来说,王祯真得是更愿意去农事院。因为不提什么“院长”,仅仅是成为朝廷太学里的一个教授或教习,于这个时代,在世人的眼中都有着相当高的地位。反之,以他的情况和一帮行朝的元老重臣在朝堂上同列,想想都有点令他压抑。
可某人却不愿意放过他,自顾自地继续加码:
“王爱卿,朕此次前来,一路上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你在这里的为政之道,但你知道其中的不足在哪里吗?”
王祯顿时再度一怔。
“臣还请陛下训示。”
某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格局太小了,它们不应局限于一地,理应推及天下,惠及所有的百姓。而这,才是一个志士应当所为,所以朕更希望你去任这个农部尚书。至于农事院,朕可以允诺,在农部走上正轨后,如果你不想再任尚书,仍可以去那里。”
随即他又拿出了数页文稿递给了王祯。
“民以食为天,农事所系,即为关系到天下的大事。故此朕认为,朝廷过去没有设立农部,不能不说是一个缺憾。”
“这是朕所拟的有关农部的规制草案,王爱卿你可以先看看。如果有什么建议、或不同看法,尽管直言,不必顾忌。”
在某人的规划中,大宋的农部除设置了一个种植司外,还把原属于工部的“水部”、以及户部的“仓部”也划了过来,分别改为“水利司”和“仓储司”,再加上应有的会计司,这样就初步也有了四个司的编制。
……
王祯是在第二年正式走马上任的,他的这个任命自然在行朝内部引起了不少的争议。因为在其他人看来,作为一个事实上的“外人”、至少是“后来之人”,王祯实在是没有资格坐这个位子。
但所有觊觎这个“尚书”之位的人,随后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农事所涉,乃是国本,非对其极为了解者,则不足于堪当重任。三月之内,若有自诩能比王祯更了解农事的人,既可自荐,也不妨让他人来推荐,朝中自会虚位以待。……”
此言一出,其后无形中又抬高了王祯的名声,因为不管先前是否了解,在听了这番话后,少不得会有人要去了解这个王祯到底有何才能。
只不过当他们在了解了王祯的经历,尤其是当初留在工程院里的、与农事相关的书稿和图本后,顿时就不在言语了。
而某人则在王祯上了“贼船”后,露出了更阴险的嘴脸。他随后又下诏:
“除权农部尚书之外,王祯还兼任朝廷太学农事院院长……”
这个就是后世所谓企业家们的风格了,不把属下员工的价值榨干了绝不算完。哪有什么以后?现在您就把事情都担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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